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都城外數十裏地,烏冬山。
李夢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麽快便又來到烏冬山,他不喜無畏狩獵,且上次也不是很愉快,而這次則是不得不來。
那位出現在琅琊城裏的彭姓野修,目的是要殺死吳道子。
他沒有選擇在都城裏出手,而是選在了烏冬山。
在葉瑾瑜想來,吳道子不應該答應離開都城内,雖然這烏冬山也處在都城範圍裏,但若是出了什麽事情,都城裏的人很難最快出現。
雖然姜國律法沒有名言反對修行者之間的生死戰,但如果貿然有人在都城裏面殺人,朝堂是不可能視而不見的,所以隻要那彭姓野修敢出手,或許便不需要戰鬥,自有人會來制止。
但如果是在烏冬山,朝堂便管不着了。
玄政司隻會管制都城内的修士互殺事件,隻要出了都城,哪怕隻是站在城門外,玄政司都不會去管,畢竟那不是屬于他們的職責。
琅琊京兆府和玄政司分别針對的隻是普通世俗案件和涉嫌修行者的朝堂權貴案件,也包括修行者殺害普通人的事件,對于後者,缺一便無法成立。
朝堂上的紛争由陛下決定各司辦案,純粹修行者之間的紛争,隻要不是發生在都城内,且鬧出了很大動靜,最多隻是會被制止,卻不至于問罪,出離都城外,便更加管不着。
便例如劍院和不落山的問道大會裏突發的意外命案,因牽扯到譽王,玄政司和天樞院都有職責插手,若隻是因爲兩大修行宗門的弟子其中一方被殺死,那麽解決的方案便是由這兩大宗門自己決定的,非必要,朝堂各司都不會過問。
當然,換句話來說,若是有修行者存着不好的目的而殺人,乃至危害到了朝堂,那麽死的不論是普通人還是修行者,都會被各司徹查問罪。
回到彭姓野修和吳道子的情況來講,葉瑾瑜自然不指望那彭姓野修會被玄政司問罪,但隻要在都城裏戰鬥,動靜鬧得太大,玄政司都有理由出面制止。
倒不是葉瑾瑜對吳道子沒有信心,而是他根本就不願這件事情發生。
就連吳道子決定要來都城的時候,葉瑾瑜也極力勸阻過,與李夢舟不是很相信神算師的預言不同,葉瑾瑜雖不至于到盲目的相信,但信任還是大過不信的。
正所謂不怕一萬也怕萬一,既然神算師千機子說明都城裏暗藏着死機,而吳道子便是應兆者,便具有極大可能吳道子會面臨死亡的危險。
尤其是吳道子因堕境隻有三境巅峰的實力,雖然三境修士裏沒有人能夠勝得過吳道子,但在葉瑾瑜親身見到那彭姓野修時,他的擔憂便更盛了幾籌。
雖然很擔心,但葉瑾瑜也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和李夢舟并肩觀戰。
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改變什麽,他能做的,也隻是安靜的看着,若吳道子真的出現什麽意外,他自然不會無動于衷。
李夢舟倒是沒有想那麽多,他隻是很困惑的望着那個彭姓野修。
雖然他很相信自己的感知不會出錯,這彭姓野修必然是很強的一個人,但怪就怪在,這彭姓野修隻有承意境巅峰的修爲,是與吳道子同等的存在。
而且因吳道子堕境前的修爲是在四境,他反而還占據着一些優勢,具備一定四境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到壓制三境修士的。
他一直弄不清楚自己那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隐隐覺得那彭姓野修身上必然會存在着某些問題。
......
烏冬山裏風和日麗。
青青草甸煥發着春意,許多一時叫不出名字的樹木上飛鳥鳴啼,偶爾伴随着烏冬山深處的野獸悶吼,卻都不及某處的劍氣張揚,振聾發聩。
彭姓野修的全名叫做彭德。
雖名爲德,卻并無德。
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彭德和吳道子還是少年的時候,他們同時拜入某個修行山門,當時的入門考核并不算多麽嚴苛,畢竟那個修行山門并非什麽大宗。
兩個人結怨的緣由也顯得很是平平無奇,世間所有的修行山門,乃至各個角落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因爲吳道子的修行資質很高,而彭德的資質卻很差,雖然同是參加入門考核,但最終吳道子入了山門,更是直接以親傳弟子的身份拜了山門裏名望最高的師長門下。
彭德雖也有資格入山門,卻必然地位十分低下,根本沒有拜師的權力,也沒有哪個老師願意主動收他。
眼睜睜看着吳道子站在極爲耀眼的高度,彭德便似蝼蟻一般隻能擡頭仰望,他心下便很是郁結。
他并未覺得自己修行資質有多麽差,隻是怨恨那些師長沒有眼光,更是嫉妒吳道子萬衆矚目的模樣。
于是他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那座山門。
當時沒有多少人清楚彭德究竟在想什麽,當然,或許也沒有人會在乎。
本是心氣極高的離開山門,卻在姜國各處碰壁,而他無時無刻都能聽到吳道子的大名,這便讓他越是感到不甘心。
從而對吳道子這個人深惡痛絕。
自他踏上修行路後,吳道子便相當于是他的心魔,且時間越長,便越深刻,直至不可自拔。
世間任何仇恨某個人的心理都并非有道理可言,所以仇恨便是很沒有意思的事情,但往往世人都無法避開這道障礙。
仇恨必然伴随着血腥,那是十分恐怖的東西,有人因恨受控,有人因恨而強,有人因恨而悟,這也不過是個人的選擇罷了。
彭德拔出了手中的劍。
他輕閉的眼睛緩緩睜開,看着前方那個伴随着他一生的身影,這一刻變得無比的清晰。
“在我聽聞那座山門覆滅時,我很困惑,也很茫然,因爲想着如果你死在那座山門裏,那麽我多年來努力修行的目的就變得毫無意義。”
彭德靜靜看着吳道子,輕聲說道:“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你并沒有死,你是那座山門裏唯一活着的人,但我又有些恐慌,因爲你是一個天才,修爲臻至四境巅峰,我根本不可能殺得了你。”
“但随後我便得到了很令人愉悅的消息,你雖然活了下來,卻重傷堕境,如此一來,我殺死你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所以我更加拼命的修行,隻是爲了在你臨死前親手殺死你,因爲我不能确定,在我變強的期間,你會不會死在别人手中,或者垂垂老死。”
“很幸運的是,你活得很好,我也變得很強,雖然遠遠不及你當年的實力,但要殺死堕境之後的你,我有十成的把握。”
“我打聽到你在鳳江,乃是葉氏族的客卿,雖然我有能力在鳳江來去自如,卻也不願得罪葉氏族。巧合的是,葉氏族的那位公子哥是都城劍院的弟子,我本想利用他把你引到都城,可在我還未行動時,你卻自己動身到了都城,或許這便是道天對我的眷顧吧。”
彭德默默的望了一眼在旁觀戰的葉瑾瑜和李夢舟,隻是區區兩個少年,雖然都是三境的修爲,但他并不願多在意。
吳道子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你的執着讓我感到很意外,當年你曾多次對我展露殺意,但我确實瞧不上你,譬如蝼蟻仇視蒼鷹,蒼鷹是不屑低頭看一眼的,而且螞蟻之小,蒼鷹也不見得能夠看得見。”
彭德的臉色微變,他陰翳的看着吳道子,似笑非笑的說道:“當年的你或許還有資格說出這種話,可堕到三境的你,又哪來的自信維持這種驕傲,因蒼鷹不屑看地上的螞蟻一眼,卻渾然不知,在蒼鷹飛的很低的那一刻,螞蟻有很多辦法觸摸到蒼鷹,乃至将之吞噬。”
吳道子搖頭道:“就算是斷掉翅膀的蒼鷹,也能随意碾死地上的一隻螞蟻。”
彭德冷聲道:“我沒心情跟你辯駁這些無聊的事情,既然打算來到都城殺死你,那麽我自然會對你這些年的事情深刻了解,雖然你如今隻有三境的修爲,但若非四境大修士,便殺不死你,所以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擡起了手中的劍。
氣海裏爆湧的氣機迅速覆蓋在劍身上。
而他本人的氣勢也在不斷攀升。
感受到那股鋪面而來的凜冽,李夢舟和葉瑾瑜都是微微變了臉色。
李夢舟想着先前那股怪異的感覺原來是因爲他錯誤感知了彭德的修爲,又或者說是彭德刻意壓制了那股氣息,而在他徹底放開,真實的修爲境界便顯露在了人前。
四境無彰。
彭德已經破入四境。
他感受着那股來自四境大修士的強大氣息,默默想着,這老頭兒看起來年紀很大了,幾乎是半個身子埋進了黃土裏,雖然是破入了四境,但不能否認的是,這老頭兒的資質真的很差。
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時候方才破入四境,這當然算不得什麽修行強者,終究隻是昙花一現的事情。
他更想到,若是自己在這個年紀才破入四境,别說找人尋仇了,怕不是要羞愧的自盡,何必跑到都城來丢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