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忘憂和吳道子聊了很多,聊起了五國局勢,也聊到了一些江湖上的趣事。
雖然他是離宮劍院的院長,在整個姜國都是數得上的大人物,但他卻沒有自持身份,隻要對方沒有惹到他,薛忘憂都不介意跟人喝酒聊天。
他已經處在五境巅峰,需要的隻是一個勘破的契機罷了,刻苦修行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所以他近些年裏都很無聊,除了教導弟子便是喝酒睡覺。
在年輕的時候終究是跟吳道子相識一場,聊一聊過往的事情,倒也很是自在。
“江湖上曾經出現過一位武道宗師,據說能夠做到轟殺修士,幾乎已經在承意境界之下無敵,那個人建立了宗師盟,相當于制衡了整個世俗江湖,但在他尋求修行路的過程中隕落後,宗師盟也大不如前,開始了腐敗,弄得江湖上也重新動蕩了起來。”
吳道子作爲葉氏族的客卿,宗師盟又與葉氏族共存于鳳江,對于這件事情自然有頗多了解。
薛忘憂輕笑着說道:“武道一途走到極緻也不過是斷金裂石,與修士的開山斷江不能相比,乃至修行境界更高者,揮手間移山填海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尋常的江湖武夫自然不能比拟。”
“但你說的那個人我倒也有所聽聞,趙無極應該可以稱得上武道第一人了,憑借凡俗之軀便能力壓遠遊境修士。但江湖上又能有幾個趙無極呢,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罷了。”
薛忘憂舉了舉手中的酒壺,笑道:“渴時有美酒,餓時有肉吃,便已是人生圓滿。”
吳道子想着自己這一生,無論是宗門覆滅,還是在葉氏族當客卿,吃喝不愁,都已即将成爲過去,确實也不存在什麽遺憾。
他唯一想着的就是在死之前做自己最想做的一件事,等待着最後一段恩怨的結束。
薛忘憂看着吳道子,突然憶起了一事,問道:“去年冬天我劍院新入門的弟子中,有一個叫做李夢舟的,他似乎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雖然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但聽到李夢舟的名字,吳道子還是很快便想了起來,那在他眼中是一個很倔強的少年,也是一個很有膽氣的少年,敢孤身前往葉氏族,面對在世俗世界的龐然大物。
他想到那個少年,便也緊接着想起那少年身上的問題,他常年待在鳳江,除了和葉瑾瑜一道找尋桑榆小姐之外,便也沒有在江湖上行走,但都城裏的一些事情,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所以在那一刻他便很疑惑,覺得都城裏那位叫做李夢舟的少年,是不是跟他所想的那個人隻是同名而已。
吳道子皺了皺眉,問道:“那位看不見氣海的少年,又在極短時間裏破入承意境的李夢舟,果然就是我曾經見過的那個少年?”
薛忘憂說道:“聽他說起過你,應該不假。你在當時似乎便已經看出了李夢舟氣海中存在的問題?”
氣海中的問題和看不見氣海是兩回事,所以吳道子才會困惑,聽到薛忘憂這般說,他便能夠确定那個李夢舟果然就是那位少年。
“我的确看到他氣海裏是一片荒蕪,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畫面,也未曾聽說過,所以我才說他擁有氣海,但卻又很難成爲修行者。”
吳道子自嘲般的說道:“可結果他真的成爲了修行者,更是展露了絕佳的資質,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破入承意境。看來我的眼光确實出現了問題,或許是真的老了吧。”
薛忘憂默默看了他一眼,微微歎息道:“不論是看不見氣海的問題,還是氣海中荒蕪的問題,按照常理來言,都不太可能踏入修行路。但這都并非他自身存在的問題,所以隻要看清這個問題,解決起來便容易多了。”
對于李夢舟氣海曾被人封禁的事情,薛忘憂有過許多疑問,但若把這件事情和不二洞牽連上關系,便有了很好的解釋。
不二洞滅門牽扯了很多勢力,但迫使不二洞覆滅的黑手,至今卻依舊成謎,除了山海清幽之地的大物親自出手,世間又有哪些存在能夠一夕間殺死不二洞滿門,令得即将勘破五境的李道陵魂歸道天。
在世間行走的修行者,五境便是最高的門檻,五境之上的存在,在許多尋常修行者眼裏都隻不過是一種妄想,乃至認定爲傳說,不可能存在的境界。
隻有那些地位崇高的修行宗門,亦或是那些破入五境的存在,才能真正隐約看到懸于頭頂的那層迷霧,預示着更高境界的存在。
據薛忘憂所知曉的,真正勘破五境的大物也隻存在于山海清幽之地,例如那位西晉劍山下的劍仙,他不僅是當世唯一的劍仙,也是劍門一脈裏唯一勘破五境的存在。
而隻有勘破五境,達到更高的境界,才能真正成就劍仙。
薛忘憂便處于即将勘破五境的境界裏,所以他能夠更加了解這件事情。
他甚至知道五境之上的一個境界是什麽。
他是從姜國的山海清幽之地知曉的,五境之後便是玄命。
那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大境界,知生命,知萬物,擁有大智慧,屬于真正脫離凡俗的存在。
像這樣的存在,屬于山海清幽之地僅有。
山海清幽是修行者的聖地,也是宗門,更或者是一種信仰,天下修士都夢寐以求進入山海清幽,爲找尋這個地方踏遍千山萬水,但真正進去的人卻寥寥無幾。
而年輕時候的薛忘憂也曾找尋過,直到他踏入五境後方才明白,在姜國便有山海清幽。
因爲山海清幽可以是一個地方,但也不是一個地方,因爲山海清幽不止一個,但卻是固定存在的。
正因山海清幽的神秘,和天下修士對其的向往,覆滅不二洞這種事情,沒有人會相信,也沒有人敢去懷疑,甚至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山海清幽在哪裏,又何談去招惹到滅門之禍?
縱然是薛忘憂也不敢去往這方面想,但是結合李道陵通天的修爲,和不二洞那些個個資質超凡的弟子,若非山海清幽裏的大物出手,世間任何一個修行宗門都不可能危害到不二洞,就算有可能做到,也必定戰個昏天暗地,鬧得天下皆知,不二洞絕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消失掉。
而在李道陵自知必死的情況下,稍微動些手腳,保下尚未正式入門的小徒弟,順勢封禁了這名弟子的氣海,隐藏他的修行資質不被敵人察覺,從而疏忽,助其逃出生天,留下不二洞的傳人,便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薛忘憂突然陷入沉思,雖然不知道是因爲什麽,但吳道子能夠看得出來,他也不便繼續打擾,起身說道:“我一生喜愛書畫,素聞劍院裏的三先生書法造詣斐然,便想讨教一二,這便也是我前來劍院的主要目的。”
薛忘憂回過神來,點點頭,說道:“既是如此,你自去尋便可。”
吳道子揖手爲禮道:“吳某告辭了。”
他緩緩退出内閣,轉身朝着小屋外行去。
薛忘憂繼續飲酒,再度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