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裏,寒風徹骨。
李夢舟默默行走在被雪覆蓋的林中小徑上。
遠處偶有風吹草動的聲音。
“喂,另外一邊已經要開打了,劍院現在隻剩下你和沈霁月、何峥嵘三個人,你還要漫不經心的閑逛到什麽時候?”
腳下微頓。
李夢舟疑惑的眨眨眼睛,想着自己怎麽好像聽到了江子畫的聲音?
此地距離觀戰台的方位很遠。
他無比确信,江子畫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江子畫的聲音再一次傳了過來:“别找了,等你修行到承意境的時候,也能做到這一點。我沒辦法幹涉問道的進程,但此際對劍院确實不利,那個唐天已經出現了,距離你大約十裏的地方,他很快就會出現在沈霁月和何峥嵘的面前。”
“不落山還有十幾名弟子在活動,若是等他們全部聚集在一起,你們就很難翻盤了。”
李夢舟朝着離宮山門的方向望去,在神遊的狀态下,他清晰的看見了忘川亭下站着的江子畫,也看見了他嘴唇的開合。
這并非是什麽直達意識的對話,而是很清楚講出來的,但卻跨越了十數裏的距離,仿佛就是在耳畔說話一般。
陸九歌和南笙都在看着江子畫。
她們當然也聽到了江子畫低聲呢喃的聲音。
南笙有些費解的說道:“這種情況下,你找李夢舟有什麽用?那家夥從問道一開始便不見了蹤影,我估計是躲了起來,像這種膽小鬼,他怎麽可能敢過去。”
陸九歌皺着眉頭,說道:“李師弟雖然已經入了遠遊,但最高也超不過上境,那個唐天本身就是将要晉入承意境的修爲,而且除了鄭潛之外,不落山餘下的弟子中,也大多都是在遠遊下境。”
“雖然在高修行者眼裏,他們起不到什麽作用,但隻是稍微能幫到唐天和鄭潛一點,也足夠影響戰局了。況且遠遊境界内的差距本就不大,十幾名遠遊下境修行者,就算是何峥嵘也不敢說輕易取勝。如今隻能讓他們三個人盡快彙合,背水一戰了。”
江子畫笑着說道:“雖然劍院隻剩下了三個人,卻是最強的那三個,對付一群雜魚不在話下,最麻煩的也不過隻是唐天一人而已。陸師姐和南笙師妹在理解上也有一些失誤的地方,李夢舟那家夥可不一定是三人中最弱的。”
南笙不屑的說道:“一個整天逛青樓的人,原先又看不見氣海,他又能強到哪裏去?莫說對上唐天和鄭潛兩人,就算是遇到那些遠遊下境的不落山弟子,怕是也要被追着打。”
陸九歌和江子畫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南笙對李夢舟的貶低,所以都沒有在意。
反而陸九歌認真思考了一下,頗有些驚訝的看着江子畫,說道:“難道李師弟才入遠遊不久,便真的已經入了上境?”
江子畫笑而不語,故作高深。
南笙卻很是氣憤,指着江子畫,說道:“在劍院裏就屬你們關系最好,你爲他遮掩難堪之處倒也正常,但是如今這種局面,有什麽話你不能明說?”
陸九歌也是朝着江子畫說道:“江師弟既然對李師弟這般有信心,應該是知道一些什麽。”
被喜歡的人這般凝視着詢問,江子畫不由得俊臉一紅,再也不能忍耐,隻能如實說道:“李夢舟那家夥早已入了遠遊境巅峰,雖然不清楚有沒有達到唐天的高度,但至少有一戰之力,加上本身就差臨門一腳便可入巅峰境的何峥嵘和沈霁月,這場戰鬥的勝負尚且不好說。”
南笙很意外。
然後是不相信。
陸九歌同樣意外。
但她的神色很平靜。
其實她就算不詢問江子畫,以她的修行境界也能夠看穿李夢舟的深淺,但因爲距離遙遠,又加上李夢舟自問道開始未曾出過手,她的感知便不準确,否則自然會是心知肚明的。
她不懷疑江子畫,畢竟她一直以來都對李夢舟有所期待。
她很清楚李夢舟跟葉瑾瑜之間的某種微妙關系,也正因此,她才會常常把視線投注在李夢舟的身上。
陸九歌三個人的對話李夢舟是聽不到的。
但在他确定那個聲音真的是屬于江子畫的後,便很淡定的思忖了片刻,以一種猶豫試探的意思,回答道:“我知道了。”
“我告訴你方位,你立刻趕過去。這是你入修行大路後,在世人面前真正的首戰,千萬别給離宮劍院丢臉啊。”
江子畫的聲音果然及時的傳了過來。
李夢舟有些歡喜。
他想着原來修行者之間還可以這樣對話,很有意思。
但他并沒有理會江子畫,而是朝着某個方向望了過去。
穿過莽莽白雪,枯木叢林。
一位身穿青袍的少年,正在雪地上奔行。
身輕如燕。
靴底像是輕輕踩在雪花上,不沾染半片,迅速掠過。
他身上的服飾是屬于不落山的。
這位少年便是唐天。
雖然隻是十六歲的年紀,但他的臉上卻沒有多少稚嫩感。
他的眸子很清亮,眉毛很淡,身形也有些消瘦。
他所前進的方向,便是何峥嵘與鄭潛等人的所在地。
自問道開始後,他的選擇和李夢舟大同小異,便是待在一處不容易被察覺的地方,然後默默觀察着局勢發展,等待最關鍵的時候出手。
在不落山門的時候,他便被山主叮囑過,這場問道大會隻許勝不許敗。
他對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
也很有耐心的沒有第一個出頭。
但少年終歸是少年,總是心高氣傲的,尤其是境界高過大多數人,他在觀察的時候,完全是一種俯瞰衆生的态度,把自己當做最終判決的人。
可是在謝甯被打敗後,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露面了。
而且他也覺得此際已經是決戰的時機。
繼續做觀察者便沒有了意思。
他像多數人一樣,忽略了劍院裏一個叫做李夢舟的人。
主要還是因爲李夢舟太低調了。
問道開始便沒有任何表現,在這種緊張的環境下,誰又會在意一個好像根本不存在的人。
但是在奔行的過程中,唐天似是突然有所覺。
他身影輕飄飄的落在了一塊大石頭上。
感知着那種突然被窺視的怪異感,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視野穿梭了十裏的範圍,看到了一個白袍少年。
他認出那少年是離宮劍院的弟子。
但他并沒有在意,隻是朝着那個方向,冷冷一笑,轉身繼續朝着前方疾行。
......
李夢舟緩緩收回了視線。
聽着耳畔江子畫那仍舊喋喋不休急切的催促聲音,平靜的說道:“問道現在才剛剛開始而已,你就好好看着吧,别這麽多話。”
忘川亭下的江子畫有些懵。
他沒想到自己說的嘴巴都幹了,李夢舟卻回了這麽一句話。
南笙很是适宜的冷笑道:“我就說這家夥靠不住,說不定就算他趕過去了,也是拖後腿,還不如把希望放在何峥嵘和沈霁月的身上。”
陸九歌倒是微笑着說道:“或許李師弟是有什麽計劃,我們既然是觀戰,便依他所言,好好看着就好。就算我們再急,也改變不了最終結果,畢竟這是屬于他們的戰鬥。”
本來對李夢舟很有信心的江子畫,卻是有些迷茫了,說道:“這問道是完全看實力來說話的,他就算有計劃,恐怕還未等施行,問道便已經結束了。一旦何峥嵘和沈霁月被不落山剩下的所有人圍攻,就算他們兩個再厲害,也終究會敗。”
江子畫的聲音依舊在李夢舟的耳畔回響着。
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微笑着說道:“那我就把不落山剩下的人先解決掉就好了。隻是唐天和鄭潛兩個人的話,何峥嵘和沈霁月應該不至于敗的太快。”
江子畫繼續發懵。
導緻都沒有想起來說話。
李夢舟卻已經開始行動了。
在入遠遊境界後視野的開闊下,整片叢林裏隻要不是刻意隐藏的所有人都在他的緊密關注下。
他在心中默默計算着不落山參戰的弟子總數,除去已經被淘汰的,再結合他所看到的那些人,便很快确定一個不少。
他首先朝着距離自己最近的人奔了過去。
沒有隐藏。
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的視野中。
一場由李夢舟執行的大清洗開始在叢林裏展開。
......
觀戰台上的譽王默默聽着身邊人對他的低語描述,然後不被所有人注意的輕輕擺了擺手,很快的,便有兩名親信侍衛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這雖然是譽王沖動下做出的決定,但他也不是真的什麽也不想。
畢竟除了那些普通人,在場還有很多修行者包括不落山和離宮劍院的人都能夠很清楚的看見叢林裏發生的一切,想要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是很難的事情。
但正所謂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那些因爲戰敗而被淘汰的弟子,有些難免身受重傷,總是需要有人去帶回來的,很少有人刻意去關注已經被淘汰掉的人,那麽在這種情況下,找到一個機會偷梁換柱,便是很簡單的事情。
......
寒風漸漸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被吹起的細碎雪花凝聚成霧,彌漫在整片天地。
這很好的遮蔽了許多人的視線。
叢林上空有黑鴉發出污穢的叫聲。
離宮山門前透着無盡的清涼之意。
某處較爲空曠的枯木林間,三個人分爲兩方陣營對視。
鄭潛看着沈霁月那俏麗的身影,眸中有些複雜。
所謂一見鍾情雖然很扯,但絕非沒有,這裏面牽扯很多因素。
尤其是對于懵懂的少年人,一見鍾情便最是常事。
哪怕那可能并非鍾情,但隻要他認爲是,那麽他就有理由爲此做出瘋狂的事情。
他本可以和沈霁月一同考入離宮,成爲師兄妹,甚至幸運的還能成爲眷侶。
但這一切都是因爲李夢舟的存在最終化爲泡影。
他并不是覺得不落山門不好,隻是他更喜歡離宮劍院,因爲這件事情,遠在幽州的家族也沒少對他說出失望之語。
不落山門雖然門徒繁多,相比較下,離宮劍院反而有些人丁稀少,但不落山門裏能夠叫出名号的少年人又有幾個?
他入不了摘星府,也沒有資格考入書院,那麽離宮劍院便是最好的選擇,不落山門隻是退而求其次的目标。
但他并沒有做出選擇,而是被逼迫着不得不做出選擇。
因爲如果再不能入不落山門,他就隻能乖乖的滾回家去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永遠也擡不起頭來。
本是想着能夠在這場問道中給自己正名,證明自己要比李夢舟強得多,卻在此時遭遇何峥嵘和沈霁月,不得不再次被迫選擇狼狽退場。
無論是敗給何峥嵘還是敗給沈霁月,鄭潛都不會覺得難以接受,他最不甘心的還是沒有碰見李夢舟,沒有将其狠狠地踩在腳下。
在鄭潛糾結着要不要丢棄自尊設法逃走的時候,何峥嵘的眉頭也輕微的蹙起,那張雖然稚嫩卻顯得還算俊秀的面容上,看不出來絲毫的猶豫。
他雖然對鄭潛不感興趣,也并不怎麽喜歡鄭潛這個人,否則在當初離宮入門測試的時候,便也不會出言諷刺了,但他卻有些興趣對鄭潛出劍。
沈霁月在觀望着附近的動靜,此時輕輕說道:“在這附近不遠有不落山的弟子,等到他們發現趕來,或許我們會處于被動。”
何峥嵘點點頭,看向鄭潛說道:“當初入門測試的時候,我們沒有機會打起來,現在機會來了。”
鄭潛略微沉默了一下。
他在心裏計算着自己有多少勝算,如果沈霁月不插手的話,他是否隻有逃走這一條路可選。
畢竟很多人都在看着。
不戰而逃總是很丢人的事情。
戰敗的謝甯修爲在遠遊上境,打敗他的何峥嵘同樣是在遠遊上境,但後者明顯比前者走得更遠。
鄭潛的修爲跟他們相當,若不真正打起來确實也很難說出什麽來。
可關鍵問題是,鄭潛很清楚謝甯的實力,他是有些不如的,否則的話,他不會想着第一時間要逃。
而在無法逃脫的情況下,或許可以一戰。
隻要盡量拖延時間,等到不落山剩下的弟子全都趕來,勝利依舊不會是屬于劍院的。
戰敗不丢人,逃跑便很丢人。
而如果在戰敗的前提下,還能做些事情,那反而也算有功無過。
想清楚這一點,鄭潛的眸子便堅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