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
一道清冷孤寂的月光照在倒塌大半的廟宇前方。
夜裏的溫度似乎也變得更加冷了起來。
铿的一聲清鳴。
彭德輕握手中劍,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柔和的說道:“聽你所言,便也算是吳道子的半個徒弟,不論是他曾指點你,還是給你講過什麽,那麽都會有半師之誼。”
“我殺死了吳道子,你爲他報仇,便也于情于理,但遺憾的是,你們這些所謂的修行天才,總是那般自以爲是,高高在上的模樣,令人作嘔。你要親手殺我,我便如你的意,隻希望你不會後悔。”
他話語中透着的全是諷刺之意。
李夢舟淡淡的說道:“那我現在反悔來不來得及?”
彭德嘴角一抽,一時語塞。
繼而便是惱怒。
他隻是下意識的想要諷刺這個不知所謂的少年,若是真的因此,少年後悔了,轉而讓古詩嫣出手,就該是彭德後悔說出那番話了。
不,準确的說,他現在已經後悔了。
他有些戰戰兢兢的偷瞄了一眼在旁觀戰的古詩嫣,身子都有些僵住了。
李夢舟看到他這副模樣,鄙夷的撇了撇嘴,他當然不會反悔要親手殺死彭德的話,隻是覺得彭德那莫名得意的樣子很可笑,忍不住怼了一句。
彭德也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是被耍了。
他羞惱不堪,便也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提劍的瞬間,便有一道無形的劍氣朝着李夢舟斬了過去。
雖然被古詩嫣重創,連氣海都受到了影響,但并不阻礙他的輕微行動,隻要不是大幅度動作,那股撕裂般的痛楚就可以暫時忽略。
劍氣迎風而至,卷起如浪花般的煙塵,拍向李夢舟。
李夢舟的眼睛愈加明亮。
猜測遠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真實可靠。
彭德的這一劍已經不具備先前那般的壓迫感,或者說沒有之前那般恐怖,且彭德是含怒出劍,不會存在藏拙的情況,這毫無疑問便證明着此刻的彭德确實受了很重的傷,或許境界沒變,但實力已經跌出了四境。
山野裏仿佛生出了一道耀日。
醉夢劍緩緩從鞘中被拔出。
锵的一聲輕鳴。
劍光閃爍。
漆黑的天穹那邊隐隐傳來雷響。
醉夢劍的鞘裏隐藏着極其霸道的劍意,在劍身與鞘分離的那一瞬間,劍意便似出籠的猛虎,伴随着虎豹雷音,朝着彭德飛掠而去。
......
李夢舟低頭看着手中的劍。
他心裏頗有些怪異的念頭。
自珈藍寺外殺死澹台璟的時候,醉夢劍第一次問世,但實際上在那個時候,醉夢劍并未染血。
自那之後,醉夢劍便被他蘊養在了氣海之中。
在殺死裴如玉時,醉夢劍才真正染血。
接下來很長時間,醉夢劍便一直都在氣海之中,再沒有展露鋒芒。
今夜便是第三次。
在斬出那一劍後,李夢舟恍惚間覺察到自己和醉夢劍的那一絲緊密的聯系。
破鞘而出的劍意,并非完全屬于李夢舟,有一部分是當初那個人的劍意,這道舊劍意目前隻是起到吓唬人的作用,他也是這麽認爲的,可剛剛那一劍給他一種很心悸的感覺,他差點便握不住劍柄。
醉夢有靈,渴望染血。
他不是很理解爲何自己能夠斬出這樣一道很特殊的劍意,隻能解釋爲或許是自己和醉夢劍的契合度更高了。
古詩嫣也看見了那道劍。
她的視線久久沒有移開。
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
那一道耀眼至極的劍,貫穿了整個天際,仿佛穿越到了天的盡頭。
彭德怔怔的望着那道劍。
他不敢相信這是區區一個三境修士能夠斬出的劍。
就算在全盛時期,憑借他四境的修爲,也萬萬做不到斬出這樣的一劍。
他忽然想到那少年是一位劍修。
與那些山門修士的認知不同。
因劍修的衰敗,除了在西晉,各國的修行者都不會太在意劍修,有的也隻是忌憚那些成名的大劍修。
而常年混迹于市井中的彭德,則見過很多那些山野劍修,至少在山野間,有不少的劍修是受人尊敬的,因爲劍修的劍過于強大,很多山野劍修都能殺死比自己更強的對手,縱使跨越的境界很微小,但在處處都是危及的山野世界裏,多了這種保障,便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山野修士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情很常見,因爲毫無規矩,相互掠奪,信奉絕對的勝者爲王,像是聯合一群人欺辱一個人的事情也是屢見不鮮,在山野間,一個劍修并不可怕,恐怖是一群劍修,在那種配合下,劍修幾乎是無敵的。
所以除了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山門修士,野修之中誰都不願去招惹劍修。
在這種認知裏,彭德便會對劍修有一種忌憚。
當初在烏冬山的時候,他本就不在意區區兩個三境修爲的少年,加上他破入四境,自然不會存在因忌憚劍修的強大而不敢出手的情況。
雖然李夢舟現在隻是一個人,但給彭德的感覺還是不同的。
那樣的一劍,在他看來,也隻有劍修才能斬得出來。
而且絕對不是尋常的劍修。
他蓦然察覺,李夢舟先前制止古詩嫣的舉動也不全是年少輕狂,更加不是愚蠢,而是自認有這樣的實力。
那一劍懸于高空,化作一道清冷的星光,瞬息之間便朝着彭德斬落。
整片夜空裏,那漂浮着的烏雲似乎都變了顔色,像是正在燃燒。
所謂火燒雲便也是這般景象了。
李夢舟神色平靜的将念力催發到了極緻,彭德固然身受重傷,實力大打折扣,但畢竟是四境的大修士,他不會真的自信到能夠輕易殺死對方。
這一劍,必須是最強的一劍。
甚至在有可能的情況下,要超越最強。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彭德,眼底深處透出一絲痛楚,緊蹙的眉頭輕顫,殺意卻逐漸攀升至頂點。
“你将是我殺死的第一個四境修士,或許在很多年之後,我也不會忘記這一幕。現在,你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悶雷滾過被劍氣灼燒的通紅的雲層,且不論這一劍是否符合這般恐怖的聲勢,卻足夠吓人了。
哪怕彭德明知那少年手中的劍有問題,那恐怖的劍意隻能起到吓唬人的作用,但是看着眼前這幅畫面,身子還是禁不住有些顫抖,心神跟着劇顫。
他隻能用憤怒來掩飾自己内心的恐懼,喝道:“我已入四境,大半生遇到過多少險境,殺死過多少對手,但我依舊活得好好的,憑你區區一個黃口小兒,竟敢妄言殺我!?蠢貨!十足的蠢貨!”
李夢舟平靜的看着他,說道:“這一劍,是我最強的一劍,縱使已近四境的強者,也斷不能輕易接下,又何況你此刻身受重傷,已不具備四境的實力,隻要不是四境,我要殺你,便易如反掌。”
“你的狂妄就是因爲這個?哪怕我拖着垂垂老矣的身子,實力跌出了四境,你也沒有殺死我的資格!”
彭德惱恨的喊道:“你殺不死我,那一劍隻是吓唬人的玩意兒,就算你斬出了堪比四境巅峰的威勢,也你隻是一個區區三境的小修士,徒有其表,愚蠢至極!”
李夢舟看着狀若癫狂的彭德,沉默不語。
他爲報仇而來。
這種事情隻有自己親手來做,才能化解心中的不快。
他報仇的信念并不濃郁,跟他要殺澹台璟乃至想殺秦承懿的情緒完全不同,但看着一位四境大修士完全亂了方寸,肆虐鬼嚎的模樣,心中還是湧起一股快意。
“我今日來此的目的便是殺你。”
李夢舟看着高空中發出輕吟的那道劍,輕聲說道:“那我便一定能夠殺你。”
在他的話音落下,那一劍終是斬落。
轟的一聲巨響。
伴随着彭德凄厲的怒罵聲,那道劍斬斷了彭德手中的劍,重重地斬擊在他的身上。
氣浪噴湧,煙塵漫天,四散而走。
恐怖的劍痕斬擊出的溝壑将得那倒塌大半的廟宇徹底摧毀,溝壑綿延數百米,灼熱的氣息接觸附近的傾塌的木塊舊布,火焰向着四周快速蔓延。
随着一陣狂風刮過,雷鳴陣陣,暴雨傾盆而下。
令得尚未起到燎原之勢的火遭到嚴重打擊,消聲滅迹,留下大片的燒焦痕迹。
站在遠處觀望的古詩嫣默默撐起一把傘。
彭德悶哼的聲音透過暴雨傳出,吐出一口鮮血,他一臉頹廢的看着那執劍的少年,張口想要說些什麽,身子卻轟然朝後倒下,氣息全無。
李夢舟握劍的右手劇烈顫抖着,皮膚上通紅一片,冷汗爬滿了他的臉龐,忍不住哼了一聲,劍從手中脫落,他整個人也半跪在了地上。
不管彭德的實力跌出四境多少,終究還是四境大修士,雖然一劍殺死了對方,但李夢舟也并不好受。
催動了遠超他自身極限的力量,所帶來的後果便是右臂麻痹,甚至可能更嚴重,若得不到妥善的後續治療,這條右臂都有可能廢掉。
失去最敏銳右手的劍客,便好似廚子炒菜不用勺,用手抓,且不說能否炒出一盤好菜,這雙手是鐵定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