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朝泗巷。
李夢舟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倒挂在半空中,腳朝上,頭朝下,很是凄慘的摔在地上。
古詩嫣輕松的拍了拍手,朝着李夢舟常坐的藤椅走去。
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古詩嫣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望着李夢舟那幽怨的眼神,淡淡的說道:“我在姜國都城沒有認識的人,千裏迢迢來到這異鄉,總是需要一個落腳之處,這裏便很合适。若你有意見,我便再揍你一頓。”
李夢舟心裏雖然不服氣,但卻不敢反抗。
因爲反抗的後果他已經領教過了,被打的很慘。
從珈藍寺回來的途中,李夢舟便取回了烏青劍,但古詩嫣卻一直跟着他,本來李夢舟并不是很在意,既然古詩嫣要調查跟澹台璟有關聯的人,自然是要住在琅琊城裏的。
但沒想到,古詩嫣想要住在自己在朝泗巷的小院裏。
李夢舟當然不可能同意。
然後經過長時間的‘友好商談’後,他不得不屈服。
從此後,朝泗巷裏便多了一位女客官。
而作爲院主的李夢舟則要飽受欺淩,忍氣吞聲。
單是想到這幅畫面,李夢舟便牙根癢癢,無語凝噎。
古詩嫣飲了一杯茶,靜默了片刻,突然說道:“我餓了,你去做飯。”
李夢舟心中的怨氣像是被激發了一般,猛地從地上跳起來,怒聲道:“你住在我家裏,一文錢不出,做飯的事情不該你來麽?”
古詩嫣略有些不自然的說道:“我不會做飯。”
李夢舟感慨道:“家裏住了個大小姐啊,雙手不沾陽春水,實在極好。”
古詩嫣不耐煩的說道:“我肚子餓極了是要打人的。”
李夢舟無奈的歎息一聲,說道:“今天沒有心情做飯,我去馮大娘那裏買兩碗面吧。”
古詩嫣滿意的說道:“多加點蔥花和肉末。”
李夢舟走出院門的身子微微頓了一下,暗自嘀咕道:“事兒可真多,加肉不要錢的嘛。”
......
端着兩碗熱騰騰的面回到小院的李夢舟,看到古詩嫣正好從他房間裏走出來,像是很随意般的說道:“我簡單看了一下,你的房間最好,所以現在是我的了。”
李夢舟險些把兩碗熱面蓋在她那嬌美的臉蛋上。
古詩嫣像是根本不知道李夢舟對她的欲行不軌的念想,坐在飯桌前,拍了拍桌子,顯然是在催促。
李夢舟深呼吸了一下,将一碗面片湯放在古詩嫣面前,自己則端着另一碗坐到對面,拿起筷子便開吃。
古詩嫣不愧是有着大家閨秀的氣質,就算是吃面也是極美好的畫面。
蔥指拿起筷子,劃拉了一下上面的蔥花和肉末,慢慢的攪動片刻,然後夾起一片面片兒,送入口中,細嚼慢咽的,頗有一種出塵的氣質。
李夢舟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便保持住這個動作,完全傻眼。
相比于他吃得滿嘴油膩的模樣,古詩嫣則是幹淨整潔多了,形成了明顯的反差,就像是一個大家千金和要飯的乞丐坐在一起吃面,充滿了違和感。
古詩嫣并不在意李夢舟目不轉睛的盯着她,一邊慢條斯理的吃面,一邊清冷的說道:“既然你已經準備動手殺死澹台璟,或許也比較了解澹台璟的人際關系,與他比較要好的人都有哪些?”
李夢舟将口中的面吞咽下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澹台璟的人緣并不是很好,沒有什麽特别要好的人,也從來不去别家串門,就算在禦史台裏,也都是公事公辦,從來沒有參與過酒會。”
雖然古詩嫣已經住在他家裏,但李夢舟還是時刻保持着戒備心的,他當然也不願意把澹台璟是秦承懿麾下的事情告知。
若是古詩嫣去尋秦承懿的麻煩,不說她能不能成功,必定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把自己也牽扯進去。
李夢舟尚且沒有做好面對秦承懿的準備。
隻是殺澹台璟而已,便差點送葬性命,一旦被秦承懿察覺到他這個人,他活命的幾率便等于無。
古詩嫣很随意的瞥了一眼李夢舟,說道:“當時你跟澹台璟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他懷疑你是不二洞的弟子,那你究竟是不是?”
李夢舟微微怔了怔,笑道:“你都說他隻是懷疑了,我自己聽得也是莫名其妙,甚至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不二洞的存在。”
這番話倒也有邏輯可循,畢竟李夢舟如今才十七歲,而不二洞早已覆滅十二年之久,那個時候的李夢舟年紀太小,若是待在市井中,就更加不可能得知修行世界的事情,加上之後姜國嚴禁讨論有關不二洞的任何事情,少年人不知情,倒也說得過去。
古詩嫣平靜的說道:“懷疑總是有根據的,比如,你爲什麽要殺澹台璟?”
李夢舟笑了笑,說道:“這更加是無稽之談了,如果會殺澹台璟的人必須是不二洞的弟子,那麽姑娘不也要殺澹台璟麽?而且已經殺了。”
古詩嫣沉默不語,繼續吃面。
而李夢舟在自己話音落下後,臉上便出現了古怪的神色,心裏卻是有了别樣的想法。
他要殺澹台璟自然是跟不二洞有關,澹台璟的懷疑并沒有錯,但古詩嫣又是因爲什麽?
李夢舟皺緊了眉頭,打量着那吃面的古詩嫣,正色的問道:“你是不二洞的人?”
古詩嫣連頭都沒有擡,嘴裏有面,說話也含糊不清的道:“不是。”
李夢舟繼續問道:“那你認識不二洞裏的人?”
古詩嫣吃面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繼續吃面,說道:“不認識。”
李夢舟搖搖頭,說道:“你我一樣。”
古詩嫣像是開了胃口一般,吃得很快,不再是細嚼慢咽,待到碗見底,将湯全部吞下肚後,古詩嫣放下筷子,起身說道:“我去睡覺了。”
李夢舟眯着眼睛,一直看着古詩嫣走進屬于自己的房間,然後關上房門,視線始終沒有離開。
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剩菜,然後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望着星空。
今夜的星空很美。
就如當初在鳳江看到的一樣。
他心裏有了很多思緒。
想到樹甯鎮裏的王盼兒母女,想到鐵匠崔債,也想到了相處三年之久的樹甯鎮裏的每一個人。
想到了在花城的林少雲和莫蓮,更想到了那喜歡雪雁花的少女。
在他決定走出樹甯鎮的時候,就注定了會跟很多人永遠告别。
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能夠活多久。
都城裏的局面太過複雜。
他會結識更多的人,也會與更多的人爲敵。
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徑,就是不斷的變強,強到可以俯瞰這個世間。
隻有強者才能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才能毀滅所有道路上的荊棘。
黑暗與光明不是對立的,而是共存的。
身在黑暗中,背對着光明,向往着光明。
......
......
屋外傳來輕微的開門的聲音,李夢舟卷在被窩裏,努力的睜開一隻眼睛,看到站在門口的白色身影,愁苦的翻了個身,咕哝道:“大清早的,男女授受不親,你進來幹嘛?”
因爲被古詩嫣搶走了最好的房間,已經被李夢舟睡習慣的床,導緻他這兩天頗有些失眠,也因明日便是除夕,離宮劍院也停止了早課,所以他可以很舒适的睡個懶覺。
對打擾了他睡覺的古詩嫣,自然沒什麽好脾氣。
古詩嫣臉色清冷的說道:“已到辰時二刻,該吃早飯了。”
李夢舟迷糊的揉了揉眼睛,沒好氣的說道:“你到對面馮大娘的面館裏去吃不就好了!”
他是沒有起床氣的,可在古詩嫣僅僅住在這裏兩天,便讓他有了起床氣。
明明是像仙女一般的姑娘,每天想得都是吃飯,這實在讓李夢舟感到極其費解。
古詩嫣來到床榻邊,伸出手,說道:“我來姜國的途中,銀子基本上都花光了,前天是你準備好了的,若讓我自己去吃,便拿錢吧。”
李夢舟已經全然沒有了困意。
除了曾經天樞院發過的一次俸祿外,他至今都沒有掙錢的門路,原本隻是他自己,倒還能過活,大不了在離宮劍院吃免費的餐食,或者晚上到溫柔鄉裏吃白食,怎麽着也不會花太多錢。
而因爲馮大娘還有一個卧病在床的丈夫,李夢舟也不好意思天天吃面不給錢,但若是按照古詩嫣這麽幹,他身上那僅有的幾兩銀子,完全撐不到年後。
古詩嫣看似身材姣好,但實際上她的飯量很大,足足頂得上兩個李夢舟。
真的養不起啊。
前天是因爲李夢舟不想給古詩嫣做飯吃,所以才每次都去外面買着吃,第一天晚上還好,古詩嫣隻吃了一碗面,而在第二天開始,李夢舟便見識到了她的飯量。
今日是古詩嫣住在朝泗巷的第三天,便已經花了李夢舟六兩銀子,足夠普通百姓省着花銷幾個月的了。
早知如此,就算被打死,也不能同意古詩嫣住在這裏。
奈何,古詩嫣已經住進來了,想這些完全是沒有意義。
李夢舟很郁悶的掀開被子,穿衣起床。
他完全不去理會古詩嫣還站在旁邊。
雖然他身上有穿着内衫,這種舉動,在姜國的風氣或許不算什麽,畢竟又沒有露出什麽東西,但西晉的風氣沒有姜國開放,這對于古詩嫣來說,是很無禮的行爲,絕對能夠上升到登徒子的行列。
所以古詩嫣反應很快的背過身去,清冷的臉龐也出現了一抹绯紅,但随之而來的便是怒氣。
朝泗巷裏,馮大娘站在面館門口,正要往外潑水,突聽一聲凄厲的慘叫,然後便見斜對面的小院門被撞開,一個身影從裏面飛了出去,四仰八叉的栽到街巷上。
李夢舟罵罵咧咧的爬起身,整理着自己尚未穿好的衣裳。
馮大娘錯愕的說道:“夢舟啊,你這是在做什麽?”
李夢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朝着馮大娘揮揮手,道:“馮大娘,新年好啊。沒什麽,我隻是想要體驗一下飛一般的感覺,您忙。”
馮大娘顯然不能理解少年人的天馬行空,隻是配合着笑了笑,道了句新年好,便一頭霧水的回到了面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