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雨夜尤爲的漫長,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但暗流裏的湧動卻已經是到了頻臨爆發的邊緣。
離宮劍院外的山路上。
一抹紅衣正在微雨中前行。
微雨漫漫,山中風景秀麗,被雨水沖刷過的植被散發着更爲奪目的青香,視野裏的山景更美,自然清新的味道更盛。
山路中段有着一座石碑,這便是離宮山門内外的邊界。
石碑上刻着的‘離宮’二字透露着極爲浩蕩強大的劍意。
那對于劍修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不由自主便會将目光投放過去。
蕭知南靜靜地站在石碑前,凝望着那用劍意刻出的‘離宮’兩個字,狂放而又驕傲,字迹不算很好看,但卻莫名透着自信,好似睥睨天下的氣勢,無所畏懼。
“離宮劍院......天下第二座劍門,西晉有劍山,離宮有劍崖,琅嬛有劍爐,不知道離宮的劍崖上面,會不會存在曾經屬于劍仙的飛劍。”
在劍門未分的黃金時代,天下三十三座劍仙,各有屬于自己的脈系,正如西晉劍閣有紫氣天羅,離宮劍院有劍經六技,北燕劍廬有驚鴻劍意,皆是屬于不同劍仙的傳承,但劍技神通的傳承雖不相同,卻也是同宗同源,出自一個劍門。
傳聞西晉的劍山裏有着黃金時代隕落的劍仙之劍,乃是當世僅存的劍門聖地,但三十三把仙劍并非全在西晉劍山,離宮劍崖雖比不得西晉劍山,但或許也有當年離山劍仙隕落時所遺留下來的劍藏。
若能接觸到劍仙劍藏,甚至有幸領悟到劍仙的真意,必然能夠更快的打開通往劍仙的道路。
但劍崖是離宮劍院的寶藏,有着無數先輩的飛劍留在那裏,除了内院弟子,外人根本接觸不到,哪怕是同爲劍門,但如今的局面,總是變得不太一樣,蕭知南想要登上劍崖,必須得到薛忘憂的許可。
被微雨籠罩着的山路上,有着一把白色的油紙傘飄了過來,傘下有撐傘的人,正是剛剛才回到離宮劍院的甯浩然。
他看着站在石碑前的蕭知南,微笑着說道:“蕭姑娘深夜到訪我離宮山門,有失遠迎。”
蕭知南的視線從石碑上移開,望着那撐傘的白色身影,輕聲說道:“隻是因一念而起,除了想要拜訪離宮劍院外,我還有另外三個目的。”
甯浩然說道:“蕭姑娘是來挑戰的?但這也隻是一個目的,另外兩個又是什麽?”
他在萬裏平原已經敗給了蕭知南,雖然如今的他已經領悟到了那一絲劍仙真意,但并不完美,也沒有什麽信心可以打赢蕭知南,雖是很郁悶的事情,但甯浩然也必須得承認,蕭知南拜訪離宮劍院,絕對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蕭知南說道:“第一個目的,便是想要向離宮三先生挑戰,第二個目的是要拜會薛院長,第三個目的,我想登劍崖。”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果斷幹脆。
雖然隻是在她的認知裏面,離宮三先生是比不過沈秋白和北藏鋒這些人的,但也是很适合挑戰的目标,她想着,離宮劍院的三先生最起碼應該會比四先生強一些。
所以不論是拜會薛忘憂,還是登劍崖這件事情,都沒有挑戰三先生來得急迫。
對于前兩個,甯浩然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是聽到蕭知南來此的第三個目的,他很是詫異的說道:“你要登劍崖?”
劍崖乃是離宮劍院的傳承之地,隻有在修爲達到承意境界且有外院弟子入内院時,才會開啓登劍崖的資格,找尋适合自己的本命劍。
從未有過讓外人登劍崖的先例。
哪怕蕭知南同爲劍門弟子,但終究是北燕劍廬的人,而非姜國的劍修。
當然,這并非是什麽大問題,沒有這個先例不意味着是離宮劍院不同意,就像書院從來不會介意學子出身何地,效忠何國。
但也正因從來沒有過,甯浩然便覺得有些詫異。
他當即說道:“這件事情需要告知老師一聲,若老師覺得沒有問題,蕭姑娘便可安然去登劍崖。”
蕭知南說道:“劍崖何時都可以去登,想必薛院長也不介意我冒昧到訪離宮未曾第一時間去拜見他,雖然不禮貌,但我還是希望能夠見到三先生。”
甯浩然苦笑道:“老師不拘小節,自然不會介意,既然蕭姑娘想要挑戰我家三師姐,那我前面領路便是,但如今時辰過晚,三師姐很可能會拒絕蕭姑娘。”
蕭知南說道:“那也要等我見到三先生,是同意還是拒絕,自有論斷。”
甯浩然暗暗想着,這番話的意思莫非是隻要三師姐拒絕,她就要強勢逼迫三師姐出劍?
雖然他應該要向着自家三師姐,但是想想,這也是蠻有意思的事情,便笑呵呵的說道:“那蕭姑娘便跟我來吧。”
三師姐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若蕭知南真要用強硬的态度逼迫三師姐接受挑戰,那可真的有熱鬧可看了。
......
都城南城門斜向十幾裏地外的那片青山便都是離宮劍院,内院的範圍要比外院更廣,而三師姐所在的地方,最爲幽靜,風景也是整座離宮裏面最瑰麗的。
小徑盤曲而上,林裏樹木茂盛,有栽植着仙竹的大片竹林,也有泉水潺潺,溪流蜿蜒,拱橋點綴,此刻在微雨的籠罩下,雲霧缭繞,更勝夢幻。
在那竹林深處便有着一座小院落,淡雅的香氣順着微雨輕風徐徐拂來。
甚至隐隐透着一些墨香。
甯浩然領着蕭知南來到此處,他站在小院外面,朝着裏面喊道:“三師姐。”
竹門緩緩而開,露出裏面一道模糊的身影,她安靜地坐在竹椅上,執筆描繪着什麽,微微垂着腦袋,清冷的聲音便已傳至院外,“現在已是寅時,我爲寫好這幅字已經耗費數日時間,若是沒有什麽要緊事,便不要來打擾我。”
甯浩然說道:“是北燕琅嬛劍廬的蕭姑娘想見三師姐。”
蕭知南凝望着竹屋裏那道曼妙身影,輕聲說道:“琅嬛知南,素聞離宮劍院三先生書法造詣非凡,縱然是書院賢能也多有不敵,但三先生身爲離宮的劍修,想來劍技也是超凡,我不懂書法,但我懂劍,因一時興起,想要挑戰離宮三先生。”
幽靜的小院落飄着微雨,有着泉水潺潺聲流淌,文墨書香氣挾裹在雨中,很是奇妙。
三師姐沉默了片刻,緩緩置筆,側目望向小院外的蕭知南,說道:“我聽說過你,北燕年輕一輩裏的第一劍修,聽說你在萬裏平原打敗了小四,甚至也和書院北先生交過手,但因你一時興起便要挑戰我,我是否也能因爲此刻被打擾而心情不好,來拒絕你。”
甯浩然的神情稍微有些尴尬,雖然他是拼盡全力依舊敗給了蕭知南,但那也不算什麽丢人的事情,因爲蕭知南的修爲終究要比他高一些,可被三師姐當面提及,也是稍微覺得有些羞愧。
他很是乖巧的站在一邊,也不搭話,隻是默默聆聽着三師姐和蕭知南的對話。
蕭知南很幹脆的直接開門見山便要挑戰三師姐,而三師姐也不出所料的直接拒絕,在甯浩然的眼裏,三師姐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子,也隻是不太愛說話而已,但往往說話也很直,如此不給面子的拒絕蕭知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三師姐長得很漂亮,氣質出衆,宛如仙子一般清淡雅緻,而蕭知南的容貌更是絕麗,若單純談論相貌,蕭知南甚至還要稍勝一籌,但整體也是各有千秋。
所謂長得美的兩個女孩子,多數做不成朋友,但也不至于見面就是死敵,然而蕭知南和三師姐的第一次見面,的确不算很美好。
“三先生雖然不是離宮劍院裏唯一的女孩子,但卻是唯一的女先生,論氣度,女子不該輸給男子,若三先生因我的到來,打斷你寫字的興緻,而感到稍有不悅,便應該拔劍打赢我,而不是開口拒絕。”
蕭知南的驕傲要勝過甯浩然,她的行事作風也沒有半點婉轉。
三師姐端坐在竹屋裏面,縱然多年前于天下實修之時,她也很少拔劍,也就是遇到徐北寒的時候,她拔劍的次數才多了些。
離宮劍院的第三把劍被譽爲不世出的劍,也絕非隻是傳聞,是因爲離宮第三把劍真的很少問世。
多年來她第一次拔劍,也就是在問道之時,有譽王的門客試圖搞小動作,謀害劍院弟子,且甯浩然恰巧不在劍院,三師姐才不得不走出山門,拔劍捍衛離宮臉面。
若非如此,離宮劍院的第三把劍或許很長時間都不會出鞘,相比于此,三師姐手裏的毛筆才更像是她手裏的劍。
她覺得打架是很無趣的事情,而被人挑戰就更加無趣,自己主動出劍,和被動出劍,意義完全不同,這是三師姐第一次見到蕭知南,但也聽聞過蕭知南好戰的名頭,幾乎初到姜國,便已經打遍了姜國能夠代表年輕一輩的諸多修行者。
蕭知南此刻找到離宮劍院裏來,三師姐也是早有預料。
但這不意味着她就必須要答應蕭知南的挑戰。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沒有什麽事情在我這裏要比寫字更重要,正如你劍道的驕傲,你會因爲旁餘的一些瑣事,從而放棄你朝思暮想才遇到的拔劍機會麽?”
三師姐幽幽說道:“每個人所追求的道路不同,遇到問題時,給予的答案也不盡相同,就如寫字一般,若不能認真對待,字便寫不好,若情緒裏夾雜了一些别的東西,本來該是很完美的字就會變得垃圾不堪。”
“因爲心思不在那裏,做事便不可能認真投入,就算我答應你的挑戰,但我心裏想着的還是那些字帖,想必你也會受到影響,最終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戰鬥。”
作爲旁聽者的甯浩然默默點頭,這番話很有道理,不愧是三師姐。
講道理的劍修也是很難纏的,雖然三師姐隻會在遇到寫字這件事情上才會講道理,但也的确沒辦法反駁。戰鬥當然要極盡完美,若對手的心思不在于此,那麽戰鬥的過程也會變得很無趣,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想要吃到最甜的瓜,當然要耐心等待瓜熟透的那一刻。
蕭知南也是眉頭緊蹙,若不能體會到真正的戰鬥,倒不如放棄拔劍的機會,這的确是很難的問題。
至少對于蕭知南而言,她挑戰三師姐的目的便是要打敗離宮劍院的三先生,從而吸取離宮劍技神通的玄妙,若這一切都沒辦法得到,拔劍這件事情似乎也失去了意義。
但這終歸是很不甘心的一件事情。
她靜靜凝望着竹屋裏的三師姐,說道:“我隻是想挑戰三先生,其他任何事情都無所謂,若三先生甘願輸給我,你是否能夠認真,也不關我的事情。”
三師姐是離宮劍院的三先生,被人登門挑戰從而輸掉,是很沒面子的事情,就算三師姐不在意,整座離宮劍院也要在意,隻要将劍拔出來,就必然需要有一個結果。
這種事情對于甯浩然來說,是肯定不能猶豫的,就算注定會輸,也要拼盡全力拔劍,雖然他不認爲三師姐一定會輸,但隻是離宮劍院的臉面問題,三師姐就隻能拔劍。
說實話,曾經的三師姐有多強,甯浩然深有體會,但自三師姐的劍很少出鞘後,就連甯浩然也不清楚自家三師姐到底有多強。
他反而也很期待三師姐能夠拔劍。
而三師姐也終究沒有再反駁,緩緩站起身來,她手裏無劍,隻是輕捏着寫字的筆,踱步站在了屋檐下。
微雨敲打着門窗,覆蓋着林野,三師姐的眉眼如平常那般嬌豔,一襲月白色長裙随着夜風輕輕飄拂,将那淡雅清冷的氣質展露的淋漓盡緻。
她的神情很平靜,靜靜站在那裏,望着小院外的蕭知南。
“既是如此,我希望這場戰鬥不要耽誤我太久時間。”
蕭知南緩緩閉上眼睛,感知着微雨打濕青葉的動靜,聽着那淅淅瀝瀝的雨聲,溪流陣陣,複又睜開雙眸,輕聲說道:“請三先生遞劍吧。”
三師姐輕柔說道:“我手裏的筆,便是我的劍。”
那支筆當然不是三師姐的劍,但她卻用來作劍。
甯浩然稍微有些擔憂,三師姐以筆代劍,自然沒有握着本命劍時強大,而蕭知南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他覺得三師姐此舉有些不妥。
但在這種場合下,他也不能直接去提醒,若是造成什麽三師姐是在蔑視蕭知南的誤解,情況就很不妙了。
蕭知南可不知道離宮劍院三先生的劍是什麽樣的,雖然覺得用那支筆當作劍很奇怪,但是想着三先生既然酷愛書法,那麽鍛造一把毛筆一樣的小劍,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可惜那真的隻是一支毛筆,變不成一把劍。
蕭知南先是行了一個劍禮,随即便緩緩拔出了末花劍,有流光十分清楚的浮現,比那夜空裏的星月耀眼,比微雨伴随夜風的涼意更寒冷。
面對離宮劍院的三先生,蕭知南哪怕心裏大約猜測着三師姐和甯浩然的差距可能不會很大,但也是很認真的遞出了第一劍。
那抹耀眼的劍芒宛如流星般疾掠而至。
三師姐安靜地站在屋檐下,纖纖玉指握着毛筆,像是在虛空裏描繪着什麽,有劍意浮現,一條奔流的大川呼嘯着撲向那道劍芒,将之瞬間淹沒。
蕭知南微微蹙起眉頭,她對于三師姐的神異手段而感到稍顯驚詫,但她很快便搬運而來大量的天地靈氣,劍意也在頃刻間猛地增長,被奔流大川包裹着的劍芒大盛,立即斬開了大川,造成了空氣的一陣扭曲,繼續以疾掠的速度朝着三師姐斬擊而去。
三師姐依然執筆在虛空裏描繪着,一道由劍意凝結而成的巨劍憑空浮現,重然砸向蕭知南,那道疾掠而來的劍芒在瞬息間便被湮滅。
蕭知南的眉頭皺得更深,她換作雙手持劍,強大的氣流在周身湧現,天地間的靈氣瘋狂凝聚,北燕劍廬至高的劍技神通,驚鴻一劍在頃刻間便被蕭知南斬擊了出去。
那絢爛的一道彩虹在夜空裏迸發,将得暗沉沉的夜色渲染地瑰麗異常,驚鴻劍和那道劍意凝結而成的巨劍撞擊在一起。
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巨響,好似隻是一顆石頭落水,蕩起了一陣漣漪,随即便很快歸于平靜。
那道劍意緩緩崩潰消散。
驚鴻的瑰麗色彩也在伴随着輕風煙滅。
甯浩然直視着小院落上空那泯滅的兩股劍意,稍微覺得有些意外,因爲按照這種程度的結局,三師姐和蕭知南居然是打了個平手。
蕭知南的驚鴻劍意絕對是她最強的劍技,而三師姐的那番手段,其實也算是對《離劍經》第五劍的一種演變,隻是因爲三師姐喜愛書法,用毛筆描繪出來的劍意便顯得更爲玄妙,亦算是三師姐的獨門神通。
但是想到三師姐用毛筆來戰鬥,而非是真正的本命劍,似乎就變得有些不太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