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朝泗巷裏被驚醒的居民輾轉反側,有膽小的以爲半夜裏是有鬼祟在叫喚,迷糊的隻以爲自己做了噩夢,翻個身子繼續睡,有膽大的想要出去觀望,但久久再未聽到半點動靜,便也隻能意興闌珊的回屋。
而在那燈火通明的院落裏的牆角處,李夢舟大口喘着氣,腳步有些虛晃的爬起身,神情頗有些複雜的望着眼前的畫面。
雖然早有這種預想,但在古詩嫣真的敗了的時候,李夢舟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古詩嫣在他的印象裏就像是無敵的一樣,他其實也很清楚古詩嫣并非真的無敵,隻是恰好遇到的對手都比古詩嫣要弱罷了。
而現在便出現了一位要比古詩嫣強大的敵人。
李夢舟覺得上天果然很愛跟自己開玩笑。
在他信誓旦旦說要不借助天樞院和離宮劍院的力量來解決玄政司的麻煩後,轉眼就被狠狠地打了臉,果然在實力尚且弱小的時候,就應該乖乖躲在大佬的身後,貿然沖上前去的結局慘不忍睹。
往日裏淡然孤傲的白衣仙子此刻坐在藤椅上,嘴角布滿了鮮血,染紅了胸前衣襟,竟是有一種十分凄美的感受。
古詩嫣緊蹙眉頭,有些痛苦的輕咳一聲,手裏的劍被她随意仍在屋檐下,蒼白的小臉,我見猶憐,卻又透着一股倔強,她看着遠處的簡舒玄,說道:“像你這般年紀的強者不應該出現在玄政司裏,若有人知道你的存在,那些修行山門都會瘋了一樣把你搶去。”
頂多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簡舒玄所展現的實力,的确有些過于強大了些,就算是站在世間最爲妖孽的那些人面前,他也不會矮人一頭。
像這種資質極高的天才,就算是五境宗門也會不遺餘力的想要得到,而簡舒玄卻隻是委身于玄政司裏面,甚至默默無聞,不免顯得很是遺憾。
簡舒玄靜靜地看着古詩嫣,說道:“我沒有你想象的那般強大,我隻是比别人更努力一些罷了,我是被玄政司握着的一把劍,我隻屬于玄政司。”
古詩嫣沉默不語。
她想着玄政司裏除了徐鶴賢還有這樣一位年輕的強者,怕是都城裏也很少有人知道,但真正的大人物應該不可能對簡舒玄毫無所覺,那麽簡舒玄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他本該像沈秋白和北藏鋒那般享譽盛名,而不隻是玄政司裏的一把劍。
摔出小院的朱在天很是狼狽的又跨過了院門。
他看着精神有些萎靡的坐在屋檐下的古詩嫣,忍不住咧嘴笑出聲來,“你當日向我拔劍,可曾想過今日也會面臨棄劍的一幕?”
古詩嫣冷淡地說道:“我很不明白你在得意什麽,打敗我的又不是你,我若想殺你,隻需一劍即可。”
朱在天的笑容有些微僵,臉色蓦然陰沉下來,冷哼道:“不論你敗給了誰,你也終究敗了,原本事情不需要發展到這般地步,誰讓你們如此不配合,現在有此下場也是理所應當的。”
古詩嫣說道:“堂堂玄政司卻也要耍這種手段,惡意構陷旁人,莫非你還很驕傲?” 朱在天笑道:“勝者王,敗者寇,你現在說什麽也沒有意義,等你和李夢舟那小子入了玄政司大牢,你們的結局便被定了,曆史總是被勝利者所書寫,不論你們有沒有罪,一旦被坐實,便也衆口難調,誰也救不了你們。”
古詩嫣平淡說道:“那你便是承認是在故意構陷李夢舟的殺人罪名了?我雖然對朝堂上的事情不是很感冒,但你們玄政司的行爲,還真是令人作嘔。”
朱在天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平靜的說道:“我可沒有承認過什麽,總之你和李夢舟注定要在大牢裏度過這個夜晚,或許很可能也是最後一個夜晚。”
他回首望向站在牆角的李夢舟,“最難纏的已經解決了,小李先生是否還要繼續反抗?”
李夢舟的臉上露出幾許複雜之色,想着倒是被朱在天找到了諷刺的機會。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也就是想辦法逃命這樣子。
但逃命也是一門很高深的技術,若坦然的表現出來,便很可能直接被拿下,喪失所有逃命的路線,所以要在對方不經意間順利逃脫,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默默思考着,很随意的朝朱在天回答道:“被堂堂侍郎大人稱爲先生,愧不敢當,等我真的成了先生,你可以多叫幾聲,我隻是很好奇,玄政司爲何對我這般咄咄相逼?”
“說什麽我殺死澹台璟這種鬼話,便不要說了,你們的種種作爲明顯也不是正當手段,在天子腳下,你們玄政司就真的膽子這麽大?”
朱在天說道:“小李先生入了離宮内院,便是薛院長正式的弟子,成爲劍院先生也是遲早的事情,但遺憾的是,若你今夜入了玄政司的大牢,先生二字或許便與你無緣,我提前稱呼一聲,便也出于一種敬意。”
“非是我玄政司咄咄相逼,而是小李先生身上确實牽扯着幾起命案,便也無需在意我玄政司的手段是否正當,事到如今,小李先生還是莫要負隅頑抗,免得鬧到最後,平白給離宮劍院蒙上污點,便是真的衆叛親離了。”
李夢舟若有所思的樣子,突然指着坐在屋檐下的古詩嫣說道:“如果我說殺死澹台璟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信不信?”
朱在天有些錯愕。
古詩嫣依然沉默不語,似乎對于李夢舟無恥的指認而不見絲毫波瀾。
簡舒玄則是微微睜大眼睛,像是不太明白現在是一種什麽情況。
在他們腦袋都有些亂,片刻失神的工夫,卻見李夢舟縱身一躍,直接跨過牆頭,逃之夭夭。
然後朱在天就更加錯愕了,足足瞪着那牆頭草搖曳的院牆愣了十數息的時間,才蓦然反應過來,羞怒的朝院門外站着的甲士吼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給我去追!”
簡舒玄默默地朝着院門外走去,“我去追。”
那些三境修爲的甲士就算能夠追上李夢舟,也不一定能夠攔得住,倒也不必多此一舉。
朱在天急喘着粗氣,他根本想象不到,身爲離宮劍院的内院弟子,李夢舟居然能想出如此脫身的方法,不僅不要臉,且也顯得無情無義,簡直就是人間的渣宰。
他回頭望着臉上平靜無波的古詩嫣,說道:“我不知是該同情姑娘,還是該爲姑娘感到不值了,你爲他拔劍而戰,身受重傷,他卻如此心安理得的棄你而去,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麽?”
古詩嫣說道:“拔劍是因爲我願意,你與其想這些沒意義的事情,倒不如多考慮一下,若是李夢舟真的逃了,你該怎麽交代。”
朱在天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很難理解古詩嫣腦子裏在想什麽,這種被并肩作戰的同伴抛棄不應該是很憤怒的事情麽?
爲何卻表現的這般平淡?
他頗有些頭疼的揉着眉心,說道:“有那位追過去,李夢舟是逃不掉的,相信姑娘也深有體會,就算李夢舟再強幾倍也不可能。”
古詩嫣繼續沉默。
朱在天說道:“李夢舟很快也會出現在玄政司,姑娘不妨便與我先行一步吧。”
院外的甲士跨過了門檻,鋒銳的刀指着古詩嫣。
......
夜深人靜。
黑夜不見五指的朝泗巷裏有一道身影狂奔而出。
他的腳步似乎有些沉重,奔跑的身影也有些虛晃,顯然是有傷在身。
李夢舟的目的很明确,徑直朝着一個方向奔去。
有腳步聲在後面緊緊跟随着。
他緊咬着牙槽,想着今夜的自己有些過于狼狽了。
他不敢保證會不會被追上,但相比跑出南城門向離宮劍院求助,最近也是最适合的還是在通明巷裏的那個人。
雖然因玄政司的事情,天樞院近幾日都沒有任何動靜,讓得李夢舟對江聽雨頗有些怨念,但換個角度來想,江聽雨也确實沒有理由一直無償幫助他。
哪怕他繼承了青九的代号,便是江聽雨的屬下,但實際上他接的唯一一個任務便是考入離宮,他也相當于沒有爲江聽雨做過任何事情,所以對于江聽雨的幫助,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但現在這種情況,能幫他的也就隻有江聽雨。
縱使心裏很無奈,但他也不能真的對古詩嫣不管不顧,先前隻是逃命的權宜之計,隻要能逃出去,他就必須得借助天樞院的力量,再去營救古詩嫣。
察覺到身後腳步聲快速逼近,李夢舟咬咬牙,猛地止步,回身便是一劍斬出。
長夜裏被劃過一道耀眼的劍芒。
劍勢霸道剛猛,劍意在瞬間瘋漲數十丈。
宛若一道銀河從蒼穹墜落人間,蔓延不知邊際。
簡舒玄提着劍,放緩腳步,站在十丈開外,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映照出了那一抹銀河,在半個呼吸間便來到身前。
他緩緩擡起左手臂,然後輕輕的向着那一道劍意抓去......
咯嘣一聲脆響。
劍意仿若實質一把被他抓住手中,爆裂一握,劍意便頃刻間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