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住了月光,南城門外漆黑一片,但偏生那自天而降的三人氣息強盛,顯得很是清晰可見,在這黎明前最後的黑夜,仿若透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諸葛旦那白皙的肥臉蛋微微抖動,惡狠狠地盯着薛忘憂三人,“真是好大的手筆,我本有意躲着你們,沒想到還是被你們察覺,這挖好的陷阱,看來我還真是非跳不可了。”
徐鶴賢尚且不論,哪怕是四境最強,也終究是在四境,真正讓諸葛旦忌憚甚至有些恐懼的唯有薛忘憂和似乎有些看不出深淺的江聽雨。
傳聞江聽雨早年便入了五境,是江湖上曾經赫赫有名的強者,很多人都知道江聽雨退出江湖,入了姜國廟堂,原因自不必再細談,世人都認爲江聽雨早已不是曾經的江聽雨,但也沒有人真的便因此小觑他。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又能保證在廟堂的這些年,江聽雨沒有回複到曾經的巅峰期。
除了江聽雨這個不确定性,薛忘憂則是實打實的五境大物,劍修的身份,五境巅峰的修爲,幾乎讓他立于不敗之地,諸葛旦可沒有那個自信敢和薛忘憂叫闆。
此時的薛忘憂輕甩了一下衣袖,背負起雙手,聲音好似有氣無力,像是每個字在嘴裏很艱難才蹦出來一樣,“你倒也真看得起自己。”
背負起的右手不知何時握着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吐出口酒氣,說道:“隻是五境門檻内的下境罷了,憑你這點能耐是如何藏在宮裏不被發現的?還真是讓老夫我好奇的緊。”
諸葛旦是跨過五境門檻的山外修士不假。
但隻是初步跨入而已。
自四境開始每個小境之間的差距就已經漸漸拉遠,五境門檻内的距離自然更加龐大,别看隻是下境和上境如此相近的差别,那也是相當于住在地底世界的人類試圖觸摸蒼穹,連地面都不能踏足,又何談蒼穹之上?
世間當然還是存在不少能夠無視小境距離的妖孽,便例如沈秋白和北藏鋒這些人都大概能夠做到,但也沒辦法完全跨越過去。
至于諸葛旦是否具備這樣的能力,薛忘憂自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雖說山外修士是絕對同境無敵的恐怖怪物,甚至很輕易就能越境,但越境的前提都在于那能夠掠奪氣海靈氣的術法,若來不及強行掠奪靈氣,高一個小境的存在,就足以将他們碾壓。
薛忘憂又何止高諸葛旦一個小境?
那幾乎是一個大境界的距離。
徐鶴賢緊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他到此隻是安心做個看客,絕不願意和山外修士交手,哪怕諸葛旦在薛忘憂這等大物眼裏隻是小角色,但終究是跨過五境門檻的強者,并不是徐鶴賢能夠應付的了的。
他又不傻。
這件事情大可交給江聽雨和薛忘憂來做,若非涉及宮裏那位,又是皇帝陛下的嚴令,徐鶴賢此刻恐怕才剛剛起床,他沒道理傾盡全力去幫江聽雨。
沒有幸災樂禍,暗中使絆子,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隻是因爲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徐鶴賢不得不和江聽雨統一戰線,同時也是不敢在這種場合亂來,純粹當個看客自然也是很無恥的行爲,但顯然也沒有人在意徐鶴賢做什麽。
因爲隻要有薛忘憂在,其他人似乎也的确沒什麽事情可做。
但沈秋白這些年輕人還是有些躍躍欲試的。
哪怕甯浩然和謝春風幾人被諸葛旦那鋒銳如劍的氣勢震懾,頗有些狼狽,但想要和強者一戰的念頭卻始終沒有消散,反而更加亢奮。
諸葛旦環顧着南城門外的所有人,莫說這些人全部圍攻他,隻需要薛忘憂出劍,他就得考慮一下自己該埋哪兒了。
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雖然曾經暗地裏強行掠奪過很多修行者,但部分都是四境以下的,能夠跨過五境門檻,不知道是走了什麽狗屎運,他還沒有狂妄到認爲自己天下無敵。
但乖乖的束手就擒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諸葛旦暗暗想着若是有機會能夠把薛忘憂的氣海靈氣掠奪過來,他是不是可以借此一舉破境?
在不能被拒絕的誘惑和危險并存的情況下,有些人或許會壓制住自己的内心,艱難的選擇遠離危險之地,但必然也會有些人選擇铤而走險,甚至還占據着大多數。
“素聞薛院長乃是姜國第一大劍修,就算不是劍仙,卻也算半個劍仙,我諸葛旦不才,倒是想要領教領教薛院長的劍技。”
薛忘憂微微撇嘴,卻是沒有理會諸葛旦,而是看着甯浩然,說道:“小四,你的劍技可曾有進步?”
甯浩然怔了一下,面對薛忘憂這個老師,他像是完全丢失了驕傲,很是乖順的回答道:“相比年前,不可同日而語。”
薛忘憂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那便拔出你的劍,給老子削死他!”
甯浩然臉上的表情錯愕了一瞬,但他沒有猶豫,哪怕面對的是五境山外修士,他也亦然的拔出了自己的劍,氣息在頃刻間攀升至頂點。
打算做看客的徐鶴賢,此時忍不住朝薛忘憂說道:“薛院長,那山外修士可是跨過了五境門檻,就算隻是下境,也不是甯四先生能夠對付的吧?”
他當然不可能是擔憂甯浩然,隻是對于薛忘憂的話,有些摸不着頭腦。
就算甯浩然是薛忘憂的親傳弟子,乃至能夠在四境上品越境匹敵四境巅峰,也絕無可能會是五境強者的對手,向其拔劍無疑是送死的行爲。
薛忘憂灌了一口酒,說道:“小四當然打不過那個叫什麽蛋的,但那又如何?身爲離宮劍院的弟子,豈有不戰而退的道理,就算是死,也要拔出自己的劍,在對方身上捅幾個窟窿。”
徐鶴賢默然不語,想着這是什麽鬼道理,明明可以避免,非要去找死,怪不得劍修落到了如今這般頹敗的局面。
原本世間遍地皆是劍修,現在滿打滿算也隻剩下三座劍門,流落山野的那些劍修更是一個個弱小不堪。
江聽雨則隻是看着,似乎比徐鶴賢更像是一個看客,沒有任何開口說話,甚至插手的打算。
薛忘憂那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以他疼愛自己徒弟的程度,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徒弟去送死?
當然,這倒也不是說,江聽雨就認爲甯浩然具備打赢諸葛旦的實力。
畢竟薛忘憂自己都說了甯浩然不可能打得過諸葛旦,至于薛忘憂究竟爲何,看下去自然便清楚了。
甯浩然此時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心裏是稍微有些緊張的。
他從來不會違背老師的話,哪怕老師讓他去死,他也不會有任何猶豫,哪怕現在與送死無異,但他會全力以赴,盡量讓自己不死。
因爲老師的話是讓他拔劍去削死諸葛旦,而不是讓他跑過去被諸葛旦殺死。
諸葛旦的心情也是極其複雜的。
他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懷揣着能夠掠奪薛忘憂氣海靈氣的願望,緊張而又期待的想要挑戰薛忘憂,結果你随便派出來一個四境修爲的徒弟就把我給打發了?
這已經是薛忘憂明着在羞辱他了。
他雖然是通過不斷掠奪修行者的氣海靈氣才能跨過五境門檻,但實際上他對這門術法的掌握依舊不熟練,偶爾也會出現差錯,被外來的靈氣所反噬,多次險象環生,差點死掉。
既然已經想到要掠奪薛忘憂的氣海靈氣,他當然不可能輕易就會放棄。
甯浩然強大的氣息雖然也是不錯的人選,但又怎能和薛忘憂相比,爲了掠奪薛忘憂的力量,他便不能去掠奪甯浩然,否則他想要接近薛忘憂就更難了。
好在甯浩然隻是四境,對諸葛旦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需要忌憚的對手。
望着持劍而立的甯浩然,諸葛旦陰沉着臉,說道:“我很佩服你們劍修的氣魄,在大境界的天塹下,尚敢拔劍,但你們同樣很愚蠢,哪怕強如薛忘憂,也是一樣的愚蠢,居然讓自己的弟子來送死。”
他微不可察地瞄了薛忘憂一眼。
内心深處裏的想法,當然還是期盼着能夠激怒薛忘憂,給予他掠奪其力量的機會。
諸葛旦可不是那些尋常頭腦簡單的山外修士,雖然不能說聰明絕頂,但一身肥肉也都是智慧啊。
但薛忘憂又豈是随便就能被激怒的,他默默喝着酒,根本連看都沒看諸葛旦一眼。
隻是頗有些不悅的朝甯浩然說道:“小四,你還在等什麽,那肥豬都罵你是蠢貨了,還不趕緊拿劍砍他!”
諸葛旦:“......”
肥豬?
他的神情變得愈加陰沉起來。
雖說别人拿名字取笑他是他絕對容忍不了的,但被人說成肥豬,顯然也是不能忍的事情啊。
他惡狠狠地盯着站在面前的甯浩然,顯然是找到了可以撒氣的目标。
甯浩然輕吐一口氣,平靜說道:“我要拿劍砍你了。”
話音剛落,南城門外的石路崩碎,劍鋒呼嘯而起,掄向諸葛旦的面門。
用掄的方式出劍,很是别出心裁。
在劍鋒來襲的那一刻。
諸葛旦肥碩的身軀猛地彈射了出去,速度居然出奇的快,爆湧的氣流劇烈糾纏在一起,在其周身炸開,好似一座大山一般,直接撞向甯浩然的身子。
被其踏足的石路地面,綻放出無數蜘蛛網般的破碎裂紋,迅速朝外蔓延開去。
铿地一聲。
劍鋒斬擊在諸葛旦的身上,居然濺起了火星,諸葛旦雙手懷抱,試圖把甯浩然禁锢在原地,而甯浩然也是反應很快的身子後仰,瞬間滑了出去。
堂堂五境強者,如此野蠻的戰鬥方式,也隻有體魄強悍的山外修士了。
甯浩然雖是領悟到了一絲劍仙王乘月的真意,但想要破開山外五境修士的防禦,還是顯得艱難了點,在腳尖點地飛速後撤的過程裏,他再次舉起手裏的劍,一道極其雄厚的劍意節節攀升,霎時間便斬擊了出去。
諸葛旦隻是揮臂便崩碎了那道劍意,巨大的腳掌踏在石路地面,頃刻間造成一個巨坑,肥碩的身軀再度朝着甯浩然彈射了過去。
而這次甯浩然沒能避開,迎面被諸葛旦撞了個正着。
一口鮮血噴出,甯浩然的身影抛出一道弧線,直直飛出了百米遠,才重然砸落,卻是連站起身來都做不到。
諸葛旦陰沉着臉,一步步朝着甯浩然迫近。
胸口處的衣衫有着一處劃痕,那是被甯浩然的劍所斬擊出來的,展露的皮膚上也僅僅是有着一道紅印。
而他揮臂崩碎甯浩然劍意的左手,也是衣袖盡碎,但卻未傷及他分毫。
甯浩然在他面前,不堪一擊。
見此一幕,謝春風的面色極其凝重,他很難想象,甯浩然會在戰鬥剛開始就被打得這麽慘,他雖然想要嘲諷一句,但更多的還是對諸葛旦恐怖實力的忌憚。
鍾溪言的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好看,他猶豫的看了一眼仍在喝酒看戲的薛忘憂,最終沒有說什麽。
他覺得甯浩然是薛忘憂的親傳弟子,作爲老師都不在意,他就更沒資格去說什麽了,而且,薛忘憂既然提出要讓甯浩然去和諸葛旦打,肯定是有原因的,或許甯浩然還有着隐藏的手段。
永遠都不要小觑一名劍修。
何況是離宮劍院的四先生。
基本上所有人的想法都和鍾溪言差不多。
要說了解,自然沒有誰比甯浩然的老師薛忘憂更加了解自己的徒弟,老師總不至于去害自己的徒弟。
然而事實上,甯浩然又被諸葛旦擒住,仿佛一個布偶一般被其甩來甩去,半點也看不出甯浩然有什麽隐藏着的手段沒用,畢竟都快被打死了,再不用,還等什麽?
砰的一聲悶響。
甯浩然直接臉着地,被砸在石路地面上,整個地面都被砸出了一個坑,可以想象,甯浩然那張帥氣的臉必定破了相。
而此時的他心念微動,早就不知道在何時被砸飛的本命劍,突然發出了震顫,自背後呼嘯着刺向諸葛旦的脖頸。
諸葛旦有所察覺,肥碩的身軀依舊很敏捷的躲開,名爲曲泉的本命飛劍,及時在半空靜止,随後在瞬息間,又朝着諸葛旦飛去。
甯浩然趴在地上,驅策着本命飛劍追着諸葛旦,劍氣毫無目标的亂放,迫使着那些觀戰的各座山門弟子紛紛躲遠,
雖說劍修的劍是唯一能夠破開山外修士防禦的利器,但若是打不着,便也沒有半點意義,況且境界上的差距太大,前面已經多次證明着,就算斬擊在諸葛旦身上,也傷害不了他分毫。
稍微起到的作用,便是讓甯浩然有了喘息的時間。
諸葛旦貌似是被一直追趕着他的曲泉劍給惹惱了,不躲不避的直接迎了上去,但和甯浩然心念相通的本命劍,在不被主人握着的時候,速度甚至會更快,隻需要甯浩然一個念頭,本命劍便轉換了方位,繼續對着諸葛旦窮追猛打。
同樣的道理,諸葛旦雖然不懼怕被這柄劍斬在身上,但一直被糾纏着,也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若不能斷開本命劍和甯浩然的聯系,或是擊落這把劍,他可能會被這把劍給耗死。
在這過程裏,諸葛旦的腦子似乎變得不好用了。
但他很快就醒悟了過來。
屬于五境強者的氣息從他身上爆湧開來。
瞬間便把曲泉劍給包裹了進去。
在絕對力量的面前,曲泉劍被震飛,附着其上的劍意也崩碎,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同時,甯浩然猛地噴出了一口血,原本就極其蒼白的臉,變得更是慘白,精神萎靡。
再也沒有心力去驅策本命劍。
諸葛旦微微喘着氣,惱羞成怒的踏步走向甯浩然,“小家夥,我要将你抽筋剝骨!”
甯浩然趴在地上,沒有半點反應。
他連挪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隻能眼睜睜望着諸葛旦氣勢洶洶,殺意凜然的走來。
鍾溪言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錯了。
不。
這應該是不需要再懷疑的。
甯浩然已經傾盡了全力。
奈何諸葛旦太過強大。
在極短的時間裏,甯浩然便遭受到了極其慘烈的創傷。
相比那些四境修爲的山外修士,眼前的諸葛旦才是真正帶來了屬于山外人的大恐怖。
薛忘憂把葫蘆裏的最後一滴酒吞下肚,慢悠悠的把酒葫蘆系在腰間,朝着沈秋白和北藏鋒等人說道:“你們幾個小家夥應該也坐不住了吧,那還等什麽?”
沈秋白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拔劍朝着諸葛旦走去。
黎明前的夜空裏星辰閃爍着微弱的光芒,在這一刻,似乎變得強盛了些許,淡淡的星輝普照,灑在沈秋白的身上,令得白衣更勝雪。
嘭的一聲巨響。
北藏鋒的腳下也出現了一柄巨劍,縱使劍身深入地面十數寸,劍柄的高度也持平了他的胸膛,他手指輕彈劍身,巨枝劍破碎開來,化作流星朝着諸葛旦激射而去。
謝春風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甯浩然,說道:“我們的約定還沒有履行,現在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千萬不要感謝我。”
他手裏的劍爆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鍾溪言也默默拔出了劍,望了老神在在的薛忘憂一眼,微笑着走向諸葛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