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朝泗巷。
時值正午。
馮大娘推開了小院的院門。
古詩嫣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正在入定觀想。
似是嗅到了什麽很好聞的味道,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了馮大娘手裏端着的兩碗冒着熱氣的面。
“我在面裏加了很多的肉塊,正好給夢舟補補身體。”
馮大娘臉上布滿了笑容,雖然古詩嫣很少走出小院,但作爲鄰居,且常常也要照顧着李夢舟和古詩嫣的吃飯問題,婦人和少女也是已經變得很熟悉。
馮大娘端着兩碗面步入屋裏,古詩嫣默不作聲,緊随其後。
因爲門檻有些高,端着剛剛做出來且很燙的面碗的馮大娘稍微有些吃力,古詩嫣一直在旁邊盯着,也不知道她是在擔心那兩碗面會灑,還是在擔心馮大娘會摔倒,恐怕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等到馮大娘安穩的跨過門檻,将兩碗面放在桌子上後,古詩嫣直接坐下,說道:“他可能不太餓。”
馮大娘頗有些無語的看着這位長得很好看的姑娘,說道:“你這麽能吃,身材卻還能保持的這麽好,真是讓人羨慕啊。”
古詩嫣說道:“我還年輕,而且修行者隻要願意的話,基本上是不會吃胖的,除非是沒有管制,任意吃胖的。”
馮大娘沉默了半晌。
“我去看看夢舟。”
古詩嫣默默地看着馮大娘推開李夢舟的房門走進去,然後視線回到眼前的那兩碗面上。
......
在李夢舟養傷的期間,除了作爲鄰居的馮大娘常來照顧外,溫柔鄉的婳兒姑娘偶爾也會來一趟,且也是帶着虞大家的關懷而來的。
在和馮大娘簡單聊了幾句後,馮大娘便回面館了,而李夢舟也是雙腳拖着地闆,慢悠悠的走出了房間。
古詩嫣默默将面碗放下,擦了擦嘴,轉頭看着李夢舟。
“我的面呢?”
“在這裏。”
古詩嫣指了指桌子上那兩個空碗。
李夢舟有些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所以面呢?”
古詩嫣蹙起眉頭,重新拿起筷子,在碗裏扒拉了一下,挑起了一根有食指長的面條。
李夢舟:“......”
他默默揉了揉肚子,歎氣道:“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餓。”
古詩嫣松了口氣般的說道:“我猜到你不餓,所以就幫你吃掉了。”
“......”李夢舟嘴角硬扯出了一抹笑容,說道:“那你還真的是很棒呢。”
古詩嫣顯然能夠聽得出來,這絕對不是在誇她,于是便默默轉過頭去,然後開始默默的擦劍。
李夢舟身子下意識抖了一下,拖着自己的雙腳,挪到屋檐下,徑直坐在了藤椅上,忍不住微微咧了咧嘴,咕哝道:“還真的是疼啊,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樣。”
他惬意的躺在藤椅上,半眯縫着眼睛,望着那在屋檐邊僅僅露出半面臉的太陽,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古詩嫣也從屋裏走出來,躺在了另一張藤椅上。
這副畫面真的是很安靜祥和。
古詩嫣在東城門外不知多少裏的地方和戚小然戰鬥所受的傷也還沒有徹底痊愈,而被諸葛旦所傷的李夢舟才隻是剛剛有所好轉,可以得見,李夢舟的傷勢有多麽嚴重。
雖然沒有傷到根基,但渾身毛孔淌血,整個外表皮膚裂開,想要完全恢複過來,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在李夢舟養傷的這兩日裏,宮裏的那件事情也得到了解決。
據後來青一到訪告知,那潛藏在宮裏的另外一個山外修士,其實便是伺候在皇帝陛下身邊的某一個内侍。
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藥王辰儒煉制的尋蹤香發揮了效用,而在那期間,徐鶴賢審問諸葛旦,也意外發現了諸葛旦并非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山外修士以内侍的身份接近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的确是很難被察覺的事情。
除了諸葛旦之外,那名被發現的内侍,其實隻是一個修爲很弱的山外修士,也正因如此,他隐藏的更深,若非徐鶴賢發現了諸葛旦的秘密,且藥王辰儒的尋蹤香直接指明了目标,恐怕想要找出那潛藏在宮裏的第二條大魚,短短兩日時間是不可能做到的。
諸葛旦和那名内侍被皇帝陛下親手斬殺,藥王辰儒也在慢慢驅逐皇後娘娘氣海裏的隐晦之氣,都城漸漸回複了往日的平靜。
......
暮色沉沉,陽光落盡。
屬于酷暑的炎熱氣息依然籠罩着都城。
但這也很難阻止百姓們在布滿星空的夜裏尋找着樂趣。
都城的夜景向來是最美的。
夜色如墨,繁星點綴,有袅袅白煙在各處升起,哪怕不是什麽節日,在都城的夜晚,似乎一直都很熱鬧,尤其是外城。
李夢舟拖着有些沉重的身體穿梭在街道行人間,在很接近朝泗巷的一座茶館外止步,那靠窗的位置已然坐着一道身影,注意到李夢舟的出現,她連忙起身揮了揮手。
茶館裏也有着不少茶客,因爲有涼茶供應,在這稍顯燥熱的夜裏,能夠美美的喝上一碗涼茶,也是很舒爽的事情。
李夢舟慢悠悠的邁入茶館,來到了靠窗的位置,有些随意的說道:“白芨師姐這麽晚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坐在對面的正是白鹿峰的弟子,白朔上仙的獨女,白芨。
白芨先是給李夢舟倒了一碗涼茶,随即說道:“都城這幾日裏發生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李師弟的傷勢如何?”
李夢舟喝了一口涼茶,砸吧咂吧嘴,說道:“恢複的還行,有勞白師姐挂心了。”
白芨點點頭,說道:“當時在内城茶館裏偶遇李師弟,我便和師兄們去了那片桃花源,也是昨日才歸。”
李夢舟回憶了一下,方才想起來自己很巧合的殺死莫細愁的事情,問道:“所以你們證實了那個人就是白鹿峰的棄徒莫細愁?”
白芨神情有些認真的說道:“莫細愁的屍體還在那片桃花源裏,我也已經證實過他的身份,我這次約李師弟見面,也是爲了表達感謝。”
李夢舟喝着涼茶,随意的說道:“我也隻是湊巧殺掉了莫細愁,實際上因爲剛剛破境,正好需要一個對手,那個莫細愁語氣不善,說要殺我,我便反手将他殺了,用不着感謝。”
雖然是因爲有蕭知南先把莫細愁打到堕境,李夢舟才有能力殺死莫細愁,但他覺得這件事情并不重要,也沒必要如實告知白芨。
白芨看着李夢舟似乎真的不在意的樣子,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涼茶,輕吐一口氣,說道:“其實除了這件事情,我也是有向李師弟告别的意思,之所以在蟠龍宴結束後依然留在都城,便是因爲莫細愁的事情,既然莫細愁已經被李師弟殺死,那我便也應該帶着莫細愁的屍體返回白鹿峰。”
李夢舟默默點頭,也沒有什麽别的想法,禮貌般的說道:“那白師姐返回山門的途中注意安全,有緣再見。”
白芨點點頭,說道:“後會有期。”
說着,白芨便站起身離開了茶館,臨走前,她付了茶錢。
針對這一點,李夢舟表示很滿意。
但他沒有直接離開,因爲茶錢雖然付了,但茶還沒喝完,直接就走的話,很浪費。
白芨在都城沒有什麽熟識的朋友。
特别跟李夢舟來告别,也正是如她所言,是因爲莫細愁的事情,但在離開都城之前,她想着也應該要向沈秋白告知一聲。
......
李夢舟默默喝完了涼茶,便也順便去了一趟溫柔鄉,在二樓裏和虞大家聊了一會兒閑天,接着徑直回了朝泗巷。
站在自家小院的門口,李夢舟朝着左右觀望了片刻,跨過門檻,緊閉院門,望着那依然坐在屋檐下的古詩嫣,有些無奈的說道:“都城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也沒必要一直待在朝泗巷,你除了坐在屋檐下,就沒别的事情可做麽?”
古詩嫣靜靜躺在藤椅上,說道:“嶽世庭的線索又斷了,從澹台璟開始,在都城似乎便沒有遇到什麽好事,除了思考那些煩心的事情,坐在這張藤椅上發呆,也是很舒服的狀态,何必去打破。”
李夢舟頗有些認可的點點頭,也躺在了旁邊的藤椅上,他的目光望着院門,語氣很平靜的說道:“我剛才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在暗處注視着我,但等我探知的時候,卻毫無發現。”
古詩嫣輕輕蹙眉,說道:“山外修士的事情剛剛平息,會是什麽人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
李夢舟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但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很真切,雖然隻是一瞬間便消失了,我不覺得是自己感知錯誤。”
古詩嫣平靜道:“看來是真的有人盯上你了,如果你感知不到對方的存在,說明暗中窺視你的人,修爲要遠遠高過你。”
李夢舟沉默了一下,說道:“但我确實在一瞬間察覺到了異常,雖然對方及時藏匿了氣息,但是否也證明着,對方就算修爲高過我,也不會差距太大。”
古詩嫣說道:“你可以這麽認爲,關鍵問題是,你能夠找到确鑿的證據,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窺視你,而非隻是巧合加意外,畢竟一瞬間很短,感知出現偏差也是正常的。”
李夢舟思忖道:“如果目标真的是我,那麽他肯定會第二次注視我。”
想着自己此刻的狀态,他有些煩悶的說道:“我們需要盡快把身體養好,若真的有人暗中針對,以我們現在的狀态,會很危險,我讨厭這種感覺。”
古詩嫣說道:“我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而你的身體崩壞,換作常人早就死了,但饒是如此,你想要恢複到全盛時期,也要耗費一些時間。”
李夢舟感歎道:“希望在此期間能夠找到破境的契機,隻要跨過四境那道門檻,我才算是真正接觸到這個修行世界,也能繼續領悟《離劍經》更高深的劍技了。”
他想着自己是在突破三境時,開啓的《蠶滅卷》,說不定在跨入四境那道門檻時,《蠶滅卷》也能開啓第二篇章,那麽他的底牌就會變得更強。
......
......
姜國南郡,梁縣。
深沉的夜晚很是靜谧。
坐落在深山裏的梁縣相比都城,稍微多了一些清涼之意,尤其是到了夜晚,坐在家門口吹着涼風,絕對是讓在炎熱之地的百姓極爲羨慕的事情。
小瑤兒便坐在破舊的小院門前的石頭上,這裏是賈壯實的家,也是小瑤兒暫時的家。
父母皆被山匪殺害,小瑤兒孤身一人很是可憐,而賈壯實的父親也是在早期抵抗山匪的時候遇害,家裏隻剩下身體不是很好的母親,但卻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完全把小瑤兒當成親閨女看待,甚至比對賈壯實還好。
小瑤兒雙手托着臉頰,眼睛一直看着梁縣外的那座山,期待着能夠看到一個身影的出現。
賈壯實從屋裏走出來,在水井裏打了一桶水,拎進了屋裏後又走出來,向着小瑤兒說道:“已經很晚了。”
小瑤兒回頭望了他一眼,微微噘嘴說道:“壯實哥哥,你覺得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賈壯實想了想,說道:“他可是修行者啊,而且一劍就殺死了那麽多的山匪,都是我們親眼看到的,雖然山裏的匪徒還有很多,但最多也就是花費一些時間,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對修行者的崇拜是很盲目的,親眼見識到了那個青衫男子的強大,那麽在他的眼裏,青衫男子就該是無敵的,區區一群山匪而已,随随便便就能解決。
他直接蹲在小瑤兒身邊,滿是希冀的說道:“瑤兒妹妹,你覺得我可不可以成爲修行者?”
小瑤兒很天真而又一針見血的說道:“如果修行者是什麽人都可以去做的話,那麽這個世界不全是修行者了,又怎會還有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
賈壯實的神色蓦然變得郁悶起來,瞪了小瑤兒一眼,說道:“我可不覺得自己是普通人,我肯定能成爲修行者,到時候小瑤兒就厲害了,因爲有壯實哥哥我這個修行者保護你,誰也不能再欺負你,就是你天天欺負别人了。”
小瑤兒想到那副畫面,似乎也變得有些向往。
梁縣裏安靜的連聲犬吠都聽不到,烏雲劃過天際,遮蔽了大半個月亮,星光透過雲霧在清澈水畔點綴着晶瑩光芒,好似一幅星空圖。
一雙腳出現在梁縣外的水畔,踩踏間濺起了一些水花,打亂了那副瑰麗的星空圖。
在小瑤兒的目光注視下,在她家門外的那條巷子盡頭,傳來了漸漸清晰的腳步聲。
随着烏雲漸漸散去,那一抹皎月重新散發光明,一襲青衫出現在了小瑤兒的視野裏。
“是他回來了!”
小瑤兒猛地起身,很是歡喜雀躍。
賈壯實同樣很激動的站起身來。
那手裏握着劍的青衫男子緩緩來到了小院門前,他的身上依然是那麽幹淨,甚至連半點血腥氣味都沒有。
他望着那滿臉期待和興奮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和瘦弱的小夥子,微微笑道:“在這梁縣的山匪已經被我殺光了,想要把他們全部找出來,一個不漏,稍微花費了一些時間,但終究是解決了,以後梁縣便不會再受到山匪的威脅。”
“太感謝您了!”賈壯實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去抱歐陽勝雪,或是去握他的手,但又覺得這樣稍微有些唐突,整個人很是尴尬。
但小瑤兒就沒有絲毫顧忌了,直接便跑到了歐陽勝雪面前,直接抱住了他的腰,擡起腦袋望着他,說道:“雪哥哥,謝謝你。”
歐陽勝雪身子僵硬了一下,倒不是因爲小瑤兒是女孩的緣故,他還沒有變态到對一個小姑娘有什麽想法,隻是他确實未曾跟任何一個異性有過親密接觸,哪怕是小孩子都沒有,雖然他有一個師妹,但除了見面說話,其實根本沒有什麽近距離的接觸。
而且他也沒想到小瑤兒會突然抱住他,稍微有些反應不過來,似乎變得比賈壯實更尴尬。
最主要的是,小瑤兒對他的稱呼,讓得歐陽勝雪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他低頭望着小瑤兒很真摯的眼神,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我答應過你,自當會做到。”
賈壯實這時說道:“我......我準備了一些簡單的飯菜,一直等着您回來,您現在應該很餓了吧,我這就去幫你熱菜!”
說着,他便跑進了屋裏。
而小瑤兒也很自然的牽起歐陽勝雪的手,拉着他朝屋裏走去。
賈壯實的母親因身體不太好,已經睡下了,便也沒有出來迎接。
歐陽勝雪坐在凳子上打量着屋裏的環境,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屋子曾經也是很幹淨的,但或許是因爲山匪的肆虐,整個屋子變得有些破舊,屋子裏堆滿了幹柴,但至少沒有塵土,說明還是經常打掃的。
賈壯實很快便熱好了菜,一一端上了桌,時常被山匪所要糧食或是銀錢,梁縣裏的生活環境也變得很拮據,所以那三盤菜隻是很簡單的在自家院裏就種着的青菜和白菜,以及花生米,唯一的一碗粥也很稀,幾乎看不到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