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國都,中慶城。
炎炎夏暑的時節,在北燕境内卻依然可見穿着薄襖的百姓,經年風雪不化的天棄雪山令得大半個北燕疆域好似永遠身處在一個季節裏。
北燕都城相對還好一些,真正臨近雪山的城鎮,湖泊皆冰凍千尺,百姓飽受着煎熬,若非有陣術師加持着陣術,尋常百姓根本無法生存。
在相距中慶城很近的一座小鎮裏,寒風呼嘯着,街上百姓穿着薄襖用忙碌驅散着寒意,此地距離雪山遙遠,也就是尋常初冬的溫度,但明明是在炎炎夏日,對于已經習慣了的北燕百姓而言,自然沒什麽好說的,可柳飛羽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在北燕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每日看着天空裏的太陽,卻感受不到半點溫度,在不算太寒冷的情況下雖然也不算壞事,曾經也夢想着能夠找尋到一處冬暖夏涼的地方,但冬暖夏涼這個詞彙用在這裏顯然不太合适。
冬天不暖,夏天的确很涼,長此以往,哪怕柳飛羽作爲修行者輕易不會生病,但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想念自家婆娘,也想念自家兒子,他覺得自己若是繼續待在北燕,很可能真的會生病。
好在天樞院暗探給他帶來了好消息,那就是他可以回家了。
他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東西,但他在暗中調查韓一下落的過程裏,也和北燕不少修行宗門打過交道,哪怕他隐藏了身份,但各處通道勢必會有很多修行者在堵着,想要安穩的抵達邊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北燕的情報機構雖然相比天樞院要差上很多,但也不是毫無作用的,柳飛羽也很擔憂會不會被北燕朝堂察覺,從而針對他有什麽行動。
他終究在北燕鬧出了不少亂子,雖然至今沒有暴露身份,但中慶城方圓百裏明顯到處都有官兵搜尋的痕迹,雖是沒有畫像洩露出去,但他五境的修爲是實打實的,平白無故出現一位五境大修士,若被北燕修行強者察覺到,肯定也能猜出問題來。
他可以輕易瞞過大部分人,但同境界的大修士,甚至比他更強的存在,是他無論如何隐藏,也不可能毫無痕迹的。
而且爲了不把隐藏在北燕都城的天樞院暗探暴露出來,柳飛羽每次行動都是親自出馬,天樞院暗探也隻是幫他提供一些線索,他很清楚中慶城裏有多少修行強者。
北燕是和姜國完全不同的王朝。
姜國朝堂和修行世界平等,像書院和摘星府、離宮劍院基本上是能夠和皇帝陛下相同分量的,擁有很大的話語權,但在北燕皇室之上,尚有道宮在壓制着。
就連北燕皇室的雪夜太子都是道宮的弟子,甚至在某些方面,能夠決定北燕皇權的歸屬,北燕諸多皇子擠破腦袋都想要拜入道宮,若能得到道宮的支持,皇位便基本上是闆上釘釘了。
但雪夜不僅是北燕太子,他的修行資質亦是妖孽,是站立在北燕年輕一輩修行者最巅峰的人物,哪怕是蕭知南都要略遜一籌,那些皇子想要撼動雪夜太子的位置,是極其困難的。
可以說,在北燕境内,除了琅嬛劍廬和無涯書院,基本上全部的修行強者都出自道宮,縱然非是道宮弟子,也必定受過道宮恩惠,琅嬛劍廬是唯一和道宮沒有半點關聯的宗門。
在北燕能夠被柳飛羽忌憚的也就是琅嬛劍主和道宮裏的那些大人物,前者不會輕易幹涉北燕朝堂的事情,但道宮是和北燕皇室緊密相連的,如果有道宮強者出現,就算是柳飛羽也要顧忌三分。
傍晚時分,柳飛羽全副武裝,獨自離開了小鎮,朝着燕姜邊境出發。
而幾乎同一時間,在中慶城的皇宮大殿裏,北燕皇帝接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身穿灰袍的老者,氣息内斂,若非身後背着劍,他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但北燕皇帝很清楚,面前這位看起來很普通的老者其實是道宮裏的大人物,非是客套的言論,而是真正的大人物。
隻要他想,中慶城在頃刻間就能被毀于一旦,變成一片死寂的荒漠。
“見過王師,沒想到道宮會将王師派過來,實在令小王受寵若驚。”
縱然是北燕的皇帝,世間最強大的王朝之一的實際掌權者,面對道宮裏的大人物,也要把姿态放到最低。
王行知不僅僅是來自道宮,他在道宮裏的身份也是極高,尋常的普通道宮弟子,北燕皇帝或許不必在意,但是面對王行知,北燕皇帝仿佛才是臣子,戰戰兢兢。
“陛下不必多禮,既然中慶城出現了宵小之輩,朝堂有求道宮,道宮自當會放在心上,而不會敷衍了事。”
北燕皇帝很是熱情,連忙把王行知迎到上座,真切說道:“雪夜在道宮修行,也要承蒙王師關照,隻是一件小事,卻要讓王師親自跑一趟,小王很是慚愧。”
王行知淡然說道:“雪夜太子的修行資質當世少見,道宮自當盡全力培養,且他對《太玄白首經》感悟頗深,乃是天生的道門聖子,相信待雪夜太子對《太玄白首經》有了更深的感悟,就有希望跨過那道門檻,力壓世間所有年輕強者。那姜國裏有着所謂道天之子贊譽的沈秋白,也終将會是雪夜太子的手下敗将。”
雪夜太子不僅被北燕皇室給予厚望,對于道宮而言,也是能夠在未來繼承道宮大統的重要人物,沈秋白與其相比,起步算是很低的。
摘星府沒有資格和道宮相提并論,縱然隻是王行知,也能獨自踏平整座摘星府,而雪夜太子是道宮宮主的親傳弟子,他的身份是極其尊貴的,也是在世間享譽盛名的天才。
在姜國境内能夠和道宮相對而坐的也就隻有梨花書院,而同樣是書院親傳的北藏鋒,其實在身份層面,是和雪夜太子相等的,但北藏鋒的名聲在姜國尚且在沈秋白之下,亦是不能和雪夜太子的名望相比。
北燕皇帝也爲自己能夠生下雪夜這般兒子感到無比驕傲,但唯一值得诟病的便是,在世人眼裏,似乎兒子的身份地位要比他這個老子還要高很多,北燕皇帝雖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但也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開心還是勝過哀怨的。
“按理來說,北燕朝堂的能力應該不至于到要求助道宮幫忙的地步,隻要不是出現需要五境修士出面才能解決的問題,中慶城裏的力量就足夠擺平。”
中慶城裏的修行者不像姜國都城那般,雖然也有很多強大的修士,但跨入五境門檻,且類似薛忘憂那般的大物卻很少見,甚至沒有。
因爲北燕那座氣運聖地并不在都城,五境的大修士自然也沒必要全都擠在中慶城裏,若北燕皇室掌控着那座氣運聖地,又何必看道宮的臉色,局勢自然是和現在相反的。
北燕皇帝的面色有些凝重,說道:“不瞞王師,中慶城附近确有五境知神的神秘修行者在暗中活動,不少修行宗門發現端倪,那神秘修士似是在調查些什麽,過程裏,也有不少宗門修士被殺害,但對方修爲境界太高,雖是展開了幾次行動,但都無功而返,時至今日,甚至連對方長什麽樣子都不清楚。”
王行知皺眉說道:“燕國境内跨過五境門檻的大修士,都在我道宮的眼線之下,如果中慶城附近出現了一位五境大修士,那麽隻能是來自外域。”
北燕皇帝說道:“或許是和當年那個叫做韓一的年輕人有關。”
王行知微微眯起眼睛,說道:“韓一是不二洞裏資質最高的弟子,當年入世實修,便奠定了他年輕一輩裏無可比拟的地位,那的确是曾經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哪怕是雪夜太子,如今的成就也隻是和當年的韓一相等,如果韓一還活着,他所站立的位置将是極其恐怖的。”
白袍劍客韓一,是迄今爲止修行資質最爲恐怖的存在,唯一能夠和他相提并論的也就是蘇别離,對于韓一的英年早逝,世人皆感悲痛,因爲那是有望成爲勘破五境壁壘最年輕的修行強者。
卻連五境的門檻都沒有跨過去便消逝于人間。
這的确是極其可惜而遺憾的一件事情。
在當年不二洞覆滅時,世人皆以爲不二洞裏所有人都葬身火海,但在兩年後,韓一卻悄然出現在了北燕境内,甚至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一夕間覆滅了一座修行山門。
北燕皇室用最快的速度隐藏了這件事情,但終歸還是有些蛛絲馬迹暴露在世人眼前,被許多說書先生拿來四處傳唱,但真實性是有待商榷的,雖然的确會造成某些人的懷疑,但更多的隻是當成一個故事來聽。
屬于白袍劍客韓一的故事。
哪怕已經過去了很多年,除了一些說書先生外,很少再有韓一的名字出現在世間,但說書先生四處遊走,不同版本的以韓一爲主角的故事依然在宣揚着。
好似韓一從未在這個世間消失,他的名字也一直都存在。
某些人重新把目光投向北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如此針對想要找尋韓一存在于北燕境内痕迹的勢力,恐怕是屈指可數的。
最關鍵的問題是,韓一是晉人,卻是在姜國長大的。
那出現在中慶城的神秘修士,也隻能是來自西晉或是姜國。
王行知站在北燕皇宮殿前,目光掃視着整座中慶城,神遊意識逐漸外放,跨越了數百裏的距離,在他視野裏出現的修行者,都莫名打了一個寒顫,好像被一雙眼睛窺視,又察覺不到半點異常。
中慶城方圓百裏,除了在道宮有紀錄的五境大修士外,唯一出現的陌生人,很輕易便被王行知的意識鎖定。
“找到他了。”
......
......
姜國都城。
離宮劍院。
劍崖。
有煙塵緩慢升騰而起。
遙望着那煙塵彌漫之處,李夢舟神情頗有些凝重。
那是距離峰頂很近的位置。
有着很強的劍意在沸騰。
那仿佛要把人撕裂的鋒銳氣息以眨眼間的速度朝着李夢舟席卷而來,瞬間便充盈在整座劍崖上。
李夢舟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面色也很是蒼白,他暗自驚異道:“蕭知南到底在搞什麽?難道峰頂真的有劍仙的劍意?她想要把那劍意吞噬掉?”
劍崖裏的劍意全是離宮劍院所有,薛忘憂許可蕭知南登劍崖,絕不意味着能夠讓蕭知南爲所欲爲,但薛忘憂并未出現在劍崖,就連甯浩然也沒有動作。
劍崖靠近峰頂的位置,瘋狂肆虐的劍意整座離宮劍院裏的人都能夠察覺到,但除了少數人外,離宮劍院的弟子都不清楚劍崖上除了李夢舟外還有第二個人,所以他們本能猜測或許是李夢舟在劍崖上有所感悟。
但是爆發出如此之強的劍意未免太過誇張了些,李夢舟登劍崖才僅僅半夜的時間啊。
甯浩然的視線從劍崖上移開,望着躺在竹椅上晃晃悠悠的老師,猶豫了一下,說道:“蕭知南終究是北燕人,讓她在劍崖感悟便是看在同爲劍門弟子的情分上,她現在試圖攀登劍崖峰頂,未免有些不太禮貌。”
薛忘憂閉着眼睛,聲音懶散的說道:“真正懂禮貌的劍修是很少見的,蕭知南絕對不是,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可不會在意這件事情有沒有禮貌。”
甯浩然沉默不語。
薛忘憂繼續說道:“何況劍崖峰頂哪是這麽容易就能上去的,就算是你大師兄也沒有那個資格,嘗試是好的,面臨失敗也是正常的,總是需要這個過程,否則她心裏一定會一直想着。”
甯浩然說道:“蕭知南還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女子,她的意志極其堅定,一直都無畏的行走在屬于自己的道路上,她未來的成就該是何等可怕。”
薛忘憂冷哼一聲,說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些?明明有機緣得到劍仙的一絲真意,不去好好領悟,難道要眼睜睜看着被師弟師妹超越?在萬裏平原敗得那麽慘,丢盡了爲師的臉,既然清楚蕭知南有多強,便要争氣點,把她打敗,可不是在這裏對她誇贊。”
甯浩然很是委屈的看着老師,劍仙的真意哪是那麽容易領悟的,況且還有謝春風虎視眈眈,随時都有可能超越他,甯浩然也很想變強啊,但這種事情,哪是說成就成的。
......
劍崖上的星光很亮,似乎觸手可及,月光灑在山路,便像是雪一般,那抹紅色的身影緩緩自峰頂踏雪而來。
那一瞬間,星光仿佛黯淡了少許。
星月的光芒盡情的照在蕭知南的臉上,那是很美的畫面。
修長的身姿豐盈窈窕,步伐輕盈的踩在山路的碎石上,烏黑的秀發随風綻放着最美的時刻,如玉的肌膚透着绯紅,神情淡漠,卻依舊掩蓋不住絕世容顔,當真如煙花般絢爛。
李夢舟莫名的心裏浮現一絲悸動。
他靜靜站在那裏,望着蕭知南由遠及近,心裏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隻是覺得這副畫面好美。
蕭知南把淩亂的發絲理順,望着那目不轉睛的李夢舟,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好看麽?”
李夢舟下意識點頭說道:“真好看。”
他很快回過神來,有些慌亂的連連擺手道:“我沒别的意思啊!”
蕭知南神色漸冷,說道:“好看便是好看,不好看便是不好看,說了好看,又否決,你的意思是說我很醜?”
李夢舟撓撓頭,有些無奈的說道:“我又沒那麽說,不是怕你誤會嘛。”
蕭知南冷笑道:“若是思想純淨,又怎會誤會,是因爲你腦子裏想着一些不幹淨的東西,才害怕我誤會?”
李夢舟瞠目結舌,身子有些哆嗦的說道:“你這都是哪跟哪兒啊,我也沒說什麽吧?”
他承認自己剛才确實有些看呆了,但如此美麗的畫面,會看呆也是人之常情嘛,他又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隻是發自内心的贊美了一句,也是擔心對方會想歪,畢竟目不轉睛的盯着看,總是不太好的事情,怎麽就生氣了呢?
蕭知南倒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聊,她望着李夢舟蒼白的臉,說道:“你受傷後,面色有些發白,倒是顯得好看多了。”
李夢舟怔怔的看着蕭知南,想着怎麽又輪到你來誇我了?
但仔細一琢磨,他的面色瞬間又黑了少許。
這番話裏明顯是說他正常膚色的時候長得不好看啊。
不就是稍微有些黑嘛,又不是黑的見不着人,明明也是很帥的好嘛。
“你到峰頂了麽?”
李夢舟果斷轉移了話題,很是有些悶悶不樂,他揉了揉自己的臉,想着難道自己長得真的不好看?
怕是蕭知南的眼睛有問題。
蕭知南沒有察覺到李夢舟内心裏的惡意,隻是平靜說道:“我看到峰頂有着不同尋常的東西,但在我想要過去的時候,便被劍意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