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修們都在巷子口碰面,各自的目的他們心照不宣,很自然的對那能夠幫助修行者直接破境的靈物進行一番讨論。
他們顯然和山河小鎮裏的那些野修不同,沒有一見面就大打出手。
可能也在于環境問題。
山河小鎮的那些野修都聚集在鎮外林野,自然可以毫無顧忌,但是沐陽城裏的這些野修會受到官府的制衡,在靈物沒有出現前,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一旦把官府的人招惹來,他們就要倒黴了。
但他們不清楚的是,不管他們在這裏鬧出多大動靜,官府的人都不會出現。
而他們更加沒有察覺到的是,附近也根本沒有沐陽城的百姓。
非是他們的警覺性不夠高,混迹山野的修士,基本上每走一步都可能面臨着危局,他們對危險的警覺性是很高的,但是因爲靈物的存在,又隐隐擔心會是陰謀的情況下,他們反而忽略了一些細節上的問題。
而且這裏本來也不是百姓常走動的地方,就算沒有行人,在他們看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畢竟他們都在沐陽城裏待了不短的時間,哪條街很熱鬧,哪條街很寂靜,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暗地裏傳開的所謂靈物就在這附近,他們都沒有輕舉妄動,既要互相戒備,又要飽含善意的交談,根本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在意其他事情。
唯有那躲藏在這些野修中間的四境野修相對謹慎許多,他暗中觀察着周遭的風吹草動,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他察覺到此地有些過于安靜。
而且不止有他一人是四境修士,他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掃視着。
站在暗中的陳子都微微蹙眉,輕聲說道:“那個家夥好像感知到了我們。”
李夢舟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氣息,他尚未跨過四境門檻,也不具備很大的威脅性,就算有人感知到他,也不會多出什麽想法,因爲這裏的三境野修也不算少。
而陳子都是跨過了四境門檻的,那名同爲四境修爲的野修,自然能夠很清楚的感知到陳子都的存在。
反倒是蕭知南,境界太高,就算不刻意隐藏,尋常的四境修士也很難發現她。
注視着那名四處掃視尋找着什麽的野修,李夢舟淡淡說道:“他發現這裏還有第二個四境修士,也最多就是更加警惕一些,不用去理會。”
陳子都沒有說話,他擡頭看了看天色,若是山外人再不出現,聚集在這裏的野修很可能會站不住,要麽撤走,要麽會搜尋附近可疑之處,時間不等人,耽擱越久越不妙。
果然,在陳子都的想法剛落,聚集在巷子口的那些野修便開始有了動作。
既是要尋找靈物,隻是乖乖在這裏等着肯定沒用,他們分散開來,謹慎的搜尋整條街。
而這條街裏根本沒有任何百姓,他們很快就會察覺到問題所在。
利用那所謂能夠幫助修行者破境的靈物把這些野修引過來很容易,但要把他們留在這裏,卻是頗有些困難的一件事情。
他們隻是暫時沒有反應過來,而且内心裏希冀着靈物的存在,一旦被他們察覺到有問題,很快就能知曉那靈物根本是虛構的,再結合山河鎮的情況,隻要不是白癡,都會回過神來。
這些野修反應過來倒是不算什麽,但如果恰巧山外人潛藏在暗處,洞悉了這一切,再想用這樣的方式來甕中捉鼈就難上加難了。
就在那名四境的野修漸漸朝着李夢舟他們藏身的位置靠近,而陳子都已經把手握在劍柄上時,不遠處突然有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動靜。
因此地沒有百姓,早早便被官府的人疏散,就是爲了給李夢舟他們提供方便,所以顯得無比的安靜,鄰近街道的聲音也很難傳過來,最多也就是一些細碎的動靜,而這時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對于修行者們而言,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
修行者的六識驚人,是别處街道傳來的聲音,還是附近的聲音,他們很輕易就能分辨出來。
而且那聲音距離又很近,就算是普通人也能聽得到。
很快的,在場的野修們全部湧了過去。
他們下意識裏覺得肯定有人發現了什麽,絕不能讓旁人捷足先登,基本上沒有過多思考,便以最快速度沖了過去。
這些人裏面也包括那名四境野修,不同的是,他沒有那般急切,而是慢悠悠地吊在後面。
他的修爲遠遠高過這些野修,就算有人得到靈物,他也能順手搶過來,唯一讓他有些警惕的是,在這附近還藏着一位修爲不次于他的強者。
那才是真正的龍争虎鬥,分庭抗禮的局面。
他可不會把無謂的力氣浪費在這些小野修的身上。
暗處,陳子都的手緩緩移開劍柄,側目望向李夢舟,說道:“來了。”
“終究沒有讓我白等。”李夢舟說道:“目前隻出來了一個......不,是兩個。”
在街道的盡頭有一股繁雜的氣息出現,若非是有大批的修行者趕來,便是有一個山外人在靠近。
在這種情況下,山外人便很好分辨了,因爲此時此刻不可能再有什麽修行者出現。
野修們和第一個出現的山外人已經碰面,剛才那聲響動,便是有野修遇害。
且不管野修們是弄清楚了山外人的身份,還是誤以爲有人要耍陰狠手段,暗中搞偷襲,總之,雙方很快便打了起來。
“不好!是陰謀!”
唯有那名四境野修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問題,他算是有些見識,山外人掠奪氣海靈元造成的痕迹是獨一無二的,他沒有提醒其他人,而是轉身欲逃。
但第二名山外人也已經來到了這裏,且正好跟這名四境野修撞了個正着。
山外人沖着他咧嘴一笑。
四境野修的面色很難看,他怒而拔劍,卻沒有朝着山外人進攻,而是直接斬擊在了街面青石闆路上,煙塵四散之際,掠身便逃。
而那山外人沖出煙霧,嘶吼着撲了上去。
陳子都注視着這樣一幕,朝李夢舟說道:“還要等麽?”
李夢舟緊緊蹙着眉頭,說道:“那兩個山外人可有你追蹤的那個?”
陳子都搖搖頭,說道:“我追蹤而來的那名山外人看起來很年輕,不是他們。”
“也就是說,那名山外人很可能并沒有來到沐陽城?”
“但是尋蹤香确實是追蹤到了沐陽城,如果他不在沐陽城,又能在哪裏?”
李夢舟面色有些凝重,說道:“如果他真的在沐陽城,想來真不是簡單角色,沐陽城裏能潛藏着三名山外人已經是很誇張的事情了,我們解決掉了一個,現在被引出來兩個,但是那個被你追蹤過來的山外人卻依舊沒有露面,若非他足夠謹慎,便是已經看穿了這一切。”
陳子都的神情也是變得肅穆,擁有這般心思的四境山外人,當真是極其恐怖的存在。
“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這些野修必定死絕,而那兩個山外人也會變得更強大,能解決多少便解決多少吧,既然隐藏起來的那名山外人有小心思,那我也不介意在沐陽城裏好好陪他玩玩。”
其實李夢舟是很期待遇到像白落那樣的山外人的,腦子聰明,實力又強大,将會是很好的墊腳石。
蕭知南提着劍已經走了出去。
雖然她對這種事情沒有很大的興趣,但是人在特别無聊的時候,也會很享受碾死螞蟻的樂趣。
她陪着李夢舟和陳子都在沐陽城裏搜尋了這麽久,耐心早就用完了,正好拿這些山外人舒緩情緒。
而李夢舟和陳子都也朝着其中一個山外人奔去。
他們論單打獨鬥都不是四境山外人的對手,在山河小鎮,李夢舟也是借了蕭知南的劍才殺死白落,雖然眼前的山外人遠遠不如白落,但也不是李夢舟能夠輕松打赢的。
換作其他對手還好一些,但面對山外人随時可能掠奪氣海靈元,就必須得聯手,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場間唯一的一名四境野修正處在疲于奔命的狀态。
山外人緊追不舍,他的手段根本施展不開,而且一旦有了要逃跑的想法,他也根本沒有心思去想着反擊。
但逃跑很容易,逃不掉便是很悲催的事情了。
山外人臉上的嘲笑之色越來越濃,他們自诩高高在上,修行者隻是他們的獵物而已,獵物就應該要感到恐懼。
獵物越恐懼,他們便越興奮。
他沒有急着獵殺那名四境野修,而是不急不緩的保持着同樣的距離,讓得對方逃不掉,也甩不脫,不斷散發着恐懼。
正在他興緻高昂之際,前路突然出現了擋道者。
他尚未反應過來,那身穿白衣的男子已經提劍斬來。
與此同時,有飛劍呼嘯着,劃破空氣,直切向他的頭顱!
他選擇忽視了前方斬來的劍,而是探手間朝着那柄飛劍抓去,劍斬擊在他的腰部,崩出一串火星子,而他手裏的那柄飛劍也是高速旋轉着,短時間裏便讓他眉頭緊蹙,隐隐感到一絲痛感,下意識的松手,但獲得自由的飛劍直接斜向刺中他的咽喉。
......
劍修的本命飛劍堪稱是山外修士的克星,雖因境界的高低,作用也有大有小,但在境界相差不是很大的情況下,山外修士也是很容易被劍修所傷的。
而強悍的體魄一旦出現了傷痕,便意味着暴露了弱勢,隻要集中攻擊一點,且能得手,劍修的劍便能夠殺死山外人。
咽喉是很脆弱的部位,縱使山外修士有着堅不可摧的體魄,可但凡咽喉遭到重創,也會成爲很要命的缺陷。
隻因尋常修行者連傷到山外人的能力都沒有,哪怕攻擊像咽喉這般脆弱的部位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可劍修的劍能夠做到,隻要破防,那麽就算是尋常修行者,也能傷到山外人。
李夢舟的動作果斷而又迅捷。
高速旋轉着的飛劍直接劃破了山外人的手掌,繼而又刺中咽喉,哪怕隻是破了點皮,浮現出一滴小血珠,但也讓得山外人的強悍體魄變得不再完美。
陳子都看準時機,整個人拔地而起,手裏的長劍劃過一道弧線,重重斬擊在那名山外人的咽喉上!
僅僅是這一劍,就讓得傷痕再次擴大。
哪怕隻是微末的一點,但李夢舟的劍緊跟着又來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甚至山外人至今都沒有反應過來。
輪番數次,也僅在數息間而已。
在山外人終于回神,憋紅了臉龐,準備反擊時,李夢舟卻猛地迫近三尺之地的距離,沖着那山外人咧嘴一笑,爆裂的劍意刺出,劍身直接洞穿了山外人的咽喉。
《離劍經》第三劍——三尺秋水!
那名被山外人追着跑的四境野修目光呆滞的望着眼前這幅畫面,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在同境裏無敵的四境山外人,居然被一個四境門檻之外的修行者給殺死了?
也不怪他不敢相信。
山外人其實并不難殺死,隻要你的修爲境界遠遠高過對方,那麽山外人所爲強悍的體魄也就最多讓你多出一劍罷了,而隻要山外人的體魄出現了傷口,那麽隻需要針對傷口部位,且保證站在安全距離,虐死山外人便也不難。
隻可惜,那名四境野修的修爲沒有高過山外人,而他也不是劍修,做不到讓山外人受傷,所以這兩種殺死山外人的方式,他都辦不到。
如此,李夢舟和陳子都一出現便是狂風驟雨的攻勢,僅在數息間,便殺掉了那名山外人,對于四境野修而言,無疑是天方夜譚的事情。
而此時李夢舟一腳把那山外人的屍體踢開,飛劍一轉,便從他手上消失,随即他伸手拔出背後的烏青劍,看向陳子都,笑着說道:“我們配合相當默契,比我們都強大的四境山外人,瞬間便解決掉了,也算是不小的一場戰績。”
哪怕是陳子都也有些惘然,雖然目的就是奔着殺死山外人去的,但如此簡單便解決掉了對手,還真的有點像做夢一樣。
是他們出手果決,而且速度夠快。
是那名山外人沒有來得及反應。
是因爲李夢舟是劍修。
種種原因擺在這裏,有此結果,倒也正常,否則的話,就會顯得他們很廢柴了。
而場間還有另外一名山外人,此刻正追逐着那些野修,三境乃至二境的小野修,在四境山外人的面前宛如螞蟻一般,隻會到處亂竄,根本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
但在蕭知南提劍行至時。
她隻是很簡單的遞出一劍。
劍意如虹。
那名山外人的強悍體魄便頃刻間瓦解,隻來得及慘叫一聲,便一命嗚呼。
隻是初窺四境的山外人,面對已達四境巅峰的大劍修,真的就如那些野修面對山外人一般,純粹隻是可任意碾死的螞蟻。
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這場行動不能說成功,也不能說失敗。
成功的是,他們确實誅滅了兩個山外人,但失敗的是,仍有一個山外人藏在暗處,而且這些作爲誘餌出現的野修,也有不少命喪黃泉,算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這也算是李夢舟的失策,他以爲此法可以将沐陽城裏所有山外人都引出來,沒想到大魚沒冒頭,出來的全是小魚。
沐陽城裏這些野修也并不是什麽好貨色,野修爲奪修行神通,專意埋伏落單的山門修士也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謀害普通人獲取錢财,即是作爲誘餌,李夢舟自然通過官府對沐陽城裏的野修調查過一番,隻是有些野修動作隐秘,官府的人抓不到把柄,便也奈何他們不得。
雖然李夢舟不能保證出現在這裏的野修全是有罪之輩,但起碼大多數都是,就算有無辜枉死的,也隻能算是被殃及池魚,利用這些野修來引誘山外人,也隻是順勢而爲,僥幸活着的人屬于命大。
其實山野間沒有規矩,但凡野修,便不存在無辜之輩,爲了生存,野修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李夢舟也并不排斥這一點,因爲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什麽時候丢掉性命,也不值得同情。
爲生存而活,爲生存而死。
這本身便是修行之輩畢生都要面對的。
因爲普通人很弱小,所以強者能夠任意欺淩。
因爲山門修士孤單影隻,所以野修群起而攻之。
終究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雖然山門修士間有着所謂規矩,但依然擺脫不了強者壓制弱者的态勢。
而在毫無規則而言的山野裏,活着便是唯一的信仰,變強是爲了能夠更好的活着。
若你想當一個富有同情心的爛好人,抱歉,山野世界不适合你。
山野淩駕世俗,山門淩駕山野。
哪方強,哪方就是規矩。
平心而論,山門修士之間暗地裏同樣充斥着一些黑暗,但山野修士則是把黑暗直接擺在明面上,更爲徹底一些。
善與惡是最難分清的一種東西。
世間皆大善,世間也皆大惡。
自在人心,一念之間。
......
在深巷漸漸人走茶涼,有官府的人默默将屍體擡走處理,烏雲遮蔽着星月,天地歸于寂靜。
有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渾身被黑衣包裹着。
手裏拖着一把長刀。
他站在那裏,深深地吸了口氣。
空氣裏仍舊彌漫着一絲血腥味。
還有着讓他着迷的氣息。
他目視着前方,皎月沖破了迷霧,艱難地灑下光輝。
他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散發着一抹滲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