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侵襲後的夜空下,河畔柳枝輕搖。
陶葉蹲在河畔清洗着沾滿泥土的衣角。
方長盛坐在一塊石頭上,捂着自己纏着白布的右耳,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面色蒼白無血。
蒼南山的其餘弟子圍在一起,燃起了篝火,吃着從都城帶出來的幹糧。
這裏距離都城已不近,修行者的腳程本來就很快,且倪真淳在都城裏遭到了羞辱,恨不得盡快遠離此地。
方長盛看向倪真淳,陰沉着臉說道:“倪師兄,難道我們就這麽算了?”
倪真淳沉聲說道:“沒這麽簡單,隻是何峥嵘确實跟我記憶裏的大不一樣,他現在是離宮内院的弟子,在明面上我們得罪不起他,在蟠龍宴上又被他羞辱,就算要報複,我們現在的實力也不夠,但這件事情我不可能就這麽算了的,來日方長,我們走着瞧。”
方長盛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宗主雖然跨過了五境門檻,讓得蒼南山的威名更上一層樓,但依然遠遠不夠資格和離宮劍院相提并論,且不論那薛院長幾乎站在姜國的頂峰,劍院裏也不止一位五境強者,若想要覆滅蒼南山,隻需要派出一位五境大劍修就能做到。
自身實力不如,宗門背景也不如,想要報複,談何容易?
但就算明知這一點,他們心裏還是會不甘心,報複的念頭亦無法止息。
滴答滴答的雨珠順着枝丫滴落,山野裏透着潮濕之意。
一道冷漠的聲音悠揚傳來,“想要報複我?我給你這個機會。”
朦胧夜色下的山野中,微弱的星光點綴着,象征着劍院身份的劍服青衫緩慢的自黑暗中走出,那是一個身影稍顯瘦弱的少年,懷中抱着一把劍,将鋒銳的氣息展露無遺。
李夢舟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注視着那緩行的抱劍少年,夜風在呼嘯着,山間潮濕的水霧彌漫,将得着黑衣的他完全隐秘在黑暗裏。
倪真淳朝着那抱劍的少年望去。
方長盛也是豁然起身,目光中透着一絲陰毒。
那抱劍的少年站在距離他們十丈外的地方,輕聲說道:“好不容易來一趟都城,怎麽這麽着急想要離開呢。”
倪真淳面容嚴肅的看着那少年,沉聲說道:“何峥嵘,你想要做什麽?”
蒼南山的那些弟子也都圍了過來,很是警惕地看着何峥嵘。
在河畔蹲着的陶葉也疑惑的站起身來。
何峥嵘淡淡說道:“在太清樓裏我便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且在蟠龍宴的三層樓我也曾告誡過你,那裏并不是結束,我來,便是要取你的命。”
倪真淳面色變得很難看,冷哼了一聲,“就算你不再是曾經軟弱的你,但在我眼裏你也依舊不是什麽強者,這種可笑的話,說來沒有任何意義。”
何峥嵘說道:“你覺得很可笑?赴宴時,隻有陶葉一人登上了五層樓,而你和方長盛皆被我打敗,因顧忌登樓時的規矩,我沒有下殺手,不代表我真的不敢殺你,沒有能力殺你。”
他終究隻有十五歲的年紀,雖然在世俗,這個年紀已經算是成年,可以擔當家裏的重任,然而在富貴人家裏,也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懂依舊任性的少年。
何峥嵘生在富貴人家,卻過着最凄苦的生活,他的心性遠遠不止十五歲,哪怕他從未真正殺過人,但殺人這件事情,在他口中似乎就是吃飯睡覺一般自然尋常。
通過近段時間裏與何峥嵘的接觸,倪真淳當然不會再繼續天真的以爲何峥嵘還是當年那個跟在他身後的何家庶子。
雖然覺得何峥嵘那番話确實很可笑,但他潛意識裏也不覺得何峥嵘真的隻是在說笑,而是很認真。
方長盛此時便有一些慌亂,他心裏想着要報複何峥嵘,但在何峥嵘真的出現在面前,且直言要來取命時,恐懼感便蔓延到了他的心頭。
不僅是因爲想到了耳朵被何峥嵘一劍斬掉,二者境界上的差距确實不是輕易能夠忽視的,在三層樓裏,他便已經直面感受到了何峥嵘的強大。
心裏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對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明知根本不可能會是何峥嵘對手的情況下,感到恐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們可是蒼南山的弟子,你也是離宮劍院的弟子,怎敢殺我?難道你想要挑起兩大山門的争端?!”
方長盛都能夠想清楚的事情,倪真淳自然也明白,在三層樓裏被何峥嵘擊敗的畫面重又浮上心頭,事實擺在那裏,他就算再不願意承認,也無法改變何峥嵘要比他強這件事情。
何峥嵘不屑說道:“說什麽挑起兩大山門的争端,我作爲離宮内院弟子,就算日後不能拜入院長門下,也會歸入劍院先生的門下,我的身份本就比你們高多了。若是薛院長罵你們蒼南山裏都是廢柴,你覺得你們那位宗主敢反駁麽?”
就算蒼南山的那位柯宗主已經在近期跨過五境門檻,但在薛忘憂這般聞名遐迩的強者面前,依舊隻是個小孩子罷了,五境門檻内,每一小境的差距都不同往日可語,那是無數座大山在阻攔者,隻要薛忘憂想,碾死蒼南山的那位柯宗主就像碾死一直螞蟻那樣簡單。
蒼南山又有什麽資格和離宮劍院起争端?
除非是嫌命長了。
如果倪真淳是蒼南山裏不可或缺的天才,也許蒼南山會孤注一擲,放手一搏,可是因爲一個連四境門檻都沒有跨過去的弟子,便去得罪離宮劍院,怕是個人都會清楚該怎麽選擇。
這個世間終究是很現實的。
哪怕修行者是遠遠超越了普通人的強大存在,但也終究是從普通人裏走出來的,人性這種東西最是不可捉摸。
雖然何峥嵘的話說得很難聽,但倪真淳和方長盛仔細想想,很悲哀的發現,對方說得似乎就是事實。
或許在他們眼裏,宗主大人是極其強大的存在,但在五境強者的世界裏,宗主大人也隻是新人罷了,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人物。
宗門庇護不了他們。
也許事後,蒼南山裏會來人,讨要一個說法,但究竟讨要的是怎樣一個說法,都注定是和他們再無關系的,對于離宮劍院來說,也不可能是什麽能夠動搖根基的大麻煩。
雖然何峥嵘在離宮劍院裏也不算是什麽重要的弟子,但想要和劍修講道理,這件事情本身就毫無道理。
李夢舟踏着清脆的腳步聲走來。
站在了何峥嵘的旁邊。
他輕聲說道:“這是我家師弟和倪真淳之間的私人恩怨,與他人無關,自當也與各自背後的山門無關,若你們安然回去後,想要借助山門背景讨說法,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導緻蒼南山的覆滅,這一點,你們需要仔細想清楚。”
作爲一個旁觀者,李夢舟看得更清楚一些。
誠然,蒼南山絕對不敢得罪離宮劍院。
但既然能夠派來倪真淳作爲領隊參加蟠龍宴,就算他在蒼南山裏不算什麽大人物,也肯定得到某些人的喜愛,是值得被培養的弟子,總會有些人會借着這個由頭對離宮劍院發難。
離宮劍院自然不會怕這些,這完全取決于蒼南山肯爲了倪真淳做到什麽地步,但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也算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若能靠自身解決麻煩,當然最好不過,實在不行才能依靠背後的山門,純粹打着山門的名頭欺負人,在李夢舟看來,那是白癡才會做的事情,注定有不了什麽大成就。
那些蒼南山的弟子皆沉默不語。
他們當然很願意與同門奮戰,但在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若能不死,自然沒有人願意去送死。
他們能夠做到的就是保持沉默,因爲在這個時候說任何話,都沒有意義。
除了何峥嵘外,他們更加清楚李夢舟有多強。
就算不曾親眼目睹李夢舟在五層樓的表現,但他們也能通過神遊念力觀察到宴會裏的情況,與親眼目睹沒什麽區别。
能夠越境擊敗四境大修士的怪物,對付他們這些僅僅三境的小修士,還不是覆手之間的事情?
就連方長盛都變得猶豫了起來。
李夢舟的話和何峥嵘的态度都已經很清楚。
他們的目的隻是倪真淳一人。
跟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關系。
作爲和倪真淳在山門關系最好的方長盛,他的潛意識裏當然也希望和倪真淳共進退,但考慮到會死這件事情,他也下意識的想要把那潛意識裏的想法給壓制下來。
李夢舟轉換了位置,目光一直都在盯着方長盛等人。
目的已經不言而喻。
若是有人敢插手,他手裏的劍就會出鞘。
在李夢舟剛剛出現,陶葉的目光便一直投注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陶葉與常人的腦回路不同,她沒有驚懼于此間的肅殺氛圍,而是沉醉在李夢舟那很霸氣的警告,僅憑一句話便把蒼南山那些弟子都給震住,這種氣魄,當真是帥氣非常。
她的眼眸很快變得迷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