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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鎮,破落巷。
門前的積雪都被堆在角落裏,巷子裏的老住戶住在自家門前,相互攀談着,雖然距離隔的不算很近,但也不妨礙他們對話,若是顫巍巍的走出去,很可能這輩子就走到頭了。
相互之間高聲喊着說話也是頗有樂趣。
而攀談的老人們之間也包括着孤山客。
此時他側目看見破落巷的巷口有人走進來,便朝着那些老鄰居招呼道:“家裏丫頭回來了,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他搬着木凳子走進院子裏,随後蕭知南便也跨過門檻,看着他說道:“前輩沒有耳背,怎麽也跟他們一樣,道路濕滑,老人家不方便走動,前輩明明可以走到他們面前,何必也坐在門口喊着說話。”
孤山客輕笑着說道:“你懂得什麽,那是我們之間自然的攀談方式。”
他把木凳搬到屋檐下,徑直坐在躺椅上,一邊惬意的搖晃着,一邊問道:“李夢舟那小子一劍毀掉小南天門,肯定會被報複,他明知道這一點,還是要拔劍,真的隻是因爲我要讓他拔劍?”
蕭知南說道:“其實李夢舟也是重感情的人,何況前輩對他有指點之恩,或許一開始他沒有想明白,但在他拔劍的那一刻,他的心境是很清明的。”
孤山客說道:“他雖然有着很高的修行資質,但氣海裏的問題始終要解決,随着他走得越遠,其實問題就會越嚴重,尤其是在五境門檻前,想要變得更強,他就必須要拔劍。”
蕭知南不解的說道:“既然他的氣海裏有問題,又何故能夠在短短一年時間裏從一個普通人入了四境?那問題又對他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
貌似除了修行剛開始雖開了天照,卻遲遲打不開氣海之門外,李夢舟的修行進境都是極快的,根本不存在半點問題,可偏偏李夢舟的氣海的确有問題,這便是很不符合邏輯的事情。
孤山客笑着說道:“那是因爲氣海的封禁有多重,李夢舟已經解開了一重,若是他的氣海沒有問題,其實他的修行進境應該更快。”
“世間妖孽之輩很多,但能夠成爲妖孽中的妖孽者,卻很少,世間總會出現一個特殊的存在,便如劍仙王乘月也是特殊的存在,否則他又怎會是天下唯一的劍仙?”
“我覺得李夢舟的身上應該有着不少的秘密,他被緊緊的束縛着,若一直如此,等到他站在五境門檻前時,氣海的問題就會全面爆發,再難有絲毫寸進。”
“隻有打破束縛,他才能走得更遠,小南天門隻是剛開始,他必須向着世間遞劍,效仿劍仙也隻是下乘之舉,但對目前的他來說,是最好的方法。”
蕭知南若有所思,她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不覺得李夢舟有什麽特殊之處,除了他的修行進境很快,但世間天才有很多,真正能夠站在巅峰的又有幾人,資質隻是一種很虛無的判定你能夠走得多遠的标準,卻不能保證你肯定能夠走到終點。”
孤山客不置可否的說道:“是啊,正如不二洞裏的那些人,一個個皆是資質妖孽,卻在剛剛出名時,全部死于非命,能夠得到道天憐愛的修行者必須是極其特殊的存在,但這種人很難見到。”
“可如果大膽猜測,把李夢舟氣海封禁的那個人,若是沒有敵意,便是故意在壓制李夢舟的天賦,要麽一生做個普通人,要麽就披荊斬棘,打破重重束縛,站在世間的巅峰。”
“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鳳凰涅槃,一開始便站在很高的位置,是極其容易被摔死的,而明明有着站在高處的資格,卻必須要從山腳下開始起步,這才是珍貴之處。”
孤山客看着蕭知南,說道:“隻要李夢舟有勇氣向着世間拔劍,他未來所站的高度都是不可估量的,有着太多束縛的劍修,很難變得強大,就算前期修行進境再快,也沒有意義,因爲他的劍心并不清澈,最終必然會被攔截在外,寸步難行。”
蕭知南想着自己要走的路跟李夢舟終究是不同的,雖然目标都是劍仙,便也釋然了些,或許李夢舟真的有成爲劍仙的資質,否則薛忘憂爲何把七先生的位子交給尚未破入四境的李夢舟?
若純粹隻是因爲當時在朝泗巷的事情,是很難服衆的。
哪怕薛忘憂護犢子是出了名的,但他不會拿離宮劍院的未來開玩笑。
有寒風吹入院子裏。
蕭知南微微挑眉,看了一眼孤山客。
孤山客微笑着說道:“有客人到了。”
破落巷裏來了一位客人。
那是穿着白衣的女子。
是已經站在四境巅峰的強大修行者。
在坻水郡裏年紀輕輕的四境巅峰大修士很不多見。
而最出名的一個,便是蒹葭苑的首席弟子月從霜。
院門被打開。
月從霜站在雪地裏,目視着院子裏屋檐下站着的姑娘,以及坐在躺椅上捧着茶壺的老人家。
“我在這裏感知到了一股很強的氣息,原來是北燕劍廬的蕭知南。”
“你是月從霜?”
蕭知南凝眉望着院門外的白衣女子,末花劍已經在劍鞘裏顫動着。
月從霜看着蕭知南,說道:“蕭姑娘已經站在五境門檻前,而我隻是在四境巅峰罷了,所以我不是你的對手,而且我此來也不是爲了打架。”
蕭知南說道:“那你來做什麽?”
月從霜看向孤山客,說道:“我知道李夢舟去了莫城後山,朝着小南天門出劍,但我想不明白他爲何這麽做。”
蕭知南說道:“劍修出劍,不需要理由,順從本心而已。”
月從霜輕笑着說道:“那是蕭姑娘,不是李夢舟。”
蕭知南微微蹙眉說道:“你見過李夢舟?”
月從霜點點頭,說道:“我曾來過白虹鎮,在鎮外遇到過他,并且讓他幫忙做了一些事情,他雖是劍修,但其實很多時候不是全部順從本心,他的命比他的本心更重要。朝着小南天門出劍,是會丢命的事情,若是沒有足夠的理由,我想不到他那麽做的原因。”
李夢舟确實不是一名合格的劍修。
蕭知南淡淡說道:“可問題是,他朝着小南天門出劍确實沒有理由,若硬要說出一個理由,便是破境,他隻是選擇了小南天門,劍門跟道宮的關系本來就很微妙,前有劍仙王乘月對西天門聖殿出劍,劍修效仿劍仙,也無可厚非。”
月從霜認真想了想,說道:“這倒也算是個理由,且不說劍門和道宮原本的關系,隻是劍仙王乘月毀掉道宮的西天門聖殿,雖然當時道宮沒有說什麽,但梁子終歸是結下了。”
“換句話來說,劍門跟道宮本身就是站在生死兩面,的确也不需要找出什麽理由。不管是道宮找劍修的麻煩,還是劍修找道宮的麻煩,似乎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話雖如此,但月從霜還是覺得有些問題,她盯着始終沒有說話的孤山客,說道:“然而,李夢舟直接一劍毀掉小南天門,殺死朱扒酒,可不僅僅是找道宮的麻煩,劍仙王乘月可以這麽做,因爲他足夠強大,就算是道宮也要掂量掂量,但李夢舟隻是一名四境劍修,道宮裏随便走出來一個人,也能輕松殺死他。”
蕭知南也看了孤山客一眼,很随意的說道:“那就來殺好了,那是李夢舟的事情,與我無關,也與你無關,何必在意?”
月從霜倒是有些啞口無言,事實上的确如此。
但月從霜來白虹鎮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爲了弄清楚李夢舟朝小南天門出劍的理由,而是在白虹鎮裏有着一位連海棠山主都觀察不到的修行強者,或許跟李夢舟有些關系。
她緊緊盯着孤山客,顯然已經有了懷疑的目标。
“這位是?”
孤山客飲了一口熱茶,淡笑着說道:“一個糟老頭子罷了。”
月從霜說道:“但我覺得老人家很不普通。”
孤山客說道:“或許是我看起來氣質好一些,但氣質再好,也隻是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
月從霜皺着眉頭,她在很仔細的觀察着孤山客,事實證明,孤山客的确很普通,就跟尋常的老人沒有什麽區别,或許區别也隻在于孤山客的眼睛,和整體帶來的感覺。
那也的确能夠被歸結于氣質方面。
蕭知南看着月從霜的樣子,大概也明白了點什麽,像是很随意的開口說了一句,“前輩又怎會普通呢。”
孤山客望了她一眼,略有些無奈的說道:“我隻是針對氣質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而已。”
月從霜沉默不語,隻是略顯怪異的看着蕭知南和孤山客,總覺得這裏面似乎有着什麽問題。
但她不管怎麽看,孤山客都很普通,但恰恰如此,正顯得孤山客的不普通。
想着就連山主都觀察不到白虹鎮裏那位強者,哪怕她就站在那位強者的面前,看不出來也很正常,這反而更能證明到什麽。
她抿着嘴笑了笑,朝着孤山客和蕭知南揖手告辭。
破落巷院子裏的屋檐下,蕭知南輕撫着末花劍,淡淡說道:“看來是海棠山主察覺到了什麽,月從霜才會找到這裏來,孤山前輩很難繼續留在破落巷裏過着普通人的生活了。”
孤山客搖搖頭,說道:“蒹葭苑不會來打擾我的,隻是海棠山主想要确信點什麽,我還真的有點舍不得白虹鎮裏的大家夥兒,不到萬不得已,也是不想離開的。”
蕭知南說道:“孤山前輩如何肯定蒹葭苑不會來打擾?整個坻水郡裏至少在明面上隻有海棠山主一位五境強者,海棠山主發現白虹鎮裏隐藏着高手,就算不在意,總也要在蒹葭苑的掌控之下。”
孤山客笑着說道:“海棠山主是非常出色的人物,她既然讓月從霜來到這裏,便是已經在關注了,沒必要二次打擾。”
蕭知南想了想,說道:“我倒也覺得那月從霜不是個簡單角色。”
孤山客說道:“月從霜是坻水郡裏年輕一輩第一人,自然不簡單,她雖不是蒹葭苑未來山主的繼承者,但卻是海棠山主的首徒,在女修裏面名列前茅,整個姜國能出其右者也不多見。”
蕭知南很認真地說道:“但她比不過我。”
孤山客笑着搖頭,也不否認,說道:“在劍門一脈裏,你蕭知南都可謂佼佼者,離宮劍院的那幾位先生你都打過,雖然隻打赢了一位,但也奠定了你在劍門的資質,等你見到劍閣裏的那幾位,便能清楚誰才是劍門年輕一輩的第一人了。”
蕭知南蹙眉說道:“離宮劍院的大先生歐陽勝雪跟劍癡徐北寒孰強孰弱?”
孤山客說道:“徐北寒有劍癡之名,當然不是随便取的,整個世間,有劍癡名号的也隻有他一個人,若真要比較起來,自然是徐北寒更強。”
蕭知南問道:“大先生跟劍癡打過?”
孤山客想了想,說道:“在當年大朝會時,該是交過手的。”
天下大朝會是各王朝一起商議定下的規矩,每五年舉辦一次,屆時天下年輕一輩的修行強者都會參加,當然,這也不是強制性的,便如上一屆大朝會,北藏鋒便沒有參加,實際上因北藏鋒算是大器晚成,可謂是壓着線踏入了修行路,接着在很短的時間裏連續破境,若真要計算修行的時間,北藏鋒其實還沒有蕭知南修行的時間長。
北藏鋒在十五歲時才踏入修行路,而蕭知南在五歲便已經入了修行路,中間整整相差了十年。
這其實跟資質的高低沒有多大的關系。
因蕭知南自幼便在北燕劍廬,而北藏鋒是半路考入書院的,雖然比蕭知南晚十年開天照,但自踏上修行路開始,便接連破境,短短數年之間,便追平了蕭知南,甚至比蕭知南更進一步。
修行資質跟修行的時間雖然有關系,但其實關系也不是很大,因厚積薄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人就是前面平平無奇,後面突然爆發。
蕭知南和北藏鋒都沒有參加上一屆的大朝會,而沈秋白和歐陽勝雪是參加了的,徐北寒自然也在其列,但最後卻是沈秋白成了大朝會榜首,隻因當時徐北寒和沈秋白因某些緣故,其實并沒有真正分出勝負。
而距離下一屆大朝會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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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晉南境接壤處有着綿延不知多少裏的平原,而在平原以南的盡頭有着熾烈非常的群火山,跟魏國西境接壤,因靠近黑火山的緣故,平原環境相當惡劣,常年被黑雲覆蓋,雷電自雲層裏呼嘯,不知何時就會降落下來,導緻原本草長莺飛的畫面變得很是荒蕪,這便是天棄荒原的由來。
而隻因有蕩魔時期的山外人被天下修士封禁在此地,這片荒原才有了天棄的名字。
在距離天棄荒原往斜北數百裏地的山路上,有駿馬在疾馳。
馬背上坐着的是戚小然。
他自西晉裏逃出來,便一直躲躲藏藏,雖然過程裏并未察覺到暗中有人跟蹤,但戚小然也不敢有半點大意。
面對西晉皇子楚滄岚,戚小然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爲那番話能夠蒙混過關,但比較奇怪的是,貌似楚滄岚真的相信了他,居然就這麽放任他逃出了西晉。
若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戚小然一直相當謹慎,或許已經回到都城了,雖然他現在就在姜國的土地上,但距離都城尚且遙不可及。
這日,他在一處鎮子裏落腳,在姜國的土地上他便可以盡情的策馬奔騰,雖然很想盡快回到都城,但該歇息的時候還是得停下來。
而在戚小然住進一家客棧裏時,鎮外也有人出沒。
他們手裏都持着兵器,非是一般的江湖中人。
有兩夥穿着不同服飾的人在鎮外彙合。
他們分别穿着劍服和星服,代表離宮劍院和摘星府。
爲首的便是歐陽勝雪和沈秋白。
此地已經接近姜國西南邊境,不同路線的兩夥人因緣際會。
沈秋白看着對面的歐陽勝雪,說道:“附近的山外人該是全部鏟除了,距離天棄荒原越近,山外人數量反而越少,且不管那些冒出頭的山外人是否從荒原裏逃出來,他們顯然也不敢接近荒原。”
他們的模樣顯然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戰鬥,但那也說不上是戰鬥,就連衣角都沒有破損一塊。
歐陽勝雪說道:“我心裏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雖說越是接近天棄荒原,山外人便越少,但我總覺得反而越危險。”
沈秋白微微蹙眉,說道:“我們到此的目的便是要調查那些冒出來的山外人跟天棄荒原有沒有聯系,荒原外有唐神将親自鎮守着,而且還有他國的修行強者,想來在外的山外人不敢接近這裏也是正常的。”
“我反倒是覺得,外面的山外人跟荒原裏面的山外人或許并無什麽牽扯,在蕩魔時期結束時,雖然有最強的兩名山外人被分别封禁,但終究還有一部分遺留在外,曾經也在東郡生過亂子,隻是正巧被白朔上仙撞見。”
“或許除此之外,也有其他山外人逃脫封禁,隐藏在暗處,在數十年裏繼續發展着山外人的力量。如果真的有山外人從荒原裏逃出來,恐怕當場就會被唐神将斬殺,根本沒有機會逃離邊境。”
兩大鎮壓着山外人的險地都有各國的修行強者同時看守着,若非發生了什麽很嚴重的問題,莫說有山外人從荒原裏逃出來,就算是一隻蒼蠅也别想飛出去。
歐陽勝雪說道:“正因有疑惑,陛下才會讓我們前來查證,雖然此地距離天棄荒原已不算太遠,但并不在天河的必經之路上,我覺得應該讓師弟們在某個地方等待着其他人到來,我們先行一步,到天棄荒原探個究竟。”
他們是湊巧碰上之後,追尋山外人蹤迹來到這座鎮子的,若是繼續留在這裏很難碰見從其他路線趕來的人。
沈秋白倒也沒什麽意見,點點頭,說道:“時間漸晚,我們且在這鎮子裏住下,待得明日一早便出發。”
鍾溪言和江子畫他們都跟着各自師兄的腳步,分開尋找客棧落腳,畢竟他們人數也不算少,若全都聚在一起恐怕很難。
歐陽勝雪選了一家客棧,讓師弟師妹們好好吃頓飯,他們沒有在大堂,而是在房間裏吃,江子畫剛進房間便攤在了床榻上,大吐一口氣,嚷嚷道:“餓死了!累死了!”
葉瑾瑜在江子畫撅起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說道:“這一路上你除了吃便是睡,就算有遇到山外人,也是師兄和師弟們上去,你一直躲在後面,也有臉說餓說累?”
江子畫猛地翻身,狠狠地瞪了葉瑾瑜一眼,說道:“我那是養精蓄銳,誰知道越接近天棄荒原,山外人便越少呢,根本沒有我用武之地。”
沈霁月坐在屋裏的凳子上,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最近老是聽聞說李夢舟跟蒹葭苑的陸師姐在某個天河沿岸拔劍,且李夢舟被陸師姐重傷的事情,想來應該是真的了,否則不可能傳到這裏來。”
何峥嵘坐在沈霁月的旁邊,低垂着腦袋閉目養神,聞聽此言,他微微擡眸,淡淡說道:“怪不得明明比我們先一步離開都城,一路上卻沒有碰見,原來他走得是坻水郡那個路線,北先生和謝春風也是走得那條路,想來肯定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故事發生。”
趴在桌面上略有些萎靡的陶葉好像忽然來了精神,她自蒼南山上下來跟随離宮劍院一衆劍修雖然經曆了很多事情,但其實一直是被保護的,終究是她的修爲太低,遇到山外人根本沒有抵抗之力,但也算漲了很多見識,隻是難免有些身心疲憊。
此時聽聞李夢舟的事情,她立即便有了精神,忍不住開口說道:“可是陸九歌陸師姐?她爲何要打傷李師兄?李師兄不會有什麽事情吧?”
江子畫和何峥嵘皆是眉頭緊皺,他們默默看着陶葉,心裏暗暗想着,簡直沒有天理,陶葉每日裏總要叫出好幾遍李夢舟的名字,讓他們耳朵都起了繭子,少說也讓得他們對李夢舟很是羨慕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