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舟的手裏沒有握着醉夢劍,也沒有握着烏青劍,而是一把樸刀。
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
在樹甯鎮活動的殺手浮生,便是使得一把樸刀。
而浮生出現在都城,也需要有一把樸刀。
朱在天是玄政司的侍郎,但他不像徐鶴賢那般是直接住在玄政司裏面的,他在都城裏有自己的家。
這并非是什麽秘密,所以李夢舟和古詩嫣并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便找上門來。
朱在天是成過親也有過孩子的,但因曾經執行玄政司的任務,得罪了不少山野的修士,在某日,妻兒坐馬車回娘家的途中遭到了山野修士的截殺,得知情況的朱在天雖然率領着玄政司甲士一一找出那些山野修士殺掉,但死去的妻兒也是換不回來的。
至此,朱在天便成了一個人,再也沒有娶妻。
那院門裏也隻是尋常百姓家的小院落,或許要比外城朝泗巷裏的小院占地面積和裝潢等都更好一些,但也絕對稱不上富貴豪宅。
朱在天家裏沒有仆人,是真的隻有他一個人。
終究是玄政司的侍郎,那是僅次于徐鶴賢的人物,雖然在朝堂裏的官位并不高,但也等同大城裏的知府令,稍弱于琅琊京兆府的那位,也是屬于朝堂裏中上品的官員。
就算隻是區區縣令也是家仆大群,中上品的官員住在小巷子裏,且孤身一人,也的确不常見,縱是很接地氣,很受百姓喜愛的嶽世庭,府裏也有家仆伺候着。
然而朱在天不用奴仆絕非其他任何原因,在玄政司裏,除了徐鶴賢和其他侍郎外,他每天都被人伺候着,回到家裏隻是爲了休息,如果有家仆在,偶爾弄出點動靜,他會忍不住想殺人。
若長此以往,對他的仕途而言,也不是好事,隻有一個人的時候才最清淨,可以完全抛開玄政司的事務,真正放松下來。
李夢舟和古詩嫣沒有隐藏自己的氣息,實際上除非同門間,便沒有修行者能夠單憑氣息來判斷出來者是誰,更多的是因神遊意念裏看到。
天地間的靈氣是同源的,各派系修習着不同的法門,外露的氣息自然也不相同,但那非個人氣息,而是整個修行派系。
除非是很特殊的氣息,很難找出第二個人的情況下,一般都沒辦法純粹依靠氣息來判斷一個人的身份。
同門間因爲很熟悉,能夠判斷出來便很正常,當然也會存在非同門,但同樣因很熟悉而能夠探知出來的情況。
朱在天對李夢舟算是熟悉,但也不算很熟悉,畢竟雖然有着一些糾葛,但也沒有常常見面,隻能算是比較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在李夢舟和古詩嫣出現在院門外的時候,朱在天便察覺到了異常。
拿起挂在牆上的佩刀,站在屋檐下,透過那順着瓦片傾瀉下來的雨簾,注視着院門方向。
在短距離的神遊意念下,院門外那戴着貓臉和兔臉面具的兩個黑衣人,便很清楚的浮現在朱在天的意識裏。
他很困惑。
那貓臉和兔臉面具在漆黑夜晚的襯托下顯得很詭異,尤其夜空裏閃電降下的那一瞬間,便好似身處在恐怖故事裏。
但同時,那貓臉和兔臉面具又顯得很可笑,哪個正常人會在大半夜裏戴着這種面具到處晃悠,隻能是變态了。
雨幕籠罩着這座小院。
院門外和屋檐下站着的三個人好似在隔牆對望。
蒼穹驚雷炸響,閃電呼嘯。
在某一個時刻,處于朱在天神遊意念下的那兩個黑衣人很突兀的不見了蹤迹。
朱在天尋覓的瞬間,夜空裏再次降下一道閃電,那一霎的光芒很是刺眼,待得朱在天的視線重又變得清晰,院門依然緊閉,但院子裏卻多了兩個人。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握着刀的右手下意識一緊。
戴着貓臉面具的人就站在雨幕裏,渾身被雨水淋透,嘩啦的雨聲難以掩蓋他開口說話的聲音,“我來取你的命。”
......
李夢舟說出了當初何峥嵘對倪真淳說過的話。
“我來取你的命。”
很簡潔而幹脆的一句話,最能充分表達他的來意。
古詩嫣撐起了一把黑色的油紙傘,雖然以她的修爲境界完全能夠避開雨幕侵襲到她身上,但她似乎很喜歡撐着一把傘。
有雨幕相隔。
朱在天站在屋檐下,那連串的雨線好似将雙方分割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但他們的視線卻身處在同一個世界。
“你可清楚明白自己在說什麽?這裏是都城,雖然修行者之間的争鬥并非死罪,但我在玄政司當職,就算你隻是有殺我的念頭,也是犯了大罪。”
朱在天有想要以勢壓人的想法,尋常沒有修行者敢明目張膽的謀殺朝堂命官,雖然近段時間裏都城常有官員被殺害,但有膽子這麽做的修行者還是少數。
而想着這些,朱在天突然心神一動。
雖然張崇和澹台璟的死沒有确鑿的證據說是李夢舟所爲,但這早已是朱在天心裏認定的事實,而現如今禦史大夫嶽世庭也被殺害,隻是在不可逾越的境界差距下,便也讓得朱在天沒理由去懷疑李夢舟,可眼前出現的這兩個人就說不定了。
戴着貓臉和兔臉這般詭異的面具,一來就說要取自己的命,很符合謀殺朝堂官員的條件。
李夢舟利用《蠶滅卷》的氣息掩蓋了自己原有的修爲境界,所以他身上斂出的氣息很像是跨過四境門檻的修行者,古詩嫣本身便是很迫近四境巅峰的大修士,在朱在天的感知裏,這便是兩個毋庸置疑的四境修士。
而根據古詩嫣氣息的強弱,倒也具備着可能殺死嶽世庭的實力。
朱在天想着自己和嶽世庭也沒有什麽關聯,殺害嶽世庭的兇手沒理由找上自己。
若非是自己完全想錯了,便是殺人兇手根本也不是抱着某種目的,純粹隻是要和朝堂爲敵,伺機謀害朝堂命官。
像這樣的惡徒,必須誅之!
李夢舟可不在乎朱在天心裏想什麽,平靜看着他說道:“身爲玄政司的侍郎,卻肆意窺視别人,豈非也算知罪而故行之,我要殺你,又有何妨?”
朱在天眉頭微皺,搖頭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但既然你們想要殺我,且還在我自家院子裏,那我也隻能将你們全部留在這裏。謀害朝堂官員可是重罪,我有理由相信,嶽禦史也是被你們殺害的,這也算是送上門來的功勞,我沒道理避之門外。”
李夢舟很錯愕,他不明白朱在天怎麽把嶽世庭的死歸到自己身上來了,而且他剛才那番話也是有着試探朱在天究竟是不是在朝泗巷外窺視的人,而朱在天的反應和回答,都似乎預示着李夢舟貌似找錯了人。
但是看着朱在天那殺意凜然的模樣,顯然此事已經無法善了。
他頗有些頭疼的咬了咬牙,嘛,算了,既錯之,便一如既往之,朱在天找他麻煩也不是一兩次了,且不論那在朝泗巷外窺視的眼睛究竟是誰,事已至此,朱在天已然是非殺不可。
既然已經基本确定是自己找錯了人,李夢舟便也不想再說什麽廢話,朝着古詩嫣使了個眼色,随即便拔出了腰間挂着的樸刀。
朱在天是破入四境下品多年的大修士,雖然依靠他的資質短時間裏很難再破境,但至少他能夠跨過四境門檻,那麽在有生之年,突破到上境也是必然的事情,隻可惜,現在便沒有了這個機會。
就算隻是古詩嫣一個人,便具備瞬間殺死朱在天的實力。
境界間不可逾越的距離下,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李夢舟也不打算隻是看戲。
雖然他不懂得什麽刀法,可在學劍之前,他一直用的都是刀。
而劍技在某些方面,也能運用到刀上,尤其是劍之意境。
在李夢舟拔出樸刀的瞬間,夜空裏降下的雨幕便好似被攔腰切開,雨滴胡亂飛濺,灑在屋檐走廊裏的門窗牆壁上,那完全木質的材料直接被洞穿了一個又一個珠子般的缺口,可謂觸目驚心。
然朱在天終究是四境下品的大修士,甩出手裏長刀的同時,便将那些迎面濺射而來的雨珠全部崩碎,随即威勢不小的一刀便朝着李夢舟斬來。
古詩嫣一手撐着黑色油紙傘,一手握着劍,在那一刀尚未迫近李夢舟身子前,便直接一道劍氣将那把刀砸落地面,院中堅實的石地闆寸寸龜裂,使得那把刀完全鑲嵌在了石地闆當中。
朱在天神情上浮現出駭然之色。
他不可思議的望向那戴着兔臉面具,看身材便知是女子的人,心頭莫名的生出了一股熟悉感。
在女子裏面,帶給他心悸感覺的,除了古詩嫣外,便也隻有蕭知南了。
那兩個女人都是強大到讓他連刀都拔不出來的怪物。
他很有理由去懷疑,眼前這戴着兔臉面具的女子,必然是那兩個女人其中之一。
他随即又恍然般的看向那戴着貓臉面具的人,神情一時有些陰晴不定,頗有些發狠地怒喝道:“原來是你!”
不論戴着兔臉面具的女子是古詩嫣還是蕭知南,她們身邊站着的男子,都必然是李夢舟。
對于朱在天貌似認出他的事實,李夢舟沒有表現出絲毫意外,因爲他沒心思去猜測朱在天是如何知曉的,他隻需要認真的拔出樸刀,一刀将其砍死就好。
而此時的古詩嫣,撐着黑色油紙傘,卻是默默收劍,側目朝着院門外望去,她似乎隐約察覺到了不遠處異常的氣息。
院門外的巷道裏另有他人。
那股氣息頗有些熟悉。
曾經在朝泗巷外窺視多次的那道視線。
古詩嫣兔臉面具下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他們殺死玄政司侍郎朱在天的事情,如果被另外一雙眼睛注視着,将會是極大的麻煩。
她認真思考了一下,便裝作沒有察覺到院門外的巷道裏有人的樣子,反而對朱在天的攻勢更爲迅捷而猛烈起來。
李夢舟頗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想,朱在天的身份擺明着需要速戰速決,否則将後患無窮。
面對認真起來的古詩嫣,朱在天節節敗退。
極其接近四境巅峰的強大實力,和一個區區隻是四境下品的修士,哪怕朱在天破入四境多年,非一般四境下品修士能夠相提并論,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便也如孩童一般,毫無招架之力。
而李夢舟看準機會,猛地迫近朱在天三尺之地的距離,樸刀由上而下重然砸落。
正正砸中天靈蓋!
咔嚓——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樸刀是極其鋒利的,不難想象,這一刀砸落,那一分爲二的血腥場面。
夜空墜落的雨幕,砸在了地上,流淌出鮮豔的血紅色,幾乎覆蓋了整個院落。
那雨水混合着鮮血和泥土的味道十分奇異。
有血珠混合着雨珠濺射出去,拍打在李夢舟臉上戴着的貓臉面具上,道道血一般的痕迹滑下,令得本就很詭異的面具,愈加顯得陰森可怖。
玄政司的堂堂侍郎大人,便如此被李夢舟斬于樸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