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往北數百裏地,鳳江往西數十裏,隐約可得見一片園林,粉墨桃香,青翠欲滴的綠葉襯着,千姿百态,赫然便是一處桃源。
李夢舟背着劍,緩緩行走在桃林外的山路上。
駐足張望,綻放的桃花,仿若胭脂裏摻了白雪,在和煕春風裏,美輪美奂。
桃花樹下,溪水潺潺,飄落的花瓣點綴着這片大地,或随波逐流,爲小溪平添了一縷清香。
李夢舟繼續往前走。
靴底踩着覆蓋花瓣的土壤,迎風也有飄落的桃花拂面,伴随着清香袅袅,濃郁芬芳,沁人心脾。
在桃林某處有着一座孤零零的墳。
這便是屬于葉桑榆的。
李夢舟并未困惑堂堂葉氏族爲何要把葉桑榆葬在這處桃林裏,因爲他在旁邊看到了一朵雪白的花,那朵花晶瑩剔透,有流光溢彩閃爍,其名雪雁花。
雪雁花的生長環境很特殊,且基本上隻在寒冬開花,但正值春末,眼前這朵雪雁花卻綻放的很美麗。
他靜站了片刻,直接盤膝坐在了地上。
在不清楚葉桑榆被葬在何處時,他很急切的想要知道,但在真的出現在這裏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心裏反而很平靜。
望着面前那石碑上刻着的名字,李夢舟聲音很低,“這裏的風景很好看,還有一朵專門爲你綻放的雪雁花,你應該會很喜歡,但你一個人應該也會很無聊吧,而且這裏也沒有什麽好吃的。”
李夢舟帶着酒,也帶着很多以前葉桑榆喜歡吃的糕點和一些新奇的佳肴。
葉桑榆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女孩子,她喜歡世間所有新奇的事物,不論是吃的,還是玩的,所以李夢舟在臨此前,跑了很多地方,幾乎把手裏的銀兩全都花了出去,買來很多葉桑榆不曾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和各地大廚很多富含新創意的美味佳肴。
李夢舟把這些東西都一一擺好,又拿出一個酒盞,斟滿酒,放在石碑前,自己則拿着酒葫蘆灌了一口,說道:“今日有我陪着你,我會盡量陪你多一些日子,這些好玩的,好吃的,都是屬于你的。”
他默默回憶着自樹甯鎮裏第一次見到葉桑榆,離開樹甯鎮前往都城的路途上,又再度和葉桑榆偶遇,并且相處的點點滴滴,雖然很短暫,卻也發生了很多事情,是一生都無法遺忘的。
“我終究還是來到了都城,也成功踏上了修行路,成爲了一名修行者,但我想要殺死的人還沒有死,是因爲我境界尚且很低,而且對方的身份很高貴,想要在都城裏殺死他是很難的事情,但我一定會做到,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李夢舟在都城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斷變強,然後去殺死那個在都城裏不可能被殺死的人。
這勢必不是短時間裏能夠做到的,所以李夢舟早就做好了等待的準備。
“對了。”李夢舟緩緩放下手裏的酒葫蘆,說道:“我來這裏之前,把你哥哥葉瑾瑜打了一頓,主要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我沒有真的傷到他,但那一劍他也不會好受,有時候身體上的傷害遠遠比不過精神傷害。”
“自在都城裏第一次看到他,我便向他詢問過你的去處,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來到這裏,你不要怪我來的太遲,是你哥哥故意在針對我,他不想我見你。”
“其實對這件事情我也是很生氣的,若他不是你哥哥,我肯定一劍宰了他。”
“不過你放心,我在都城裏也沒有殺死太多人,我知道你很善良,但這個世間确實充斥着很多黑暗,那些事情都沒有出現在你的視野裏,這是很好的事情,我也不願讓你看到。”
“但你卻還是經受了最黑暗的事情,你明明那麽善良,爲何道天偏偏要奪去你的生命,或許是它也喜歡你的善良,但它把你搶走,我不願意。”
“我沒有能力從道天手裏把你搶回來,但終有一日我會站在那個高度,然後好好質問它,就算是道天,我也會狠狠揍它一頓。”
“隻可惜道天是虛無缥缈的,它雖然存在于世間每個角落,卻又根本不存在這個世間,我能做的,就是把天捅個窟窿,讓它感覺到疼痛。”
......
日月交替。
夜幕降臨。
葫蘆裏已經沒有了一滴酒,按照往常的酒量,李夢舟不至于喝醉,但現在确實有了一絲醉意。
他說了很多話,也回憶了很多事情。
随着一抹皎白月光照在此處,李夢舟迷迷糊糊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
墳的某一處有所塌陷,像是自然被大雨沖刷過的痕迹,至少李夢舟在心裏是這麽認爲的,他的腦袋有些不太清醒,晃悠悠的站起來,重新歸置了一下那塌陷處,然後背靠着石碑,不知不覺熟睡了過去。
......
夜色愈加深沉。
有烏鴉在地處盤旋,發出瘆人的嘎嘎叫聲。
有腳步聲漸漸清晰。
一位姑娘風塵仆仆而來。
她駐足望着夜色,喃喃低語着什麽。
有烏鴉從她身邊飛過。
嘎嘎的聲音在夜色下極爲響亮,且刺耳。
她好看的繡眉微微蹙起。
有劍鋒的光芒閃過。
那剛剛飛掠至枝頭上的烏鴉突然短暫的慘叫一聲,徑直跌落,躺在地上沒有了動靜。
有清風拂過,吹動了姑娘的青絲,她好看的面容上有着一絲疲憊,環顧四周,喃喃道:“是我被騙了,還是迷路了?”
姑娘又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然後她的視野裏便出現了一片桃林。
她的眼眸蓦然亮了起來。
在她的見聞裏,冬天裏雖然也會有桃花盛開,但終究是很少見的,眼前的三十裏桃花源便完全吸引了她的目光。
因北燕嚴寒,很多植物都不能生長,雖然不是第一次見桃花,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廣袤的一片桃林,一時興起也入了桃源,開始閑逛了起來。
自北燕而來的姑娘,當然便是那位劍廬裏的蕭知南了。
雖然在邊境的萬裏平原上拒絕和甯浩然等人同行,但蕭知南的最終目的也是要前往都城,她隻是想要在路途上多看一看北燕沒有的風景。
但她因爲第一次來到姜國,也隻是按照一個大概方向前進,在實在不知該往哪裏走的時候,便會詢問當地的人,途經此處便也是因爲問路的結果,然而實際上她若是走官道,是不會經過這片桃林的,隻可惜她的方向感不是很好,路線有所偏移。
好在她也不是完全的路癡,雖然方向偏移,但終究還是處在前往都城的路線上。
隻需一路往南即可。
隻要大方向不變,過程中也隻是多走了些路。
對于路線是否有所偏移,她自己本人是不清楚的,隻是看着眼前這片桃林,趕路時的疲倦便也消散了不少。
她來到溪畔,用清水洗了洗手,也洗了把臉,溪水裏飄蕩着桃花瓣,好像讓得溪水也變得香醇了起來。
重新提起精神的蕭知南,在桃林裏踱着步。
渾然不知在桃林某處有着一座墳,而石碑旁還睡着一位少年。
她站在一棵桃樹前,伸手采摘了一朵桃花,粉白的桃花靜靜地躺在她的手掌心上。
放在鼻尖下輕輕嗅了嗅,濃郁的香味很是讓人着迷。
她微微思忖着說道:“聽聞在姜國有一種叫做桃花餅的食物,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麽味道,會和這桃花的味道一樣麽?”
蕭知南有了一種想要嘗嘗桃花餅的念頭。
她想着姜國都城裏應該會有這種食物。
手掌輕輕一擡,那朵桃花便朝着夜空裏飛去。
嗡的一聲輕響。
出鞘的末花劍被蕭知南握在手裏。
一抹劍意驟然出現,又驟然消失。
閃耀的劍芒下。
那朵桃花被切割的粉碎,且片片大小相同,就連形狀也相同,不差分毫。
又是嗡的一聲輕響。
那些地面上飄落的桃花瓣像是受到了某種指引,無風自起,環繞着蕭知南周身起舞。
蕭知南踏空而行,桃花瓣緊緊相随,那是怎樣一副瑰麗的畫面。
隻可惜無人能夠有幸欣賞到。
蕭知南的劍在夜空中飛轉。
桃花瓣漫天飛舞。
繼而在瞬間被切割,成倍的花瓣浮現,洋洋灑灑,重又墜落大地,就像是夜裏下了一場桃花雨。
蕭知南沐浴在桃花雨下,微微閉着眼睛,身影在片片桃花中若隐若現,夢幻如仙。
......
在那處刻着葉桑榆名字的石碑旁熟睡的李夢舟,眼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并非自然醒來。
而是在氣海中蘊養着的本命劍突然出現了一絲躁動。
他有些茫然的坐起身子,從氣海裏召喚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醉夢劍在劇烈顫抖着。
李夢舟能夠很清楚的感受到醉夢劍身上傳來的那一絲悸動。
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視線朝着桃林某處望去。
在那裏有着一道很強的劍意在浮動。
“是什麽人?”
原本還有些昏昏欲睡的念頭蓦然變得無比清醒。
李夢舟的面色逐漸變得有些凝重。
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
那道距離自己很近的劍意,居然是出奇的強大。
甚至遠遠超過了他從四師兄身上感知到的劍意。
縱然是玄政司裏的那個簡舒玄的劍,也沒有這般浩然強大。
雖然那隻是很微末的一絲劍意浮現,但身爲劍修,李夢舟能夠很真切的感知到那道劍意真正蘊含的力量。
李夢舟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劍。
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朝着那道劍意出現的位置慢慢潛伏了過去。
因李夢舟完全内斂了氣息,且蕭知南被桃林吸引,又很有興緻的舞了一劍,居然半點也沒有察覺到這處桃花源裏還有旁人。
她身後的溪流忽然生出一道水花,劍鋒所指,那水花便好似被控制的一般,如一道水柱沖天而起,然後在半空中炸裂,水花灑落,覆蓋了三十裏桃花源。
唯有蕭知南站立的位置,沒有被水花洗禮,像是被完全隔了開來。
而同時也出現在蕭知南身後不遠處的李夢舟,便目睹了這樣一幅畫面。
那一絲天地間浮現的玄奧意境,像是一道警鍾敲打在了他的心口,而他的氣海之内,也蓦然響起一聲似是某種東西破裂的脆響。
李夢舟渾身濕透的站在一顆桃樹後面,目光呆滞的望着眼前那副畫面。
在清楚的聽到氣海中那一聲脆響時,他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了很詭異的念頭。
破境了?
怎麽就破境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種事實。
他一直在等待破境的契機,但突然莫名其妙就破境,便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的目光放在那被桃花瓣包裹着的姑娘身上,隐隐約約明白自己破境是跟她有關的。
是因爲那一道劍意。
這道劍意不僅讓得醉夢劍有了共鳴,也直接幫助他擴充氣海,打破瓶頸,跨入三境巅峰。
李夢舟暗暗想着,原來自己破境的契機是在這裏。
正巧他決定出城修行,從葉瑾瑜口中問出此地,眼前這位姑娘便也正好出現在這裏,且展露了她那極強的劍意。
種種條件,缺一不可。
冥冥中的緣,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在李夢舟接近這裏的時候,蕭知南便發現了他,但她并未在意,但在清楚的感知到對方破境的那一瞬間,她淡然的眸子裏也浮現出了一絲好奇。
她沒想到居然有人在接觸到自己的劍意後,借此破境,這實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
待得那小溪凝結的雨水散盡,桃花源裏呈現出了霧蒙蒙的景象。
蕭知南的目光投放在了李夢舟的身上,平淡開口說道:“你是誰?”
李夢舟還沉浸在破境的茫然裏,隻是感知到的那一道劍意,他便幾乎能夠肯定,眼前的姑娘必然是晉入四境的大修士。
而且在四境裏也是很強的那一種。
關鍵在于眼前這位姑娘很年輕,毫無疑問又是世間妖孽之輩。
李夢舟覺得自己最近遇到的強者似乎有些過多了些。
都城裏冒出來一個隐藏在玄政司裏的一把利劍,簡舒玄,現在更是在山中随意便偶遇了一位。
在蕭知南開口詢問的時候,李夢舟才漸漸回過神來,出于禮貌,他微微拱手,說道:“在下李夢舟,木子李,白日夢的夢,湖上泛舟的舟,于此有些事情,無意打擾姑娘,還望海涵。”
蕭知南的神情很平靜,眸子裏看不出喜怒,她默默打量着李夢舟,說道:“原來隻是承意境界的修士,好弱啊。”
李夢舟目睹她劍引溪水覆落桃花的畫面而破境,讓她多了一絲好奇,但在看清楚對方的修爲境界時,她便半點興趣也提不起來了。
在尋常人眼裏,十幾歲便破入三境巅峰,已經是天才一流的人物,可在蕭知南眼裏,這與剛剛踏上修行路的廢柴沒有任何區别。
徹底的被小觑,李夢舟也沒有感到惱怒,隻是淡淡的微笑道:“姑娘也是劍修?”
蕭知南蹙眉道:“你怎知我是劍修。”
李夢舟說道:“因爲姑娘手裏的劍是劍修的劍,而在姜國境内,除了書院有着少數幾名可以稱得上劍修的人,便也隻有離宮劍院才是真正的劍門,你不是離宮弟子,我也不曾見過書院裏的那些劍修,但我猜想,你應該并非來自書院,若姜國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劍修,便也應該隻有那位來自燕國劍廬的蕭知南,蕭姑娘了。”
他的猜想也是有理有據,且最近常有聽見北燕劍廬的蕭知南出現在姜國境内,蓦然間遇到一位陌生的劍修,且劍意浩然磅礴,也很難不往蕭知南的身上聯想。
而蕭知南的沉默,便也讓李夢舟知道自己猜對了。
蕭知南沉默片刻,說道:“你說了‘也’這個字,又說沒有見過書院裏的劍修,那你便該是離宮劍院的弟子了,有一個叫做甯浩然的劍修,你應該認識。”
李夢舟笑道:“他是我四師兄。”
蕭知南打量着李夢舟,說道:“甯浩然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劍院弟子,實力勉強說得過去,而你是第二個,弱到連我的劍都對你提不起興緻,希望劍院裏有很多比甯浩然更強的劍修,否則我會對此很失望。”
李夢舟抿了抿嘴,他倒的确是第一次從别人口中聽到四師兄的實力勉強說得過去這種話,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至少他很清楚一點,在萬裏平原上,四師兄确實敗在了蕭知南劍下,似乎也沒有辦法去反駁。
有夜風不知從何處而起,被水花打濕的那些劍鋒斬碎的桃花瓣,緊緊地貼在略顯潮濕的地面上,紋絲不動。
李夢舟默然無語的望着蕭知南,藍紅顔色拼接的勁裝很是能夠襯托身材,在他的所見所聞裏,應該沒有哪位女子長得比蕭知南更好看,就算是葉桑榆也有些不如。
在氣質上就差了很多。
李夢舟雖然正值青春的年紀,但他心裏确實也沒有過多旖旎的想法,隻是有些驚歎世間居然還有如此好看的姑娘。
哪怕是有着一絲成熟韻味的古詩嫣,單論相貌也是比不過蕭知南,皎白月色下,蕭知南的臉龐不是很清楚,但淡淡的銀輝包裹着她,卻顯得很是真實,又有一種神仙般的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