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層樓裏點綴着明亮的水晶,将得宴會照耀的如同白晝,完全不同于四層樓以下那暗沉沉的氛圍。
江子畫拿手肘碰了一下李夢舟,低聲簡單的給他講解了一下五層樓宴會的規矩,然後說道:“你瞧見斜對面那個關慕雲沒有,他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怕是要直接來挑戰你。”
李夢舟默默飲着酒,很随意的說道:“沒所謂,想來挑戰我的人,結果都會輸。”
江子畫贊歎的說道:“不愧是我師弟,說話就是大氣。”
李夢舟的确不是很在意關慕雲,尤其是感知到關慕雲僅僅是在三境巅峰的修爲後。
雖然他自己本身也是三境巅峰,可奈何他的視線完全不在同境裏,真正讓他在意的隻是那些跨過四境門檻的少數人。
這是李夢舟一直以來的作風,他的目光始終都會放在比自己境界更高的人身上。
因爲相互挑戰是屬于各自意願,重在切磋探讨,除了有着私人恩怨的人外,多數挑選的對手,都是最适合自己的。
沈霁月此時便站起身來,來到南笙的坐席前,揖手說道:“請師姐賜教。”
她很清楚南笙的修爲境界要高過她一籌,但還是提出了挑戰。
沈霁月雖然沒有多麽大的野心,但也是一個很倔強的小姑娘,她選擇南笙當然有自己的道理,目的也不是爲了打赢,否則五層樓裏還是有不少處在承意上境的修行者可供選擇的。
“沈師妹請。”
南笙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拒絕。
江子畫雙臂環胸,沒個坐樣兒的斜着身子,說道:“南笙師妹距離四境門檻也是隻差臨門一腳,沈師妹選擇她作爲對手,當真很有膽色,不愧是咱劍院弟子。”
劍修大概是世間最擅長越境殺敵的一類人,但修爲尚且弱小的劍修也很難做到這一點,跨越不了太大的距離,可也終究會比三教修士更占據優勢一點。
所以沈霁月雖然要比南笙低一個小境,但在尚未打過的時候,也說不好最終誰能赢。
隻是因爲南笙很接近四境門檻,不是尋常的三境巅峰修士,把所有因素都考慮在内,南笙也依舊多占着一些勝算。
李夢舟沒有很在意南笙和沈霁月的戰鬥,而是默默打量着宴席裏的那些年輕修行者。
既是答應了江聽雨要來赴宴,且最次也要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績,自然要清楚都有哪些人是他的目标。
關慕雲雖然沒有跨過四境門檻,但畢竟是書院裏的弟子,有着很多儒家神通可供修習,不能保證有沒有什麽底牌傍身,就算李夢舟不在意,也難免會考量一二。
雖然因爲境界低的緣故,他不能很清楚的感知到每一個人的修爲境界,但誰跨過了那道門檻,誰沒有跨過,還是很真實的擺在眼前的。
他的注意力便全部在摘星府的楊昭,天湖道府的陳子都,不落山的陸長歌和白鹿峰的白芨身上。
江子畫和陸九歌也都是跨過四境門檻的人,但在李夢舟的潛意識裏并未把他們當做敵人,自然便很正常的忽略了。
除了陸長歌之外,楊昭、陳子都、白芨,對于李夢舟而言,都是陌生人,也是他視線重點落下的地方。
稍微想了想,李夢舟身子側向旁邊的江子畫,問道:“在場的那些跨入四境的年輕修士裏,誰是你最在意的?”
江子畫悄悄的瞄了一眼身邊的陸九歌,壓低聲音說道:“我最在意的當然是陸師姐了。”
李夢舟無奈的說道:“除了陸師姐。”
江子畫幹咳一聲,認真說道:“白鹿峰的那位白芨師妹,應該是在趕來都城的途中跨過四境門檻的,她的境界還有些不穩,輕易便能感知的出來。陸長歌那家夥,還有陳子都和楊昭,都已穩固了自身境界,但若讓我來說的話,楊昭和陳子都才是最難纏的。”
李夢舟若有所思,在他的感知裏,也是如此。
不清楚是什麽原因,楊昭和陳子都帶給他的感覺,确實更危險一些。
這時後面第二排出現一些響動。
卻是陶葉不知何時擠了過來。
她本身就坐在第二排,隻是稍微有些靠外,李夢舟的身後側位,有着空席,她很自然的便坐了過來,小手探向李夢舟的肩膀,輕輕拍了一下。
李夢舟轉頭望了她一眼,僅僅隻是一眼,便回過頭去,不再理會。
陶葉顯然不在意這些小問題,她反而覺得李師兄如此高冷的做派,更加迷人。
然而李夢舟到底是真高冷還是假高冷,還有待商榷。
“我原本還以爲李師兄不會來了呢,心裏有些失望,但李師兄果然還是來了,且獨自一人登樓,又用了那麽短的時間,不愧是李師兄。”
陶葉當真是心裏想什麽,便說什麽,毫不在意别人會怎麽看。
江子畫便正用着很怪異的眼神瞧着她。
李夢舟感到頗有些頭疼,陶葉如此明目張膽,基本上把心意完全毫不掩飾的抛出來了,他就算想裝不懂,也會變得很不自然,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他終究沒有什麽經驗啊。
就算是樹甯鎮裏的王盼兒,她的心意縱然是路人皆知,卻也不曾真正大膽的表露過什麽,看見李夢舟便羞得俏臉通紅,像是陶葉這般毫不見羞意,直接便告白且糾纏不休的舉動,讓李夢舟心下直呼受不了!
他心裏下意識浮現出了葉桑榆的身影,稍微有些悸動的心,很快便成了一潭死水,不見半點波瀾。
陶葉還在滔滔不絕,說着一些就連江子畫聽來都有些害臊的話,連忙縮着腦袋,趴在方木桌上扒起了美味佳肴。
心裏暗暗想着,李夢舟這家夥小臉黑黑的,膚質粗糙,居然也會被漂亮女孩子喜歡?
若說和南笙之前的誤會算是解開了,但陶葉眼下明目張膽的樣子,可絕不能是誤會了吧。
江子畫還有些小小的嫉妒。
想着自己這絕世美男子,怎麽就沒有女孩子倒追呢?
世間女子當真是極沒有眼光!
許是有些坐立不安,在江子畫注意到南笙和沈霁月的戰鬥結束後,便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身來,但卻有人先他一步越過方木桌,走到了五層樓中間的空曠處。
沈霁月雖然在戰鬥過程中表現很好,有着很明顯的進步,但終究不及南笙,本身境界便高過她,又有着更豐富的戰鬥經驗,有這種結果倒也是意料之中的。
雖然打輸了,但沈霁月也沒有氣餒,反而小臉通紅,似乎在戰鬥中摸索出了一些修行上的問題,很是滿足。
南笙在回座位的時候,需要面對着李夢舟,自然很輕易便能看見陶葉幾乎趴在李夢舟背上,竊竊私語的親密模樣,不知爲何,她心裏居然有一絲惱忿。
在路過李夢舟座位前時,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故意一甩裙衫,拍打在了李夢舟臉上。
李夢舟很懵的擡頭望了南笙一眼,感到莫名其妙。
......
江子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衫,望着那走出來的陳子都,很郁悶的又坐了回來。
非是他不願和陳子都對上,而是在登樓過程裏終究有過配合,就算不能因此成爲朋友,但也是并肩作戰過,他原本是想挑釁陸長歌的,既然陳子都先走了出來,他便也不能搗亂。
李夢舟此時有些嚴肅的說道:“他可能會選擇楊昭作爲對手。”
江子畫詫異道:“爲什麽這麽說?”
李夢舟不解江子畫怎麽會問出這麽幼稚的問題,但還是認真說道:“既然我們能夠推測出跨過四境門檻的幾人裏,是楊昭和陳子都爲最,陳子都本人自然也能知曉楊昭的厲害,他斷然不會選擇弱者。”
江子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有些納悶的說道:“他倆咋就爲最了?你把師兄我放在何處?”
李夢舟也是愣了一下。
因爲和江子畫同門,且和陸九歌也很熟悉,他壓根就沒有去在意這兩個人,若把江子畫和陸九歌也算上,楊昭和陳子都是不是其中之最,還真不好說。
李夢舟始終不清楚江子畫到底有多強。
哪怕很清楚的知道,江子畫是在半月前才跨過的四境門檻,但他的心裏,總覺得江子畫不是那麽簡單的。
當初江子畫明明有資格進入内院修行,卻一直都待在外院裏,做什麽外院最強,還單獨擁有自己的小院落,這本身就是很值得猜疑的事情。
雖然都城裏很盛傳江子畫憊懶的性格,明明是天才,卻和廢柴無疑,但離宮劍院對待江子畫這個特殊人群的态度,确實有些不太一樣。
薛忘憂好像也沒怎麽管過他。
因爲和江子畫變得很熟,這種曾經出現的困惑便漸漸消失了,此刻卻又突然冒了出來。
李夢舟盯着江子畫,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長的神采。
江子畫有一種腳底闆發涼的感覺,默默轉過身子,避開了李夢舟的視線,暗想莫非這家夥看上了我?
怪不得他拒絕了南笙,又對陶葉的熱情視而不見了。
想到這裏,江子畫當即露出了驚恐的神情,可怕,太可怕了!
幸而李夢舟不清楚江子畫心裏在想什麽,否則必然要拔劍而上。
而此時的陳子都也在五層樓裏所有人的矚目下,劍指對面第一排席位上的楊昭,沉聲道:“天湖道府,陳子都,請教摘星府楊昭師兄!”
如李夢舟所推測的那樣,陳子都的目标确爲楊昭。
但不同的是,陳子都選擇楊昭也并不是完全因爲覺得楊昭是最強的,和江子畫的想法類似,因爲曾在登樓時并肩作戰,陳子都就算想和江子畫切磋一二,也不會這麽急切,日後有的是機會。
宴會上的各山門弟子切磋,非是什麽挑戰賽,哪怕目的也是要選出最強的一位,但規則裏不存在擂台制的篩選,在切磋過程裏自然會知曉強弱,那些坐觀的修行山門前輩和朝堂各司的大人物心裏都有數。
在少數的同境強者裏,陳子都最終選擇了楊昭。
楊昭從坐席上站起身來,繞過方木桌,來到了陳子都的近前,他很幹淨利落的拱手,說道:“摘星府楊昭,同戰。”
他牢記着大師兄和二師兄說過的話,不會小觑在座的任何人,且陳子都本身也是跨過四境門檻的強者,他的态度便更加認真。 這會是一場很精彩的戰鬥。
所有人都會有這種想法。
楊昭和陳子都皆是各自山門裏的天才弟子,也是蟠龍宴奪冠的熱門人選,一開始兩個人便正面對上,将勢必會是一場龍争虎鬥。
摘星府是五境上宗,亦是唯一借助星辰之力灌體的特殊修士,雖然本質上和天地靈氣沒有太大區别,但在星空遍布的夜晚,摘星府的修行者,會比往常更強。
而且摘星府的弟子也是以觀想天地靈氣踏上修行路的,隻是他們比三教修士多了一個小境界。
無論是三教修士還是劍修,都是依照觀想藉由天地靈氣降下天照洗禮,以來開通氣海之門。
但在此過程裏,摘星府的修士還需要觀星辰,天照洗禮的景象也如星空墜落,除了劍修之外,摘星修士的體魄也比三教修士更強一些。
三教修士的修習法門是較爲普遍的一種方式。
觀想天地靈氣,增強意識,生成念力,強大者殺人于無形。
劍修同樣是觀想天地靈氣,注重習練劍技體魄,蘊養出本命飛劍,亦能在千裏之外取敵首級。
摘星修士的不同,便是體現在星辰上,在有星星的夜晚,便能借助星辰之力灌體,提高神通法門的破壞力。
除開藥師修行前期的每日藥浴淬煉和陣術師的布陣畫符,以及山外修士被正道所排擠的異類修行方式,上述三種,便是世間影響最深的修行體系。
三教修士門徒遍及天下,劍修一脈隻有三座劍門,而借助星辰灌體的修士,整個世間也僅有摘星府一家。
此際正值深夜。
然而大雨突降,黑雲遮蔽。
夜空裏看不見半點星光。
楊昭隻是稍微覺得有些遺憾,卻也并不是很在意,星辰灌體術,每個人資質的高低,體現出來的效果也不盡相同。
資質很高,悟性極佳的摘星修士,甚至能夠借助星辰灌體而直接提升一個小境界,這在生死戰裏絕對是能夠逆境翻盤的強大底牌。
但星辰灌體術也非是任意使用的,對身體迫害比較大,若承受不住壓力,也有可能會爆體而亡。
這種修行體系畢竟是摘星府首創,目前尚未完善,若沒有那個資質,尋常的摘星府弟子,是不能也不敢搬運大量星辰之力灌體的。
但在不提高境界的前提上,星辰灌體術便沒有什麽緻命危害了。
星辰灌體是摘星府修士的特有神通,相當于是一種外在附加的力量,就算今夜因大雨傾盆而不見星辰,也不會對摘星府修士本身的修爲境界存在影響。
“請。”
楊昭的右手搭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緩緩拔出。
陳子都的面色有些凝重。
天湖道府隻是四境宗門,整個山門裏都沒有一個跨過五境門檻的強者存在,相比書院外姜國第一大宗門的摘星府而言,自然處于很大的劣勢。
傳聞摘星府的那位星主,姜國的國師大人,乃是問鼎五境巅峰的大物,甚至可能已經觸摸到勘破五境之外的大自由之境,山門裏單是五境強者就有一手之數,遠非離宮劍院和不落山這同等的五境宗門能夠相提并論。
摘星府的弟子,有着沈秋白,也有鍾溪言這等天之驕子,跨過四境門檻的人也是不計其數,哪怕面前的楊昭和陳子都一樣,都隻是剛剛跨過四境門檻,但那種面對摘星府的壓力還是存在的。
容不得陳子都不謹慎對待。
五層樓鑲嵌在殿頂和牆壁裏的水晶折射出來的光芒很是耀眼。
而在一束光照耀在兩個人中間時,楊昭手裏的長劍突然刺了出去。
那一劍十分凝實,襯透着水晶的光芒宛若一道電光激射而來。
陳子都眉頭緊蹙,雖然有壓力,但他并未慌亂,腳步一錯,提劍便斬碎了那道劍光,同時身子向前掠,劍鋒朝着楊昭呼嘯而至。
陳子都忌憚的隻是楊昭摘星府弟子的身份,而楊昭也同樣不能忽視陳子都的強勁實力。
雖然是同境,但同境裏也有強弱,稍有不慎便會一敗塗地。
兩個人出劍都很幹脆,毫不猶豫,卻又彼此在試探着。
李夢舟默默飲着酒,眸子裏閃爍着一些異樣的光芒。
不知爲何,他總覺得楊昭和陳子都的戰鬥存在着某些問題。
非是戰鬥本身有問題,而是跨過四境門檻的修行者的戰鬥,不該是這種表現。
他也不是覺得楊昭和陳子都很弱,隻是心裏莫名其妙浮現出來的感覺很怪。
五層樓裏劍刃碰撞的清脆聲音很悅耳。
劍光大作,有風自窗外吹來,冷意臨身。
陳子都手腕翻轉,劍尖舞花,在身前凝聚成了一道牆壁,接連擋下楊昭斬來的十數劍。
在他的視線裏,是楊昭很平靜的臉龐。
終究都是跨過了那道門檻,試探雖然有必要,但也不會過多,在簡單的試探過後,基本上便很清楚各自出劍的習慣。
試探之後,才是真正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