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裏的氣氛又再次沉寂下來。
直到倪真淳舉起手中的劍,開口嘲諷一句後,李夢舟這才漫不經心的緩緩拔出身後背着的烏青劍,淡淡的說道:“你想戰,那便戰吧。”
何峥嵘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到現在腦子還有點混亂,因爲事情的發展有些太過出乎意料。
陶葉的眼睛依舊放着亮光,她沒有想要制止這場戰鬥的打算,因爲這是很直觀看到李夢舟強大的機會。
她甚至隐隐還有很大的期待,就算她從來沒有把倪真淳放在眼裏,但在蒼南山年輕一輩裏,除了那個别的邁入四境的師兄師姐,倪真淳絕對不算弱的,而且那些師兄師姐都已及冠,和十幾歲年紀的少年人還是有着一些區别的。
陶葉雖然很崇拜強者,但也不喜歡年紀太大的人,在她所認知的人裏面,李夢舟是最符合條件的,當然,符合條件的人裏面也包含着都城另外一位新星,書院的關慕雲。
像沈秋白和北藏鋒雖然也都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可終究還是要比陶葉大上不少,盲目的崇拜可以有,但也并不在考慮的範圍内,這般看來,陶葉選人的标準也是很嚴謹的。
所以李夢舟雖然也比陶葉大上一兩歲,但遠遠沒有超出範圍之外,畢竟完全要找同齡的年輕強者,是很難的事情,大兩歲或小兩歲都能夠接受,若大得多或小得多便不可取了。
雖然在這個标準裏,絕對不隻是李夢舟和關慕雲符合條件,但至少陶葉目前的認知裏,确實是這兩個人爲最,終其原因還是名聲太響。
......
太清七層樓的廂房裏很安靜,落針可聞。
相比于李夢舟的輕松自在,倪真淳的臉色則有些凝重,他雖然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但也沒有忘記初才李夢舟給他帶來的那股壓迫感。
至少在他的估測裏,李夢舟應該是要比何峥嵘強一些的。
天下修士是站在世間食物鏈的最頂端的,于那些世俗普通人而言,若能成爲修行者,便是做夢都會笑醒的事情,而劍修相對尋常修士來言,是道路很不好走的一類。
往年劍門的昌盛時代,因劍修的強大和我行我素的做派,在人緣方面不說人人喊打,也是很難讓人喜歡的,更何況現如今劍門凋零,衰敗到極點,早已失去了劍修的強大,除了那些很少數的劍道妖孽外,大部分劍修都已失了傲骨,變得沒有了信仰。
但劍修以往的強大還是深入骨髓的,尤其在這世間還剩着一位劍仙,劍修便也不算衰敗到末路,誰也不能确信,在未來的某一天,劍門會不會再次崛起。
所以但凡聰明一點的修行者,在和一位劍修戰鬥的時候,都會保持絕對的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倪真淳不是白癡,但也說不上多麽聰明,且在蒼南山享受了太多贊譽,目中無人便也是常态,他隻記得劍修如今的頹敗,根本想不起劍修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
值得慶幸的是,李夢舟曾稍微展露了一些實力,讓得倪真淳也并沒有完全不屑一顧,且因陶葉師妹而對李夢舟生出的怨怼,也讓他不可能留手,必定會全力以赴打敗李夢舟,挽回自己的顔面。
倪真淳手裏提着劍,看着對面的李夢舟。
有道極淡的聲音在寂靜的廂房裏響起。
咔吧一聲,好似骨骼碎裂的脆響,那些旁觀的蒼南山弟子心頭皆是一震,僅僅是初入三境的修爲,他們完全和李夢舟、倪真淳兩個人不處在同一個層面上。
在那天地間的威壓出現的刹那,他們就覺得自己仿佛身墜九幽,内心深處平白生出一股寒意。
李夢舟歎息一聲,緩緩擡起右臂,完全忽視了倪真淳身上透出的念力壓迫,很是簡單的施展出了最爲基礎的揮劍。
劍的基礎動作,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劈、點、撩、雲、壓、挂、崩、掃、擊、斬、挑、絞、穿、帶、削、提、抹、格、攔、截、撩、剪,隻要熟悉練習,普通人都能夠做得到,這并非專屬劍修的基礎動作,而是所有用劍之人的基礎,是很普遍的動作。
但若是一名強大的劍修,就算是最爲基礎的揮劍動作,也能給敵人造成不可想象的傷害。
李夢舟施展的便是掃劍。
但劍上卻富含着極其濃厚的劍意。
初見這動作,倪真淳是有些惱怒的,認爲是李夢舟瞧不起他,居然沒有施展出離宮劍院裏的神通,但在真切感受到那股迫近的劍意時,他瞬間便冒了一頭冷汗。
他已經做出了能夠做出的最快反應,可在他的劍尚未來得及出手的刹那,屬于李夢舟的劍鋒便已經停在他的喉嚨處,散發着冰冷寒意的劍尖好像生生刺破了皮膚,令得倪真淳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刺痛,遍體生寒。
他一臉驚恐的看着對面那臉色平靜的黑衣少年,羞惱的情緒在逐漸加重,臉色忽白忽青,最後變得紅潤,那當然不是因爲害羞。
倪真淳終究沒有跨過四境門檻,而李夢舟卻是殺死過四境修士,且不論過程是什麽樣的,但在四境之下,縱使處在三境巅峰,李夢舟若想殺人,便也隻需一劍,就算有意外,也最多是再出一劍罷了。
“你輸了。”
李夢舟抽劍歸鞘,很平淡的道了一句。
倪真淳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要出劍的動作,默不作聲,微微低着腦袋,身子顫抖着,能夠想象此刻他内心深處的煎熬和憤怒。
但這一切,李夢舟都毫不在意,如果倪真淳是跨過四境的修士,或許他會多看一眼,隻可惜不是,他便連看一眼都懶得去看。
自晉升内院大比,登劍崖取劍之後,何峥嵘基本上便沒有再見過李夢舟,雖然他早前狂言要殺掉倪真淳,而且也相信自己能夠做到,但勢必會是一場苦戰,絕對做不到像李夢舟這般輕松。
甚至這根本就不算是一場戰鬥,更像是一場玩鬧。
李夢舟隻是自在揮劍,便結束了戰鬥,對手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這無論在任何時候,都算不得一場真正意義的戰鬥。
何峥嵘默默想着自考入離宮山門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兩次敗在李夢舟劍下,而在他觀看的李夢舟與别人的戰鬥中,每一次都能證明自己做不到像對方一樣,這也意味着,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赢過。
這無疑是很讓人難受的事情。
而相對何峥嵘的心思和顔面掃地的倪真淳,陶葉的目光可謂耀眼至極,在她的視線裏,李夢舟身上那仿若鍍着的一層金光又多加了一道光環。
就算她會認爲李夢舟肯定能打赢倪真淳,但這過程也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戰鬥結束的太快,快到像是根本沒有開始,這種強大,最是吸引陶葉,她的眼神又變得迷離了起來,身子又開始發軟,酥酥麻麻的,往前疾走了幾步,腳下一軟,便驚呼一聲,直接朝着李夢舟撲了過去。
李夢舟根本就沒有去關注陶葉的反應,隻是默默看着對面低着腦袋的倪真淳,從他身上隐隐感知到的那一抹殺意,眯着眼睛心想若是對方有什麽過分的舉動,是不是要考慮一劍宰了他。
雖然在這種場合殺人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可若是有人要殺他,他也絕對不可能無動于衷,必定要先動手殺了對方。
就在他緊緊盯着倪真淳,這麽想着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一聲低低的嬌呼,下意識的側目望去,便是溫香撞滿懷,然後下巴處傳來劇痛,依然是下意識的把懷中那有些柔軟的‘東西’給一把推了出去,渾然不覺撞進懷裏的是什麽,雙手撫着下巴痛呼不已。
“唉喲!”
緊接着又伴随一道嬌聲痛呼,陶葉很狼狽的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實木地闆上,眼圈紅紅的,淚花已經滾滾墜落。
李夢舟低頭望去。
陶葉也擡着腦袋看着他。
四顧無言。
陶葉本以爲李夢舟會扶起她,沒想到耳邊卻傳來了一道很冷淡的聲音:“你撞我幹什麽?”
這還真是讓人尴尬又羞怒的一句質問。
李夢舟困惑的望了陶葉一眼,想着此時不便于和這小姑娘多癡纏,便與何峥嵘使了個眼色,徑直跨出廂房。
何峥嵘漠然的瞥了默不作聲的倪真淳一眼,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在他們離開廂房不久,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方長盛悠悠醒轉,他好像暫時遺忘了剛才發生過什麽,眼睛裏透着一絲茫然。
陶葉雙腿發軟,隻能眼睜睜看着李夢舟消失在視線裏,不過想着自己要在都城裏待一段時間,早晚都會遇到,便也沒有太過急切的追上去,自顧自的坐在地闆上暢想着和李夢舟結爲道侶,于天下行走,羨煞旁人的畫面,不由得再度陷入癡迷。
且不論廂房裏随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李夢舟和何峥嵘徑直朝着樓下行去,兩個人的心情都有些不太美妙的地方。
何峥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倪真淳在小時候便拜入了蒼南山,如今修行到三境巅峰,雖然在整個世間算不得妖孽一流,但也是天才了,我雖在下得劍崖時破境,也朝着倪真淳遞出一劍,可如他所言,若正面戰鬥,不見得便能赢他,你雖是比我更早的破入上境,可打赢倪真淳也不該那般輕松,你現在到底有多強?”
李夢舟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具體有多強,我也沒有太過準确的認知,但以我目前的實力,四境以下的修行者應該很少有能夠接得下我一劍的人。”
何峥嵘沒再說話,因爲他受到了打擊。
明明在離宮山門大開的時候,李夢舟是一個連觀想都沒有進入的人,而他卻已入了天照,隻因爲李夢舟還修煉了武夫之道,所以何峥嵘第一次敗了。
而在晉升内院的大比上,是一場正大光明的戰鬥,純粹劍技的比拼,何峥嵘輸的心服口服。
但這并不能代表着何峥嵘就能眼睜睜看着李夢舟變強而心境毫無波瀾。
雖然開通氣海之門入遠遊開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踏入修行路,但若修行從第一次觀想來算,李夢舟踏上修行路的時間連半年都不到,數個月的短暫時光,從觀想入天照到四境以下無敵,這是多麽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雖然在典籍裏很明确記載着,四境以前的修行多數都不會太慢,隻慢于天照觀想打基礎的時候,隻要過了基礎階段,二境至三境但凡不是資質差到慘不忍睹的地步,兩三年甚至一年時間都會跨過去,最爲妖孽的也要花費半年之久。
李夢舟的修行速度當爲妖孽,這是經過事實來證明的。
側目望着身邊僅僅比自己大三歲的少年,何峥嵘想着自己也不算差,就算在實力上目前還有一些差距,但在境界上兩個人是平等的,那麽想要跨過那段距離,隻要肯努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