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拍打着門窗,清洗着世間的污垢。
摘星府外的屋檐下。
陸長歌将油紙傘放在一旁,靜靜等候着。
他的神情有異,不斷踱着步子,朝着府内張望。
很快有腳步聲傳來,一襲白衣勝雪的沈秋白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
“陸師弟深夜造訪,所爲何事?”
沈秋白對于陸長歌的印象并不深,唯一記住他的大概就是五層樓裏,李夢舟越境擊敗他的畫面了。
這對于陸長歌而言,顯然不會是什麽好印象。
但陸長歌的心思全然不在沈秋白對他有沒有印象這件事情上,他很想當然的認爲,在蟠龍宴登樓前夕的宴會裏,他是和沈秋白說過話的,那麽自然便是熟悉的。
隻是因爲他心心念念的想要和沈秋白親近,不惜拿自己妹妹的一生幸福來當賭注,那麽在很随意的情況下,和沈秋白稍微有了點接觸,他便覺得自己已經和沈秋白是朋友了,至于沈秋白會不會這麽想,他顯然沒有糾結過。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陸九歌和南笙等蒹葭苑弟子,在都城山外修士事件結束後,便離開了都城,已經踏上了回返蒹葭苑的路途。
若他知曉沈秋白對他的唯一印象,就是在五層樓裏被李夢舟擊敗這件事情,陸長歌怕是會氣瘋掉,那件事情絕對是他畢生的恥辱。
但他顯然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情,隻是有些喜悅的看着沈秋白,連忙施禮說道:“見過沈師兄。”
沈秋白微微點頭,不厭其煩的再度詢問道:“陸師弟可是有什麽事情?”
陸長歌神色有些陰沉的說道:“沈師兄也清楚我們不落山門和離宮劍院的糾葛,曆年來,秋末必定會有一場問道,而前年雖然遲了一些,但山門問道也還是舉辦了,因爲李夢舟那個家夥,我不落山面臨了慘敗,這在往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離宮劍院和不落山門曆年來的問道,有勝有負,但确實沒有遭遇過慘敗的局勢,雙方最多也就是各自都有惜敗。
沈秋白仔細聆聽着陸長歌的話,微微皺起眉頭,有些不解的說道:“陸師弟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離宮劍院和不落山門的事情,都城裏絕對是人盡皆知的,沈秋白一時沒想通陸長歌是什麽意思。
陸長歌很是認真的說道:“我希望沈師兄能夠幫忙出手對付那個李夢舟,最好是将他廢掉。”
沈秋白沉默着望着陸長歌,平靜說道:“或許是我理解錯了,陸師弟是想要讓我出手,對付李夢舟?”
陸長歌顯然沒有注意到沈秋白的态度變化,而是繼續說道:“沒錯,我很希望沈師兄能夠出手。”
沈秋白輕笑了一聲,說道:“離宮劍院和不落山的恩怨,我也大概知道一些,但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外人無權幹涉,我隻是很好奇,陸師弟心裏在想些什麽,我又憑什麽幫你對付李夢舟?如果你說讓我出手和歐陽勝雪一戰,我也不會覺得太過意外,雖然我依舊不會同意。”
他确實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他和陸長歌關系很好,甚至到了那種能夠将自己的背後完全交給對方的地步,那麽他便也有資格和理由幫助自己的好朋友。
但他和陸長歌并不相熟,至今也沒有說過幾句話,深夜造訪,突然提出這種要求,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況且陸長歌是要對付李夢舟,而非是針對整個離宮劍院,這便是屬于私人恩怨,而不是兩座山門的事情。
沈秋白大概也能想到是怎麽回事,畢竟在他的認知裏,陸長歌和李夢舟之間的牽扯,也就隻有五層樓裏發生的那件事情,陸長歌純粹是因爲不甘心自己的失敗,想要報複。
對于這種事情,沈秋白能夠理解。
畢竟陸長歌是跨過了四境那道門檻,但李夢舟卻還在那道門檻之外,可在大庭廣衆之下,李夢舟展現出了超凡的手段,越境将他擊敗,的确是自尊心很受打擊的一件事情。
可若你想着要報複回來,找回自尊心,但也要依靠自己的本事,尋找其他人幫助算怎麽回事?
最關鍵的問題是,就算你想要尋求他人的幫助,最好的人選不該是不落山的首席弟子謝春風麽?
畢竟是師兄弟的關系。
莫名其妙來找他是什麽意思?
沈秋白真的想不明白這一點。
你有事不去找自家師兄,卻來找一個根本沒說過什麽話的陌生人,這是何道理?
幸而沈秋白也不是什麽把所有事情都往壞處想的人,否則肯定能夠清楚意識到,陸長歌是有借刀殺人的意思。
他想要廢掉離宮劍院的弟子,那麽必然要承擔着不小的風險,而若是讓外人出手,甚至是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的摘星府親傳弟子沈秋白,的确是很好的借刀殺人的方式,直接把離宮劍院的矛頭引向了摘星府。
但就算是這樣,你如此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沒有半點隐藏,是要把沈秋白當成傻子麽?
沈秋白能夠想到這一點,但他不覺得陸長歌是真的抱着這種目的來找他,可除此之外,他确實也想不通陸長歌說出這番話的原因所在,因爲在他看來,是完全沒有邏輯的事情。
除非是陸長歌的腦子有問題。
而也正如沈秋白所言,哪怕陸長歌請求他出手對付歐陽勝雪,這位離宮劍院的第一把劍,雖然依舊不可能是因爲陸長歌請求便同意,但最起碼是有興緻的。
李夢舟雖是在五層樓裏表現很好,在半年時間裏便從一個剛剛踏上修行路的小白,越境擊敗四境修爲的陸長歌,被都城很多人議論爲小怪物,但實則還依舊入不了沈秋白的視線。
也就是在南城門外,李夢舟向諸葛旦拔劍的行爲,讓沈秋白頗有些欣賞罷了。
陸長歌終究是跨過了四境門檻的修行者,被比自己修爲低的人擊敗,肯定會受到打擊,可他在修行路上畢竟是走在李夢舟前面的,尋求他人幫助去廢掉李夢舟,本就不是正道所爲,更何況還是請求沈秋白這般的人物出手。
這本身就是很有問題的事情。
沈秋白又怎會陪他玩這種把戲。
在他看來,這反而是對他的一種羞辱。
他倒也并非是瞧不起李夢舟,隻是他終究還算是李夢舟的前輩,兩人的修爲境界差距又那麽龐大,于情于理,他也不可能因爲陸長歌而去針對李夢舟。
反而陸長歌此舉,讓沈秋白頗爲不喜。
而陸長歌在聽到沈秋白那明顯拒絕他的話語,也是有些難以置信的樣子。
他一直幻想着自己妹妹嫁給沈秋白,那麽沈秋白就是他的妹夫,在他潛意識裏沈秋白就該是自己人,隻是這麽簡單的請求,他沒覺得沈秋白會如此幹脆的拒絕。
陸長歌或許是真的昏了頭腦,又或是在自己妹妹和沈秋白的事情上陷入了魔怔,莫說沈秋白肯定沒有同意要娶陸九歌,就算真的做了陸長歌的妹夫,依照沈秋白的性格,他也很可能會大義滅親的,根本不可能成爲陸長歌的靠山,幫他擺平所有事情。
而最關鍵的是,陸長歌至今也未曾真正向沈秋白表達過要把自己妹妹嫁給他的想法,當時在蟠龍宴時,沈秋白也完全沒有去聽陸長歌在說什麽,很快便找借口離開了。
所謂和沈秋白隐隐達成共識的這種事情,完全都是陸長歌自己幻想出來的錯覺。
他把沈秋白代入到是自己妹夫的這個身份上,那麽他向沈秋白求助,倒也算合情合理,可惜現實并非如此。
沈秋白搞不懂陸長歌的想法。
而陸長歌也貌似忽然搞不懂沈秋白的想法了。
沈秋白望着有些呆滞的陸長歌,微微搖頭,說道:“我不管你是因爲李夢舟在五層樓打敗你的事情耿耿于懷,還是因爲所謂山門的大義,這件事情都與我無關,你最好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而李夢舟又是什麽身份。”
“你們的私人恩怨,便自己光明正大的解決,就算你真的殺死了他,也是他技不如人,如果這件事情擺在明面上,就算是離宮劍院也說不出什麽來,但你若是有别的想法,就要做好被離宮劍院報複的準備。”
聽着沈秋白的話,陸長歌沒有急着開口,他隻是看着對方,眼眸裏似乎還有一些掙紮,很是認真誠懇的說道:“這件事情暫且不提,我曾經應該向沈師兄說起過,我妹妹很喜歡你,如果你們兩個能夠結成連理,這該是一樁神仙眷侶的美談。”
“我妹妹是蒹葭苑山主的親傳弟子,也是山主之位的繼承者,世間沒有比你二人更般配的了。”
沈秋白眉頭緊皺,同樣很認真的看着陸長歌,說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陸師弟的妹妹是蒹葭苑海棠山主的弟子,我雖然沒有和陸姑娘接觸過,但也聽聞過一些她的事情,甚至我和蒹葭苑的大師姐月從霜相識,若陸姑娘真對我有意,我應該會清楚。”
“而我曾經亦是在月從霜那裏聽說過,陸姑娘有着一位兄長,貌似并非一個正直之輩,如今看着陸師弟的所作所爲,我倒是有了準确的認知。”
沈秋白真的是對陸長歌半點好感也沒有,尤其是在确定陸長歌和陸九歌的兄妹關系,依照蒹葭苑大師姐嘴裏的簡單描述,他已然生出了一些惡感。
所以他的話語裏挾裹着一些冷意,已經把厭惡的情緒很明顯的表現了出來。
原本還帶着些希冀的陸長歌,在沈秋白話音落下時,臉上表情也漸漸僵硬了下來。
他微微低着腦袋,眼眸裏浮現出一絲怨毒之意。
他不能忍受在五層樓裏被李夢舟打敗的事實。
而沈秋白如此義正言辭的拒絕,甚至對他表現出了厭惡情緒,更是讓得陸長歌連帶着也把沈秋白當做了敵人,内心裏充滿了恨意。
他的美夢化作了泡影。
被沈秋白幾句話打得支離破碎。
他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再去看沈秋白一眼,默默拿起油紙傘,撐在頭頂,消失在雨夜裏。
沈秋白站在屋檐下,望着那道雨幕裏的背影,微微搖頭,轉身步入摘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