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藏鋒手裏捧着書,平靜的看着蕭知南,說道:“我到這裏不是來打架的,若蕭姑娘願意與旁人切磋,我也不會勸阻,但我确實不想打。”
北藏鋒不想打架,絕不可能是因爲打不過,世人也都不會相信,隻能是他确實不想打。
蕭知南蹙起繡眉,說道:“我來到姜國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要和這個王朝同輩裏最強的人戰鬥,沈秋白、歐陽勝雪和你北藏鋒,便是我首選的目标。你是梨花書院的弟子,我雖是劍廬弟子,但同時也是北燕無涯書院的弟子,換句話說,我們也算同門,同門切磋不是打架。”
北藏鋒沉默了片刻,想着這的确是沒辦法拒絕的理由。
便在這時,甯浩然上前一步,遙望湖對面,行了劍禮,說道:“我乃姜國劍院弟子,我們便也是同門,雖然我不如大師兄,但應該具備和蕭姑娘一戰的資格,若姑娘不介意,在你和北先生戰鬥之前,是否允許由我先向你挑戰。”
蕭知南打量着甯浩然。
湖泊兩岸很安靜。
有寒風吹拂,甯浩然的聲音順着風飄到湖對岸。
在謝春風鄙夷的目光下,覺得自己都被拒絕了,甯浩然又憑什麽有資格?找些同門的借口便很無趣。
然而沒想到,蕭知南在沉默後,便點點頭,說道:“好。”
......
日薄西山,餘輝散盡,夜色籠罩着都城朝泗巷。
小小的院子裏擺放着兩張藤椅。
藤椅上分别坐着一位姑娘和一位少年。
對面的小木桌上擺着兩隻空碗,碗底有些湯渣,顯然是剛剛吃過晚飯。
望着敞開的院門外的巷子裏偶爾經過的行人,李夢舟有些悻悻然的說道:“我自認耐心很足,但和你相比還是着了相,好吧,這碗放着我去刷。”
古詩嫣輕點峨眉,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從燕子鎮回來已經不短的時間,對于燕子鎮後來發生過什麽事情,他們沒有過多去關注,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從隗家得來的那份名單上,期間也秘密行動,恐吓或殺死過一些人。
兩個人已經‘坦誠相待’,自是不必在意殺人的理由,他們相互都很清楚,在目的完全一緻的情況下,配合也更加的默契。
但名單上那些不在都城裏的人還好解決,有許多依然在朝爲官,便不是随意就能殺的,爲避免将自己暴露出去,他們開始暗中調查,對名單上的人進行篩選,将無關緊要的人剔除出去,隻殺那些不得不殺的人。
饒是如此,他們要想把名單上那些不得不殺的人都解決掉,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每次出手都要選擇最合适的時間,這個時間沒辦法由自己創造,隻能默默等待。
且都城裏若是短時間死掉太多人,就算他們再是小心謹慎,也會有暴露的風險,必須把時間隔開來,最完美的方式便是相互嫁禍,但先決條件就會更加複雜,在玄政司露面時,他們又得以最快速度撤離,所以事到如今,也并沒有殺掉幾個人,更多時間都是在等待和繼續調查剩下的人裏哪些是不得不殺和無必須要殺死的。
除了這些問題和躲避玄政司的眼線外,李夢舟更加在意的還是秦承懿的反應。
當初張崇和澹台璟的死都沒有把秦承懿引出來,可如果他門下的官員越來越多人死掉,秦承懿終究會察覺到什麽,必然也會有所行動。
相對于殺死名單上的那些人,李夢舟想要殺死秦承懿的信念要更加堅定,若能找到成功殺死秦承懿的機會,他會選擇放棄殺死那些雜魚,然而秦承懿貴爲親王,又豈是想殺便殺的,這裏面牽扯的東西更加複雜。
想着這些頭疼的問題,李夢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在屋檐下靜立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那位禦史大夫暗地裏弄了這份名單,又特意将其藏在誰也想不到的燕子鎮裏,你覺得他針對的是誰?”
依照古詩嫣的性格,但凡把秦承懿的名字說出來,她必然會直接提劍殺過去,雖然古詩嫣很強,但據說秦承懿也是一位修行者,而且他座下門客很多,強大的修行者也是層出不窮,憑借古詩嫣根本不能成事。
李夢舟早就考慮過,在露出要扳倒秦承懿的想法前,他必須具備足夠強大的實力,目前還是很遙遠的事情,哪怕知曉秦承懿就在都城,也不能魯莽的站在他的面前。
即是如此,古詩嫣知不知道秦承懿都沒有什麽區别,而且從這份名單上個别人的身份雖然能夠和秦承懿扯上一些關系外,但也保不齊是他想錯了,這些官員的背景和多年來接觸過的人,可絕不僅僅隻有秦承懿。
是因爲在他的視野裏隻看到了秦承懿,卻忽視了可能存在的其他細節,局限在了思想枷鎖裏。
畢竟禦史大夫本就有着監察百官的職責,就算自知沒有能力對抗秦承懿,也可以把這件事情暗地裏告訴陛下,實在沒必要将這份名單藏起來。
且這份名單也不能作爲足夠的證據來指控秦承懿,要麽是那位禦史大夫想要在繼續調查出更多證據前避免打草驚蛇,被秦承懿發現這份名單,要麽就是他有着其他的想法,甚至根本就不是在針對秦承懿。
和不會局限在同一個思想枷鎖裏的古詩嫣讨論這件事情,或許能夠找到意想不到的關鍵細節。
古詩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種想起來就很頭疼的問題,我懶得想,不論那位禦史大夫要針對的是誰,他必定是知曉那個人的身份,與其糾結這份名單上的人,倒不如把目光放在那位禦史大夫身上。”
禦史台的禦史大夫姓嶽名世庭,貴爲除天樞院外的五司司首之一,修行早已臻至四境巅峰,是都城裏名副其實的大人物,僅次于皇帝、親王和國師之下,監管着文武百官,可謂有着極高的權力,是皇帝陛下擺在明面上的眼睛。
身在這個位置的多是被皇帝陛下極其信任的人,也是文武百官避之不及,不願主動招惹的人,因爲但凡有什麽把柄被嶽世庭抓到,官途也算是走到了盡頭。
雖然隗家出事已經有段時間,但嶽世庭肯定不會那麽放心的把名單藏在燕子鎮多年來不聞不問,隗家必然會有他的眼線。
李夢舟更爲糾結的想着,若嶽世庭真的安排了眼線在隗家,當時的事情很可能早已暴露。
但關鍵在于嶽世庭安排的是什麽人,若隻是尋常奴仆,情況自然會很糟糕,但要是假扮野修成爲隗家門客,李夢舟反而會松口氣,因爲隗家的那些門客全都死絕了,就算嶽世庭有眼線待在隗家,也肯定不會活着。
他近期雖然沒有多去注意嶽世庭,但也确實沒有什麽異常情況發生,他隻能往更有利自己的方向去想,可也保不齊嶽世庭的眼線并非那些野修之一,無論如何,專注嶽世庭的動向都是必然的事情。
...... ......
姜燕邊境,萬裏平原。
蕭知南的目光清澈,迎風立在湖對岸。
甯浩然緩緩拔劍,聲音很輕,卻清晰的越過湖泊,傳到對岸,“我叫甯浩然,我這柄劍名爲曲泉,但和人體曲泉穴并沒有什麽關系,而是取自此夜曲中聞折柳,泉水從容奔流之意。”
萬裏平原的夜空上霧氣彌漫,一片朦胧之色,有蒼鷹高空掠過,朝着遙遠的那座山飛去。
“末花。”
蕭知南對自己的劍的介紹便簡單幹脆多了,末花之名有不少種解釋,最簡白的便是世間最後一朵花,預示着劍的鋒芒每一次都是末路,而世間也的确存在叫做紙末花的植物,生于山坡矮林,是不存在于燕國的一朵花。
“好劍,好名。”
甯浩然微笑着執劍禮,說道:“請賜教。”
蕭知南拔劍。
末花攜帶着無匹決絕的劍意,瞬間橫跨湖面,卷起波濤駭浪,直刺向對岸的甯浩然。
甯浩然首先感覺到一股清風拂來,然後便是冰涼的湖水拍擊在臉上,陣陣刺痛,他驚訝的發現,蕭知南的劍道居然已經直逼劍癡徐北寒。
他忍着心裏浮現而出的那抹驚駭,沒有絲毫猶豫的,揮劍斬出。
湖面沸騰。
一道水柱沖天而起。
瞬間攔截了湖對岸的末花劍意。
決然的氣勢和驚濤意志碰撞,仿若平靜的湖面自高空砸落一塊巨石,沉悶的聲響中,道道淩厲的劍氣四射,包裹着水滴,可穿山石,可破精鐵。
圍觀的那些來自都城的修行者紛紛後退,滿臉的駭然。
謝春風和鍾溪言站在甯浩然背後數丈開外,他們沒有退,卻是第一時間催動靈氣,來抵禦那兩股強大劍意的餘波。
北藏鋒手裏捧着書,望着眼前那漫天飛落的水珠,喃喃道:“書不能沾水,否則便不能要了。”
話音剛剛落下,那迎面濺射而來的水珠便好像撞上了一堵牆壁,在距離北藏鋒一尺的半空中破碎,半點也沒有沾染到他身上,手裏的書也是依舊幹淨。
事後他像是松了口氣般,喃喃道:“還好,還好。”
繼續看書,偶爾擡眸望一眼湖泊,似乎前者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謝春風沒有北藏鋒那般悠然自在看書的模樣,他看着湖中心激烈對抗的兩道屬于姜國劍院和燕國劍廬的劍意,沉聲說道:“相比從前,甯浩然果然也變得更強大了,這樣很好,否則我打敗他便也沒有什麽意義。”
鍾溪言說道:“姜國雖不在極南,卻是在燕國的南面,這來自南面的劍和北面的劍,都帶着極高的意志,也不知哪一柄劍更強。”
謝春風面無表情的說道:“蕭姑娘的劍在此刻已經問世,世人都會知曉她的強大,甯浩然又算什麽?在劍院裏他不是最強的那把劍,在整個世間也不會排在前列,站在這裏的終究不是歐陽勝雪,若蕭姑娘的劍敗給甯浩然,我們又何必出現在這裏?”
鍾溪言雖有心說些什麽,但又覺得謝春風的話很有道理,縱使甯浩然已經很強,但終究不如在北燕年輕一輩裏最強的那柄劍,否則北藏鋒就不會出現在這裏,都城方面也就不會在意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