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都城百裏外的一座無名山,官道旁有着一家叫做春風的客棧。
暴雨洗禮着這座山的每個角落,到了深夜,雨勢漸小,雨幕依舊暗沉的覆蓋着這家客棧。
山路泥濘,河水揚着洶洶之勢,變的渾濁濃厚。
春風客棧二樓的走廊上寂靜無聲,漆黑一片,唯有在外界閃電呼嘯時,才能得到片刻的光明。
吱呀——
開門聲響起。
甲字二号房間裏走出一道身影。
腳步聲在客棧外雨幕嘩啦的影響下,悄無聲息。
這道身影站在甲字一号房門前。
有閃電透過樓下大堂的窗戶照亮了二樓走廊,映出了背對着的那略微佝偻的身影。
老翁的名字雖然叫隗介,但其實他跟燕子鎮的隗家并沒有什麽血緣關系,隗家現任家主乃是他的義子,起源還是出自多年前的一段故事。
隗介的确是野修的身份,修行資質也不算很差,隻是家境低微,遭人陷害,未能拜入修行宗門,自然也無處伸冤。
年輕時候的隗介一腔熱血,對世間乃至玄妙世界充斥着美好的幻想,卻被現實打擊的支離破碎。
哪怕當時陷害他的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但也不是當年的隗介能夠得罪起的,之所以鬧到那般地步,是熱血隗介當街瞧見那富家纨绔子弟欺男霸女,從而伸張正義,憑借其不錯的身手,狠狠地痛揍了那纨绔子弟一頓。
江湖上常有發生這樣的故事,也不會缺少這樣的故事,但多數前期展開很相似,後續結果卻大相徑庭。
有扮豬吃虎者一身傲氣,纨绔子弟報複不成反而被碾死在無盡深淵,而無實力無背景的隻有一腔熱血的隗介,卻承受不起纨绔子弟的報複,落得個悲慘的下場。
幸運的是,在隗介最難堪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便是後來燕子鎮隗家的家主,也就是現如今隗家家主的父親,隗尼的親爺爺。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改姓隗的,就連原本的姓氏都已被遺忘,在上任隗家家主去世之前,囑咐自己的兒子拜隗介爲義父,要像尊敬他一般尊敬隗介,隗介便是隗家的守護神。
隗家當年也不算什麽大家族,但也結識了很多野修,奈何隗家子弟中很少出現擁有修行資質的人,隗介的出現便彌補了當年隗家的遺憾,真正擁有了自己家的修行者。
傳授隗介修行的有很多受過隗家恩情的野修,而隗介也将百家之長融會貫通,護佑着隗家日漸繁榮,但終究是因爲修行的乃是不入流的道,花費了大半生的時間才破入四境,但也不是彭德能夠相提并論的。
隗介事後自然也向當初陷害他的纨绔子弟所在的家族複仇,更以血腥手段,讓那纨绔子弟嘗到了惡果,自那之後,隗介的性格便也轉換的有些陰冷,成爲了燕子鎮畏之如虎的第一強者。
由此,隗家的敵人也變得越來越多,隗介雖然有能力覆滅燕子鎮任何一個家族,卻也不敢與整個燕子鎮爲敵,終其根本還是因爲十幾年前出現在燕子鎮的那個人,導緻隗家隻能低調行事,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隗家開始多了其他心思。
他們不甘心就這麽止步不前,渴望着能夠統治燕子鎮,乃至走出燕子鎮,成爲真正家喻戶曉的大族,從而在暗中開始有了行動。
爲保障萬無一失,自然需要籠絡更多強大的修行者,單靠隗介一人是很難成事的。
近日隗介便陪同隗尼試圖尋常強力的盟友,倒也拉攏到了不少燕子鎮外的家族勢力,今夜便是要暫時返回燕子鎮,才途徑春風客棧。
那住在甲字一号房裏的古詩嫣或許有着極其深厚的背景,就算沒有背景,隻憑其邁入四境的修爲,也完全勝過他們找來的所有盟友。
隗介想着若能讓其和隗尼成就好事,那麽隗家統治燕子鎮也許很快就能達到,至于古詩嫣是否願意,則不在隗介的考慮範圍内。
他自然有的是辦法将這件事情做成。
但若不到萬不得已,隗介也不願和古詩嫣動手。
今夜他便打算先和古詩嫣好好談一談。
緊閉的房門被他輕松推開。
房間裏漆黑一片。
一股涼爽的風迎面而來。
隗介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窗戶大開,寒風呼嘯湧入,伴随着雨滴拍打而來,點星的落在隗介的臉上。
他朝着床榻望去,借助窗外的閃電,發現上面早已空無一人。
“跑了?”
隗介面色發黑,他想不通對方何時察覺到不對勁,居然果斷的逃離了客棧。
望着那在寒風中搖晃撞擊在一起的兩扇窗戶,說明房間裏的人是剛剛才翻窗逃走的,否則這般動靜,他事先在門外不可能聽不到。
隗介沒有多想,徑直從窗口掠出,籠罩在雨幕之下,追擊而去。
......
無名山中,被大雨洗禮過的地面泥濘不堪,急速奔行的身影,腳踩污泥,使得泥水四濺,卻又在擡腳的瞬間,讓沾染在靴底的污泥脫離甩飛,始終保持着清潔幹淨。
隗介的腳步漸漸放緩,他看到了撐傘的古詩嫣。
他的視線裏自然也存在那頭戴鬥笠的黑衣少年,隻不過被他下意識忽略了。
鬥笠是從春風客棧裏順手拿的,作爲一家客棧,自然會備着雨傘和鬥笠這種遮雨的物件兒,之所以沒有拿傘,是因爲甲字一号房的牆壁上本來便挂着鬥笠和蓑衣。
春風客棧身處大山腳下的官道旁,自不能與城鎮裏的客棧相比,環境不算多好,就算是被稱之爲最好的甲字一号房間,也隻是更加整潔,空間更大一些罷了。
李夢舟擡頭看了一眼追上來的隗介,沉默不語。
古詩嫣撐着白色的油紙傘正面對着隗介,她的右手中握着一柄劍。
暗沉的雨幕挾裹着電閃雷鳴,忽明忽暗。
就在這個時候,隗介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平靜。
他透着精芒的眸子緊緊注視着古詩嫣,聲音沙啞的開口說道:“你要往哪裏去?”
古詩嫣漠然說道:“送你往深淵。”
李夢舟心中感慨着,古詩嫣還是這般嘴上不饒人,明明長得像個仙女,心裏卻住着個魔鬼。
聽到這個回答,隗介沉默了一下,冷冷的說道:“年輕人行走江湖切記太過張狂,就算自诩有所依仗的背景,但你身後的人也來不及趕來救你。”
古詩嫣說道:“我身後确實有靠山,但不在姜國,面對強者我可以放低姿态以來自保,可某些渣滓不具備這樣的資格。”
這便是更加難聽的侮辱了。
隗介原本想要好言好語,再稍微給出一些威脅,讓對方乖乖就範,若條件允許的話,他自然也想談聽清楚古詩嫣身後的背景,但沒想到這小姑娘說話這般難聽,每一句都在怼他。
他寬大衣袍下的肌肉開始繃緊,眉頭緊皺,他必須做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準備,如果這件事情不能心平氣和的解決,他便也隻有使用非常手段了。
“隗尼喜歡你,他很少這般癡戀一個女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嫁給他。”
“我讨厭你,也很少這般厭惡一個人,所以也希望你能去死。”
李夢舟沒想摻和進這兩位邁入四境的強者之間的戰火,但是聽着這番對話,他多次忍不住想要插上兩句嘴,想着如果自己是隗介,被古詩嫣這麽怼,怕是早就吐血了。
隗介雖然未到要吐血這麽嚴重的地步,但他的臉色也變得無比的難看,低頭望着自己緊握的拳頭,他沙啞的聲音裏透出十分陰冷的寒意,輕聲說道:“沒有商量考慮的餘地?”
古詩嫣說道:“隻要你願意去死,倒也可以商量,商量你幾時死,死在什麽地方。”
隗介臉上的表情終于完全斂去,他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我便隻能将你制伏,綁去燕子鎮了,風風光光嫁進隗家有什麽不好,何必非要鬧到這般地步,丢了臉面和自尊。”
古詩嫣看向李夢舟,說道:“你覺得這個老頭兒是不是和那個姓彭的一樣白癡?”
李夢舟笑道:“是不是一樣白癡我不知道,但肯定都會變成死人。”
古詩嫣不置可否。
隗介臉色漠然,四境的修爲開始逐漸展露,落下的雨水短暫的靜止在半空中,仿佛出現了斷層,随着他話語落下,便又再度傾斜而下。
“找死。”
劍光斬開雨幕,水珠落在劍身上四濺彈出,晶瑩剔透。
隗介的劍先至。
古詩嫣的劍後至。
然後狠狠地撞擊在一起,發出一道金屬碰撞的聲音,還伴随着一陣清越的水滴聲。
兩柄劍倒飛而回,重新被各自的主人握在手中。
古詩嫣依舊撐着白色油紙傘,腳下沒有移動半分。
隗介面無表情的看着手中的劍,接着擡頭望向對面的古詩嫣,頗爲贊賞的說道:“我這一生中遇到過很多對手,卻還是第一次面對那些年紀輕輕的怪物,縱使你尚且不具備站在年輕一輩的巅峰,但你的實力也已經處在讓很多人都遙不可及的高度。”
“但很不幸的是,你遇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