李夢舟的神情變得很嚴肅,雖然時方雪和唐聞柳都有一番解釋,但畢竟此地應該有很多修行者趕到,天棄荒原外除了土山和一處枯木林便沒有了其他事物,很難藏身,來到天棄荒原的年輕修士怎麽着也有百名,不可能連半點蹤迹都沒有。
面對他的問題,唐聞柳和時方雪沒有立即回答,他們都看着同一個方向。
蕭知南有所察覺,也回眸望去,卻是皆然大師抱着黑貓出現在了雪地裏,而在她身後,是雲清川提着酒壇,深一腳淺一腳的搖搖晃晃地蹒跚走來。
時方雪手裏執劍,站在天河沿岸,面容淡漠,唐聞柳手持一杆銀槍站在李夢舟的面前,看着雲清川醉酒而至的模樣,神情略有些無奈。
皆然大師撫摸着懷裏的那隻黑貓,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視線根本不在場間任何人的身上。
雲清川的面龐有些通紅,也不知是被凍得,還是因爲喝醉了,他踉踉跄跄地來到李夢舟和蕭知南的近前,吐出一口濃郁的酒氣,樂呵呵地說道:“你們的運氣倒是蠻好的,有皆然那老尼姑幫你們從陣術裏走出來,碰到時方雪也沒有被打得半死,搞得我接下來的遊戲都沒辦法進行下去了。”
李夢舟皺着眉頭,說道:“我隻想知道,沈秋白他們現在究竟在哪裏?”
唐神将包括鎮守在天棄荒原的三名修行強者全都站在這裏,按理來說,李夢舟該是有些緊張的,但他并沒有完全相信這真的隻是一場無聊的遊戲,心裏仍有戒備。
可如果雲清川他們真的有問題,那麽他們全都聚在了一起,李夢舟和蕭知南是不可能存活的,而且像雲清川、時方雪和皆然大師這般的五境大物,也沒必要跟他們耍什麽陰謀詭計,他現在主要懷疑的還是在于沈秋白那些人的下落。
雲清川拍了拍李夢舟的肩膀,一股很濃郁的酒氣朝着他撲來,雖然他也愛喝酒,但這種來自别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可不是那麽好聞的,于是他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且雲清川距離他這麽近,若是下殺手,他根本沒有抵抗之力,當即便拉開了距離。
哪怕就算拉開了距離,雲清川想要殺他也不費吹灰之力,但在下意識裏,終歸是距離遠一點更有安全感。
雲清川也沒有介意李夢舟躲開他的舉動,笑呵呵地說道:“我之前告訴你們的話,可沒有撒謊,你說得沈秋白那些小家夥的确遇到了麻煩,但那種麻煩可不是我帶給他們的。”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但你又是否能夠理解,我們鎮守在天棄荒原,便相當于困死在這裏,雖是自願,但時間久了,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跟你們這些小家夥開開玩笑,其實沒有惡意,如果你們想繼續玩遊戲的話,我還有很多能玩的,保證你們滿意。”
唐聞柳打斷了雲清川的話,沉聲說道:“該玩的也玩過了,便不要再胡鬧了。”
雖然雲清川算是唐聞柳的前輩,但是面對姜國第一戰神,同樣也是五境裏的大物,雲清川倒是沒有繼續說遊戲的事情,隻是很郁悶的瞥了唐聞柳一眼,懶散地說道:“天棄荒原裏困着曾經蕩魔時期的山外強者,雖然有鎮魔屏障阻隔着,但自有氣機能夠穿過鎮魔屏障。”
“之前來到這裏的那些小家夥,要查詢天棄荒原的情況,免不了要接觸到從天棄荒原裏滲透出來的屬于山外的氣機。”
“他們其實就在附近,但也相當于是入了天棄荒原裏面,雖然裏面的山外人傷害不到他們,但他們若不能打破那股氣機生成的迷霧逃出來,依舊會很危險。”
李夢舟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沈秋白他們必然是很早就來到天棄荒原的,或許是等着所有人都到齊之後才行動的,隻因李夢舟和蕭知南姗姗來遲,他們便也沒有一直等下去。
如果沈秋白他們已經被困在那股氣機迷霧裏很久,便有些過于誇張了,因爲唐神将就在這裏,鎮守在天棄荒原的這三位修行大能也沒有問題的話,不可能什麽動作都沒有,說明沈秋白他們被困的時間其實并不長。
他從雲清川的話裏也能清楚了解到,真的隻是因爲在天棄荒原太過孤獨,确實沒有惡意,若非如此,他哪有機會站在這裏,屍體早就被深埋在雪地裏了。
“那股氣機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叫他們相當于進入了天棄荒原裏面?而裏面的山外人又傷害不到他們?那他們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
在旁邊撸貓的皆然大師回答了他的問題,指着天棄荒原的某個方向,淡淡說道:“他們的身影隻是被那股來自荒原裏面的氣機給遮蔽了,實際上他們依舊在荒原之外,但意識卻進入了荒原裏面,他們或許會遭遇荒原裏的怪物,但那隻是源于山外人散布的恐懼,所以并不能真實的傷害到他們,可若不能戰勝恐懼,打破迷霧,也有可能會存在生命危險。”
唐聞柳接住話茬說道:“能否逃出來,全然在他們自己,且這也算是一場很好的修行,若是最終他們真的遇到生命危險,我們在外面也會想盡辦法幫他們逃出來的,但到底能不能逃出來,也不是我們說了算。”
李夢舟大概聽明白了,但既然唐聞柳他們沒有阻止沈秋白等人接觸到那股氣機,顯然也有故意爲之的意思,正如唐聞柳所言,那也算是一場很好的修行。
然而如果在裏面遇到危險,身處在外界的唐聞柳他們也隻是能夠起到輔助作用,也就是提供條件讓裏面的人逃出來,并不能保證所有人都能夠活着出來,這便是很嚴重的問題了。
他神情嚴肅地看着唐聞柳和雲清川他們,說道:“明明那麽危險的事情,前輩們卻沒有提前告知,固然是有曆練他們的想法,但若不能保證生命安全,讓他們無畏喪命便有些得不償失了。”
“若我估計不錯的話,因爲他們中間有像沈秋白、北藏鋒和我家大師兄那般的強者,也有一些修爲稍弱的人在,要想活着逃出來,就不能純粹隻靠自身力量,唯有一心,且各自發揮出所擅長的一面,再有前輩們在外面協助,那麽他們全部活着出來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蕭知南此時搭茬道:“如若不然,修爲稍弱的人便隻能死在裏面,雖說修行世界弱肉強食,但能夠來到這裏,基本上都是四境裏的修士,不可能輕易拿他們的生命開玩笑,曆練的不僅是他們個人的修爲境界,也有團隊合作的意思,面對山外人,若不能團結,隻會被逐一擊破,反而成爲強大山外人的養料。”
雲清川有些意外的看着李夢舟和蕭知南,這的确是他的想法,雖說來自各座山門的修行者,其間不乏有仇怨的,很難同仇敵忾,但是面對山外人,是天下修士的共知,隻是近代的年輕修行者很難體會到,隻有讓他們親身經曆曾經蕩魔時期的恐懼,才能真正明白。
經曆過蕩魔時期或深知曾經山外強者可怕的人,不管雙方關系如何,隻要面臨山外人的事情,都會暫時放下私人恩怨,同仇敵忾,但那是老一輩修士的想法,年輕一輩的修士可不會那麽在意。
事實上讓這些年輕修行者們感受曾經山外帶來的恐懼自然是有些作用的,但若是想讓所有人都放下私人恩怨,那顯然也是很不現實的問題。
何況那些山外人都被鎮壓在天棄荒原和雪山裏,隻有一部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山外人生亂,一路上又都被這些年輕修行者們誅滅,他們哪裏會真正懂得老一輩曾面臨過的事情。
但不管結果如何,讓得這些年輕修行者感受到恐懼,并且能夠戰勝恐懼,也沒有什麽壞處,隻是稍微欠考慮的地方在于唐聞柳他們也不能保證所有人的安全,那麽就很可能會有不少人死在這裏。
李夢舟和蕭知南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看着他們略有些凝重的表情,唐聞柳自然也能知曉他們心裏在想些什麽,就連兩個小年輕都能意識到的問題,唐聞柳等人又怎會不明白。
但他們并沒有解釋什麽,反而是雲清川略有些期待的說道:“不如正好由你們把他們都帶出來?”
李夢舟皺着眉頭,說道:“前輩這話是什麽意思?那麽危險的地方,我可不願意去,難不成是前輩想要借助這件事情來殺我們?”
不怪李夢舟謹慎,他隻是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如果事實跟唐聞柳等人說的不符,那麽很有可能所謂被來自荒原裏面的山外氣機困住,根本就是真的進入了荒原裏面,他們隻是礙于身份不好親自動手,才用這種方式把來到這裏的修行者全部弄死。
雖然隻是沒有理由的猜想,但的确很有可能會發生啊。
面對李夢舟突如其來的質問,雲清川愣了一下。
他很是古怪的望着李夢舟,說道:“你這小子臉黑,心思也很黑啊,想法未免太極端了些,怎麽就不往好的地方去想想呢?”
李夢舟隻是在很合理的猜測,雖然的确心思顯得有些陰暗,但跟自身生命安危相比,哪能真的天真到别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隻要稍微有一絲絲的疑問,李夢舟都不可能絕對信任雲清川他們。
哪怕事實跟他猜想的一樣,不管怎麽做選擇都隻有死路一條,但他也隻會選擇正面交鋒,而不是去接觸什麽所謂山外裏的氣機而死得莫名其妙。
雲清川不住撓頭,看向皆然大師和唐聞柳他們,黑着臉說道:“這小子真的是山上劍修?難道老夫我看起來就這麽不像好人?”
站在天河邊上的時方雪很是認可的點點頭,說道:“确實不像好人。”
雲清川惱怒地說道:“一邊玩你的劍去!”
他顯然很生氣,作爲堂堂梨花書院裏的大教習,那可是讀過聖賢書的,在沒有成爲修行者之前,也是大有名氣的才子,吟詩作對信手拈來,現如今也是文壇大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居然被人拐着彎說不像好人?
這真真是豈有此理!
他惡狠狠地瞪着李夢舟,咆哮道:“我現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我吃西瓜都是不吐子的!”
李夢舟有些錯愕的想着吃西瓜不吐子能代表什麽?
但是沒等他想明白,便見雲清川猛地一揮手,一團雪霧便席卷了過來,他和蕭知南都是眼前一黑,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
伴随着風聲和雪花,天地白茫茫一片,城鎮裏也許有人把積雪鏟得很幹淨,官道上經常有路過行人駕着車馬亦可把雪鏟平,但山野之間落下的雪卻是沒有人會打理的,越積越厚。
嗚嗚地寒風在山間刮着,猶如鬼嚎地聲音十分的刺耳。
山壁都凝結出了厚厚的冰霜,放眼望去,除了雪便是雪,朦胧地雪霧好似充斥了整個世間。
在某處山坳裏悠悠醒轉的李夢舟很是驚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臉上,帶來一股生疼的感覺。
根本難以睜開眼睛,李夢舟伸手擋在臉前,眯着眼睛打量,那呼嘯的寒風聲勢浩大,完全阻隔了他的聽覺。
冰天雪地,入目不見盡頭,環境相當糟糕。
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白雪便将得李夢舟整個人深埋,他很費力的扒拉着身邊的積雪,努力的站起來,雙腿卻深陷在雪地裏,一時竟掙紮不動。
他左顧右盼,就在不遠處,蕭知南從雪地裏探出頭來,她手持着末花劍鏟雪,視線掃過來,也僅僅是能夠模糊的看到李夢舟的身影。
她很是費力的朝着李夢舟靠近。
而李夢舟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一道黑影,他同樣抽離背後的驚蟄刀用來鏟雪,兩個人迎着能夠把人刮倒的寒風極其艱難地彙合在一塊。
就在山坳往上一處的地方,隐約可見一個山洞,他們以手裏的兵器開路,掃除積雪的障礙,來到了那山洞裏,雖然山洞的位置偏高一些,但在暴風雪的洗禮下,洞口也近乎被雪掩埋。
白雪堆積在洞口,他們很輕易的便把積雪清掃出去,那呼嘯的風聲才算減弱了一點,讓得耳朵得到了片刻的清淨。
此地必然是不可能多待的,因爲很快暴風雪就會把整個山洞掩埋,他們隻是暫時找個落腳的地方,其實心裏都是充滿了困惑的。
“是雲清川搞得鬼,我們或許已經進入了天棄荒原裏面,但隻是一個虛假的世界,因爲這裏除了白雪外,根本看不到上空凝聚的雷雲。”
雖然此時的天氣也很惡劣,但跟真正的天棄荒原裏面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與其說是受到山外氣機的影響産生的微妙變化,倒不如說這裏是能夠以假亂真的陣術世界。
其實道理都是一樣的。
蕭知南說道:“沈秋白他們應該就在這附近。”
李夢舟望着山洞外白茫茫地世界,說道:“在這裏,我們的意念感知受到壓制,隻能憑借眼睛來判斷,如果有什麽危險,我們也沒辦法第一時間察覺到,必須處處謹慎。”
“現在已經顧不得雲清川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了,我們必須得想辦法逃出去。”
蕭知南說道:“逃出去的前提是先走出去。”
李夢舟點了點頭,雖然隻是因接觸荒原裏山外氣機而生成的幻象,但既是被雲清川他們看做對年輕修行者們的曆練,且不管是不是真相,這裏都應該是陣術世界,或許是雲清川利用了山外那股氣機以他皮毛的陣術知識,布置下了一個很強的陣術世界。
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破陣,那麽便需要找到這陣術世界的漏洞。
或許雲清川他們所言戰勝恐懼就能逃出來,前提也在于需要有人在外面協助,李夢舟不敢肯定,雲清川他們是否真的沒有惡意,且不經過當事人的同意,便直接把他和蕭知南送入了這方世界,讓李夢舟便不可能再去想雲清川等人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要逃出去,隻能靠自己。
他們走出了山洞,迎着寒風,開始漫無目的地找尋沈秋白等人的蹤迹,順便也是探尋這方世界。
神遊意念在這裏不能用,他們隻能靠眼睛,雖然這樣會很麻煩,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走過一段路途,所見到的風景都是别無二緻的,除了山,便是雪,就連樹木都很少見,也不知是本來就沒有,還是被大雪壓垮,因積雪真的很厚,已經快要沒入他們的胸膛。
行走起來是極其艱難的,正常人甚至連慢慢挪動都很難,但李夢舟和蕭知南各自持着手裏的劍和刀,從手裏斬擊出去,便能瞬間破開一條長百米的道路。
他們的身體被凍得有些僵硬,尤其是握着兵器的手,更是漸漸地沒有了知覺,在大毅力的強撐下才沒有直接把手裏的兵器丢掉。
饒是在北燕國裏,這種暴風雪的程度也是很不多見的,甚至是到了有些誇張的地步,幸而蕭知南的腰間挂着酒葫蘆,她能夠時不時地飲上一口,用來取暖,因酒很少,李夢舟倒也沒有争搶着去喝,隻是偶爾才喝一口,他漸漸地也有些體力不支。
厚厚地積雪攔路,暴風雪又劇烈席卷着,每斬出一道劍氣開路,都消耗了很多氣海靈元,如此下去,情況會變得很不妙。
他很果斷的停下了腳步,看着蕭知南搖晃着酒葫蘆,裏面的酒已經所剩不多,他吐出一口寒氣,聲音略有些顫抖的說道:“必須想個法子才行,這麽漫無目的地走下去,我們隻會被凍死。”
修行者雖然能夠寒暑不侵,但也要看情況,此地的寒冷是超乎想象的,根本起不到什麽太大的作用,也就是會讓他們比正常人晚一段時間被凍死罷了。
在正常的寒冷天氣下,當然是不同的,遺憾的是,這裏并不正常。
蕭知南也吐出一口寒氣,輕聲說道:“如果這裏很大的話,我們便不能單純用走這種蠢笨的辦法,若雲清川他們的嘴巴裏并非全部都是假話,那麽除了環境外,很可能還會有其他危險,我隻希望不會是山外人。”
雖然希望隻是一種希望,但蕭知南深知,在這積雪厚度寸步難行的環境下,或許在山外人面前跟平坦大路沒有任何區别,因天棄荒原雖常年被雷雲覆蓋,但其他各種惡劣天氣在天棄荒原裏也都是很常見的,那全是鎮魔屏障造成的。
經常遊泳的人跟第一次下水的人相比,哪裏還需要去猜測輸赢?
盼着對方身體出問題,或者發生什麽意外的可能性實在太低了。
李夢舟眯着眼睛,沉聲說道:“在陣術的世界裏出現任何危險都是有可能的,我們不可再以常理度之,既然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那便隻有主動開創一條道路。”
蕭知南理解了他的意思,當即便握緊了手裏的末花劍,手臂有些僵硬,但不妨礙她握緊手裏的劍。
李夢舟則依舊握着驚蟄刀,在那一刻,有陣風頓起。
這是區别于暴風雪的飓風。
他們目視着前方,氣海靈元鼓蕩而出,那股風也變得越來越劇烈,甚至漸漸地蓋過了暴風雪。
驚蟄出刀。
末花出劍。
轟隆隆地悶雷聲音刹那炸響,那股風跟暴風雪對立者,相互碰撞着。
時間很短暫,天地很快便又平複下來。
雪停。
風聲依舊。
在李夢舟和蕭知南的面前,是一處平地,積雪被清掃一空,寒風呼嘯着,也唯有很稀少的雪花被吹拂着,蒼穹之上再沒有新生的雪花飄落。
蕭知南輕吐一口氣,看着李夢舟說道:“接下來呢。”
李夢舟直接盤膝坐在地上,淡淡說道:“等着。”
蕭知南微微蹙眉,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沈秋白他們真的也在這陣術世界裏,哪怕神遊意念不能用,也能察覺到此地的變化,繼而快速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