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歐陽勝雪并不覺得很餓,雖然修行者也是要吃飯和睡覺的,但如果真的想的話,其實就算一個月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甚至在入定觀想的狀态裏,就算是維持幾年不進食也不會覺得頹靡。
但看着賈壯實和小瑤兒期待的眼神,歐陽勝雪還是微笑着拿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
賈壯實有些猶豫的看着歐陽勝雪,像是有什麽話想說,但又不敢冒犯的樣子。
歐陽勝雪注意到這一點,便主動詢問道:“你有什麽想說的麽?”
賈壯實深呼一口氣,鼓足了勇氣,但還是稍微有些緊張的說道:“請問......您想收徒弟麽,我......我想成爲修行者,這樣就能保護好梁縣裏的所有人和瑤兒妹妹以及母親了。”
歐陽勝雪沉默了一下,注視着賈壯實。
被這種眼神看着的賈壯實變得更加緊張,以爲是自己說錯了話,險些便要哭出來。
而小瑤兒也是輕輕拽了一下歐陽勝雪的衣袖,一副祈求的模樣看着他,顯然也是想要幫幫賈壯實。
歐陽勝雪放下筷子,平靜說道:“我剛剛觀察了一下你的身體,你丹田氣海閉塞,完全沒有打開的希望,且就算我傳授給了你修行之法,你怕是連觀想天地靈氣都做不到,按照修行世界的話而言,你沒有絲毫的資質,也就是天賦殘缺,是沒辦法成爲修行者的。”
對于歐陽勝雪的話,賈壯實雖然有些聽不懂,但天賦這兩個字還是能夠明白的,他不由得有些失望,原本希冀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歐陽勝雪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去安慰賈壯實。
修行資質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若非如此,便如小瑤兒那随口之言,世間便全都是修行者了,哪裏還會有普通人的存在。
世俗和修行世界終究是不同的。
在世俗裏資質笨拙的人或許可以通過努力學習也能達到一定高度,但在修行世界,絕非是你努力便一定能行的,一切都在于資質和悟性,沒有資質,便寸步難行,再是刻苦也沒用。
李夢舟雖然曾經被看不見氣海的事情所苦惱,但他實際上本身就是擁有很高資質的,隻是他的氣海裏多了一層枷鎖,不代表他沒有資質。
而賈壯實的情況,便相當于全身都是枷鎖,而且就算解開了枷鎖,也不會突然擁有修行資質,因爲他本身便沒有這個資質。
世間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
在修行世界的優勝劣汰更是明顯。
歐陽勝雪側目望向坐在旁邊的小瑤兒,後者被他看得也是心裏怪怪的,下意識縮了縮身子。
“小瑤兒也沒有什麽修行資質,就這麽做個普通人也挺好的,修行者世界太危險。”
他經過了一番考慮,才很鄭重的說出了這番話。
在他探知小瑤兒的資質時,發現她的氣海雖然也多處閉塞,但遠遠沒有賈壯實那麽糟糕,是有希望踏上修行路的。
但資質不高的情況下,就算勉強修行,也很難達到三境,若注定不能強大,進入修行的世界反而不是什麽好事。
雖然做個普通人不見得就很安全,例如這梁縣的山匪,若非歐陽勝雪恰巧路過,小瑤兒怕是已經慘遭山匪的毒手。
可相比于此,基本認定小瑤兒的資質就算踏上修行路,三境的門檻便是盡頭的情況下,她以後遇到的危險便是遠超世俗想象的。
兩者比較之下,隻是做一個普通人的确更安全一些。
賈壯實依舊是低落的垂着腦袋。
小瑤兒對自己沒有修行資質的事情倒是沒有顯得很在意,隻是稍微覺得有些可惜罷了。
她對于修行者的了解多是從賈壯實嘴裏聽來的誇張成分,接着便是親眼目睹歐陽勝雪的強大,她因此也會多出些念頭是必然的事情,但也不會像賈壯實那般失落。
但賈壯實雖然失落,也遠遠未到因不能成爲修行者便頹靡,他盡可能的調整着自己的心情,朝着歐陽勝雪低聲問道:“您會在梁縣待多久?”
歐陽勝雪沒有猶豫的回答道:“應該明日一早便會離開吧,我隻是路過梁縣,若非那些山匪的存在,我可能也不會在梁縣落腳。”
賈壯實剛剛調整好的心情又失落了起來。
雖然歐陽勝雪很明确表示出他沒有修行資質,不可能成爲修行者,但賈壯實還是存着僥幸的心理,想着能夠在歐陽勝雪這裏學到一些什麽。
終究是向往了很久的事情,不可能因爲被一次否決,便完全可以丢掉這個念頭。
但若歐陽勝雪明日便要離開的話,那麽他便是沒有絲毫的希望了。
“先生幫我們剿滅了山匪,梁縣老少應該表示感謝,既然先生明日一早便要離開,隻是讓先生吃青菜顯然不合适。”
現在的時辰并不算很晚,除了那些年邁的老人,多數都尚未睡下,賈壯實當即跑出屋去,開始敲鑼打鼓,召集梁縣的人在他家裏彙合。 賈壯實此舉自然遭到了一些梁縣百姓的訓斥,但在弄清楚緣由後,他們先是怔愕,随即便是狂喜,對歐陽勝雪表達一番感謝自不必提。
百姓們各自從家裏拿出一些糧食,擺了幾桌簡單的酒席,歐陽勝雪也是盛情難卻,便陪着這些被山匪壓抑太久,此刻仿若重獲新生一般興奮的梁縣百姓們熱鬧到了後半夜,将酒席撤下,打掃了一遍後,人群便漸漸散去。
看着已經困到睜不開眼睛的小瑤兒,賈壯實說道:“瑤兒妹妹先去睡吧。”
他繼而又看向歐陽勝雪,說道:“隻能委屈先生和我睡在一個房間了。”
歐陽勝雪搖搖頭,說道:“我不是很習慣和人睡在一張床,你們不必管我,我随便找一個地方就好。”
他環顧了一下左右,便徑直躍上了屋頂,直接盤腿坐下,看着屋檐下那瞪大眼睛的賈壯實和小瑤兒,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們去睡吧。”
賈壯實和小瑤兒對視一眼,想着修行者果然是很厲害的人,居然在屋頂上睡覺,也不怕不小心翻身摔下來。
但既然是修行者,就算是真的摔下來也會沒事,他們便也沒有再邀請,各自回房間裏睡覺。
而歐陽勝雪望着夜空裏那抹皎月,也緩緩閉起眼睛,開始觀想天地靈氣,進行意識層面的修行。
随着夜色漸深,天地萬籁俱寂,觀想中的歐陽勝雪蓦然蹙起了眉頭。
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猛地睜開眼睛,朝着梁縣外的某個方向望去,在那裏,他隐隐察覺到了一絲很令人作嘔的氣味。
那是一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排斥心理。
他微微握緊了手裏的劍,身形如風一般,消失在屋頂。
在卧龍寨那滿地仿佛被燒焦的屍體旁邊,站着一個全身被黑衣包裹的人。
他弓着身子,頗有些貪婪的嗅着那天地間隐隐的鮮血味道。
那在黑夜裏閃爍着狼一般嗜血的眸子微微眨動,略顯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令人聽着頗有些背脊發麻的感覺,“雖然隻是一些江湖武夫,可就這麽死掉也太可惜了點,但我從你們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絕美的氣味,那是修行者的氣息,而且是很強的修行者,是劍修啊,味道一定很不錯。”
他的眼眸不斷掃視着四周,那狼一般嗜血的雙眸好似在饑渴的搜尋獵物一般,“在哪裏......應該就在這附近,快點出現吧!”
在他搜尋獵物的過程中,身子蓦然僵硬了一瞬,眼眸望向夜空,嘴巴咧開,“熟悉的氣息,美味的氣息,終于來了......”
在那夜空裏閃耀出一道劍芒,幾乎眨眼及至。
那是一名手裏握着劍的青衫男子。
歐陽勝雪皺着眉,緊緊盯着那被黑衣包裹的人,其身上濃郁的戾氣十分誇張,那股令人厭惡的氣息來源,便是屬于眼前的這個黑衣人。
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很腥臭的怪味。
夜空很漆黑,但那黑衣人的嗜血雙眸卻很亮,那咧開的嘴巴似乎有着晶瑩的口水淌下來,讓得歐陽勝雪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
歐陽勝雪手裏執劍,驅散心裏那怪異惡心的感覺,神情平淡的望着那黑衣人,說道:“你是這寨子裏的漏網之魚?”
他能夠從那黑衣人的身上感知到修行者的氣息,雖然在這小小的梁縣,尤其是山匪窩裏,不太可能出現修行者,但終究也有例外。
黑衣人往前邁了幾步,探着腦袋深深地吸了幾口,舒爽的感歎道:“劍修的氣息啊,果然是最美妙的,我還從來沒有殺過劍修,想想就很興奮啊。”
歐陽勝雪冷冷地看着那個黑衣人,果然,就算沒有那股莫名其妙便覺得厭惡的心理,此刻黑衣人的表現,也是會讓人覺得惡心的。
他緩緩拔出手裏的劍,既然感到厭惡,便需要鏟除。
一縷劍意,滋生而出,順着劍鋒所指,朝外蔓延。
黑衣人怔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劍修還真是果斷,這便要拔劍殺我了麽?”
歐陽勝雪平靜說道:“我沒有那個心思去詢問你的來曆,既然你已經對我動了殺心,那麽不論你是誰,都死定了。”
因爲黑衣人那瘋狂的殺意,也因爲莫名其妙對黑衣人的厭惡心理,都具備着足夠的理由讓歐陽勝雪拔劍。
他沉默地向前走着,劍意緩緩遞進,待他站在黑衣人三尺之外時,他松開了握劍的手,寂靜的深夜裏發出一道很刺耳的劍鳴聲。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對面的黑衣人,淡然說道:“你從未殺過劍修,是你的運氣足夠好,但你遇到我,便也是運氣走到頭的時候,你會慶幸自己以前沒有碰到過劍修。”
歐陽勝雪口中的劍修,當然是劍門弟子,而非在世俗江湖以及山野裏混日子的劍修,雖然都是劍修,卻也有着本質的區别。
在這個世間,也隻有那三座劍門裏的弟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劍修。
而在世人眼裏,無論是山野劍修還是劍門弟子其實都是一樣的,這當然也是他們不理解何爲劍門。
在當今這座山河裏,也隻有三座劍門尚且修行着真正的劍道,而那些野外的劍修,實際上都是一些淘汰者,或是背叛者,他們的劍技很差,劍道的意志也很弱,沒有甯折不彎的腰身,隻是依靠着劍修的身份到處奔行,或殺人,或被人殺。
雖然劍門從未摒棄他們,但兩者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黑衣人便不能理解歐陽勝雪的意思,他很是不屑的說道:“我知道劍修都很強,在同境裏幾乎是無敵的,但在劍門日薄西山的境地下,除了西晉那唯一的一位劍仙,又有多少劍修真正敢稱無敵?”
歐陽勝雪的嘴角微微翹起,看着對方說道:“世間沒有人是真正無敵的,那些自稱無敵的存在,實際上隻是在某個層面裏無敵,我不是無敵的,但要殺你,還不算是什麽難事。”
話音未落的時候,那因被他松開,而懸浮在半空中的破塵劍,便震顫着,崩碎着煙塵,好似漫天飛舞的雪花,朝着黑衣人疾掠而去。
破塵是歐陽勝雪的本命劍。
也是離宮劍院裏的第一把劍。
衆所周知的是,離宮劍院裏有四位先生,但實際上隻有三個人。
甯浩然排第四,所以他便是離宮的第四把劍。
三師姐自然便是第三把劍,而且是一把久不世出的劍。
歐陽勝雪作爲離宮劍院的大師兄,便理所當然是第一把劍。
唯獨缺少了第二把劍。
這對世人而言都是很奇怪的事情。
最奇怪的反而是院長薛忘憂的劍,因爲他的劍就是離宮第二把劍。
這種排序很是莫名其妙,而離宮劍院也從來沒有解釋過。
且薛忘憂的師兄,五境教習卓丙春也是離宮裏的第二把劍。
離宮劍院裏的第一把劍不代表是最強的,但也算是名副其實的,而有關第二把劍這件事情,離宮劍院閉口不談,世人也漸漸遺忘,離宮在外也确實隻有第一把、第三把和第四把劍,以後或許還會出現第五把、第六把、第七把劍。
歐陽勝雪是世人皆知的離宮劍院第一把劍,也是在姜國和沈秋白、北藏鋒齊名的妖孽人物,在僻壤之地沒人認得他,倒也不算什麽稀奇事。
歐陽勝雪和北藏鋒的名氣都沒有沈秋白那麽高,畢竟隻有沈秋白才有所謂道天之子的贊譽。
但離宮劍院第一把劍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
那一劍挾裹着凄厲的呼嘯聲,撕扯着夜色,卷着好似雪花一般的煙塵,如一道長龍,破空而至。
黑衣人的嘴角依然挂着不屑的笑意,但在那一劍迫近的瞬間,他的瞳孔忍不住猛地收縮,他感受着那一劍所帶來的恐怖氣息,有了片刻的慌亂,但他卻很快回神,居然不閃不避,直接用身體硬抗了這一劍。
劍氣攪碎了黑衣人胸膛的衣襟,卻僅僅隻是刺破了他的一點皮,稍微浮現出來一個紅點。
破塵劍發出一聲嗡鳴,在夜色裏帶出一抹雪亮的劍光,重新回到歐陽勝雪的手裏。
他皺眉看着黑衣人胸膛處破碎的衣衫,雖然隻是他很随意斬出的一劍,可純粹靠身體便能防禦他的劍氣,且幾乎沒有受到什麽損傷,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略微思忖了片刻,歐陽勝雪蓦然睜大了眼睛,神情凝重的說道:“你是山外人?!”
歐陽勝雪是比較清楚山外人的存在的,他是薛忘憂的親傳弟子,且是首徒,他的肩上扛着整座離宮劍院的重任,老師曾經對抗過山外人的事迹,他當然是有着深刻認知的。
三師姐從不理會這些事情,她的眼睛裏隻有字帖。
而甯浩然甚至都不是很相信山外人的存在,若非都城發生了那件事情,他或許依然會覺得山外人隻是徒有虛表。
但歐陽勝雪是很相信,且明白山外修士很強這個事實的。
他也知道在蕩魔時期,有着兩批山外人被封印,除了那鎮魔屏障裏面,世間也早已沒有了山外人的蹤迹。
此刻出現了疑似山外的修士,歐陽勝雪的神情當即變得凝重起來。
黑衣人也在低着看着自己的胸口,雖然那一劍沒能破防,但好似要将身體撕裂的痛感,也是讓他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他那狼一般嗜血的眸子在黑夜下散發着詭異的光芒,惡狠狠地盯着歐陽勝雪,“我倒的确小瞧了你們劍修,劍斬在身上真的很疼啊,但很可惜,你殺不死我,我要把你的力量剝奪過來,讓你永遠沉埋于此!”
他仿佛真的是一頭野獸般,弓着腰身,做出一副要撲向獵物的姿态。
歐陽勝雪微微蹙着眉頭,說道:“想要掠奪我的力量啊,果然是山外人,但你似乎搞錯了什麽,那一劍很是稀松平常,據傳聞你們山外修士體魄強悍,是在五境裏真正無敵的怪物,但我那最平常的一劍,還是傷到了你,說明你的修爲很弱,最起碼要比我弱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