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歌果然露出了如三師姐所預料的震驚表情,她很難相信的低頭看着這副書帖,說道:“沒想到李師弟還有這般本事,真是意料之外。”
說到這裏,陸九歌忽然想起,最近在離宮劍院基本上看不見李夢舟的身影,便疑惑的說道:“李師弟好些天沒有上過早課了,授課的教習先生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甚至很多外院弟子都在讨論李師弟已經被秘密趕下山去,我自是不太相信的,不知道是因何緣故?”
因爲這件事情,南笙倒是表現的很開心,甚至吃飯的時候,都食欲大開,亦是讓陸九歌感到很無奈。
她依舊沒有解開那個誤會,真的以爲南笙是喜歡李夢舟的,所以她便更加費解,李師弟突然失去蹤迹,南笙爲何絲毫不擔憂,反而很興奮的樣子。
三師姐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也沒有隐瞞的必要,隻是因爲未曾有人真正問起,所以薛忘憂也沒有說明,至于那些授課的教習,自然是也不知曉李夢舟在做什麽,當然無法做出回答。
于是她說道:“李師弟看不見氣海的問題想必陸師妹也知道,他正在内院裏閉關解決這件事情,等他出現的時候,應該便是另外一個新生的他了。當然,也有可能問題沒有解決,變得更加頹廢。”
陸九歌不知道李夢舟身上的具體問題,自然有理由相信,離宮劍院是有能力解決看不見氣海的問題,便也沒有多麽意外,隻是笑道:“看來要提前恭喜李師弟了,等到李師弟解決這個問題,成功入了遠遊境界,不論是劍院内和都城裏面關于他的負面議論便可以不攻自破了。”
她不覺得意外,但三師姐卻有些意外,好奇的看着她,說道:“陸師妹好像很關心李師弟。”
陸九歌怔了一下,微笑道:“三先生不要誤會,我也算是一路看着李師弟考入離宮山門的,而且我那位叫做南笙的師妹,似乎對李師弟心生情愫,兩人的關系很别扭,我關心一下他也是正常的。況且......”
說到這裏,陸九歌似乎有些不自然,微微垂着頭,說道:“總之,不是三先生想的那樣。”
對于陸九歌最後沒有說出來的話,三師姐頗有一些猜測,若是尋常人定然能夠按照邏輯推算下去,必然可能會跟李夢舟有關,但三師姐卻反而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便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
都城後山有着大片的殿宇,這裏景色優美,被純潔的雪花覆蓋下,屬于冬天的景象便展現的淋漓盡緻。
而這裏便是姜國的國教正統,梨花書院。
在一棵老槐樹下,有着石桌石凳,一壺熱茶,一本書,一個人。
此人很年輕,他穿着一身黑袍,頭戴銀冠,左手拿書,右手端着茶杯,在身子左側,有着一柄帶着劍鞘的劍插在雪地裏。
這柄劍的樣式很奇特。
劍鞘很寬厚,自然意味着鞘裏的劍亦是寬劍,劍柄似是某種古木雕刻,卻又并非木頭那般脆弱。
這柄劍有一個名字,巨枝。
遠處腳踩積雪的嘎吱聲響起。
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人來到老槐樹下,很是尊敬的深施一禮,說道:“見過師兄。”
“你今日的課程結束了?”
看書的青年男子頭也未擡,淡淡地道。
白袍少年點點頭,說道:“複習六科,成績皆爲甲上,而且也成功入了遠遊上境,并且穩固了根基。”
青年男子并未表揚,隻是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說道:“繼續努力。”
白袍少年似乎感到有些失落,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師兄,忍不住說道:“半個月的時間,從入天照到如今突破遠遊上境,我自問這點成就遠遠不會被師兄看在眼裏,但也應該超過了很多人。”
青年男子微微蹙眉,終于擡頭認真地看着少年,說道:“你向來把欲速則不達放在嘴邊,表現的最有耐心,如今爲何反而急切了?你覺得半個月入了遠遊上境這種事情算是成就麽?
很多人都能夠做到這一點,晚你一些考入離宮的那些人裏面,便也有兩個人與你同時入了上境,你需要的不是表揚,也不是得到我的認可。希望你能弄明白這一點,你修行不是爲了别人,而是爲你自己。”
這白袍少年正是關慕雲。
聽到青年男子的話,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确實很想要得到師兄的認可,卻反而因爲此事本末倒置了。
經青年男子提醒,他方才醒悟過來,不免感到很是羞愧。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開始,因爲以首名的成績考入書院,都城裏關于他的傳聞讓其漸漸的有些迷失自我,覺得自己是絕世的修行天才,沾沾自喜。
但跟眼前的青年男子相比,他又算得了什麽呢。
畢竟這位是書院裏真正的傳奇,姜國最富盛名的,号稱年輕一輩最強的人之一,北藏鋒啊。
......
時間過得很快,又一個夜晚過去,天空開始透亮,遠處有飛鳥在雪間飛躍,許多霜雪從樹枝上灑落。
李夢舟緩緩醒來。
在醒來的那一刹那,他并未感覺到發生什麽明顯的變化。
隻是怔怔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薛忘憂。
“終于醒了?”
薛忘憂的神色有些複雜,這讓李夢舟感到很不安。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千海境的情景,似是因過于急切而遭到了氣運反噬,那腦海受到沖擊,骨骼盡碎般的痛苦讓他差點死掉,之後的事情便再也記不得了。
“我爲何會在這裏?”
薛忘憂說道:“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若非我察覺到異常,及時将你救出來,怕是你已經走火入魔,暴斃而亡了。”
他似是有些不愉,冷聲說道:“氣海的問題急不得,你如此莽撞,險些釀成大禍,幸而你的運氣夠好,方才保住一命,并且因禍得福。像這樣的事情,日後必要謹記,不是每一次遇到危險,都能靠着運氣活下來。”
李夢舟很慚愧,但是聽到薛忘憂的話後,他立即入定觀想,嘗試催動天地靈氣,很快便發現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原本觀想的時候隻是能夠看見充盈在周身的錯綜紛雜的天地靈氣,然而現在他卻看到了一幅很詭異的畫面。
他看見了那湖泊上的竹屋,也看見了湖中的魚,更看見了在内院深處端坐在書案後面提筆寫字的三師姐。
還看見了外院竹林裏,抱着劍低着頭,仿佛進入某種意境裏的何峥嵘。藏書閣裏許多弟子,沈霁月也在其中,他甚至很清晰的看見了沈霁月手中拿着的那本叫做《遠遊集》的書籍。
看見了躊躇在溫柔鄉門外的江子畫,和二樓某個房間裏靠在窗前沉靜的婳兒姑娘,以及獨自飲酒的虞大家。在朝泗巷裏,馮大娘正在忙碌着,今天的生意似乎異常的好。
他甚至看見了通明巷裏那若隐若現的白袍男子。
這些人身處在不同的地方,卻全部盡收眼底。
他呆住。
然後開始有些激動,前所未有的激動。
他蓦然醒悟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
他已破境。
在昏迷之中,他開啓了氣海之門,進入了遠遊境界,成爲了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在他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便很快發現自己的腦海中多出了一些東西。
那是很多金色的字體,很多字他都認不得,或者說是很模糊,但前三個大字卻很清晰——《蠶滅卷》。
在身上摸索了片刻,那本《蠶滅卷》果然不見了蹤影,同樣在不知覺的情況下,他成功開啓了《蠶滅卷》,内容化作流彩侵入了他的腦海,但唯一遺憾的是,他依舊不能完整的看清《蠶滅卷》第一篇章裏的内容。
可成功入了遠遊,打開氣海之門已是讓得李夢舟激動不已,這點小問題便很快被他忽視。
在李夢舟昏迷的時候,薛忘憂就已經确定了這件事情,所以才說這是因禍得福。
李夢舟興奮的語無倫次,向着薛忘憂講述他所看見的畫面,最後說道:“我還看見了某一座大山,但很陌生,我應該是沒有去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原本薛忘憂還是微笑着聆聽,到了最後卻怔了一下,仔細詢問了李夢舟那座山的樣貌,便若有所思的說道:“原來如此,看不見氣海的問題解決後,你的資質果然便展現了出來,你不僅入了遠遊,更是已經達到巅峰。因爲那座山是在百裏之外,隻有入了遠遊巅峰,才能看見那個地方。”
李夢舟很是不解,說道:“我才剛剛入了遠遊,怎會直接跨越到巅峰境界?”
薛忘憂笑呵呵的說道:“這便跟修行者的資質有關了,你前面壓抑了很久,封禁一旦打開,天地靈氣蜂擁而至,便接連沖破諸多穴竅,又有天地氣運加身,直入遠遊巅峰,倒也是很正常的。”
入了遠遊後便可神遊天地,開闊視野,但百裏之外的景象不是無時無刻都能看見的,除了在剛破鏡的那一瞬間,才能被動的看見遠方的畫面,其餘時候隻有想見才能見,所以若非刻意觀望,就算有人在百裏外做着什麽,也是不能得知的。
這需要借助天地靈氣,也要耗費自身精神,沒有人可以做到每日每夜無時無刻都處在神遊狀态。
李夢舟并不能很快理解這樣的事情,但他可以很肯定的知道,自己已經入了遠遊境界,成爲了一名修行者。
他難掩激動。
夢寐以求的事情終于實現,那些原本不能做的事情,都該一一要搬上日程了。
複仇的事情牽扯過大,他最需要的依舊是隐忍,成爲修行者隻是開始,他必須盡快變得更強大。
他下意識的便想要看看自己的氣海,想要知道自己的資質究竟有多強大,素聞世間出現過最高的資質便是江河了,那麽他會不會真的能夠看見一片海?
抱着這種很美好且自戀的幻想,李夢舟自觀丹田氣海,就發現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原本因激動而顯得有些紅潤的面色漸漸轉白,雖然因爲他的黑臉,這種轉變不仔細看很難發覺,哪怕他的膚色距離剛剛走出樹甯鎮的時候已經白了很多。
他看見了丹田氣海。
屬于自己的氣海。
那是很廣袤的一片......荒漠。
一眼望不到盡頭,塵沙遮蔽了視線,很容易被風沙眯了眼睛,看不見丁點綠洲,别說是一片海了,連片水窪都沒有。
李夢舟聽薛忘憂說起過他氣海内一片荒蕪的事情,但在親眼看見的時候,還是給予了他不可想象的震撼。
他更加不能理解的是,明明自己已經開通了氣海,入了遠遊巅峰,爲何氣海内依舊是一片荒蕪?
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他并沒有告訴薛忘憂這件事情。
而且他也不能确定薛忘憂是否已經看過他的氣海。
想要看清别人的氣海,隻有入了五境的大修行者才能做到,而三境承意和四境無彰的修士也隻能看見處于天照觀想階段的人。
他如今已經能夠修行,這便已經足夠了,隻是氣海呈現的樣貌與别人不一樣罷了,他可以在日後慢慢解決這個問題。
前期的修行他求助了太多人,接下來他打算靠自己。
這倒不是他莫名其妙的倔強,或是不信任薛忘憂,隻是修行這件事情靠人不如靠己,前面是看不見氣海,無法踏上修行的路,沒有辦法而爲之,況且若是薛忘憂已經看過他的氣海,自然也會知曉這件事情,既然什麽都沒說,他也不便詢問。
更爲主要的原因,是他突然憶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關于封禁他氣海的那個人。
他雖然因禍得福的打開了氣海之門,正式踏上修行之路,但實際上那封禁并沒有完全解開,在氣海内還有另外一重封禁,若想打開第二道禁制,借助外力是做不到的。
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人隻有他自己。
《蠶滅卷》是那個人傳給他的,也隻有真正領悟《蠶滅卷》,才能解封由那個人下的禁制。
這需要時間。
而如今的他終于可以蘊養自己的本命劍,相信要不了多久,那塵封的劍便可以重新在這世間展露鋒芒。
握住這柄劍的主人便是他李夢舟。
想着那柄黯淡無光的劍,在那鞘中密布着蟄藏多年,殺意凜然的劍意。
這位自诩爲天才的來自樹甯鎮的少年,道心愈發堅定,在心中默念道:“大道可期,阻我前路者,皆可殺!”
......
皇宮禦書房。
皇帝陛下執筆看着書案上的筆迹,很是滿意的點點頭,擡頭看着候在下首的江聽雨,笑着說道:“也不枉朕開先例,特别給那小子使用千海境,不僅借此入了遠遊,更直達巅峰,以這小子的資質,入承意境界許也花費不了多少時間。”
江聽雨說道:“遠遊隻是修行道路上的起點,過了承意入了無彰才算是修行高手中的一員,此任重而道遠也。”
皇帝陛下說道:“關于李夢舟的身世問題,你且必須放在心上,将天樞院的人散布出去,好好調查。朕隻是擔心,若不二洞真的有重現的征兆,那麽李夢舟出現在都城,再加有了實力後,必會攪動一番風雨。
雖然到此地步還很遙遠,那李夢舟說不定也會半路夭折,但不得不慎重。朕自然願意弄清楚不二洞滅門的秘辛,卻不能因此事動搖了我姜國根基。”
江聽雨皺眉說道:“與其把重點放在李夢舟的身上,倒不如好好調查一番那個韓一,若那個韓一真的沒有死,将其找到,不僅能夠搞清楚不二洞當年發生的事情,李夢舟的身世自然也可真相大白。”
皇帝陛下猶豫了一下,說道:“若要前往燕國境内調查,派出去的人絕不能是庸手,你暫時不能離開都城,唐神将駐守着西部邊關,又該選什麽人呢?”
江聽雨微微一笑,揖手道:“陛下不妨派柳飛羽前往燕國秘密調查此事。”
聽到這個名字,皇帝陛下很是意外的看着江聽雨,說道:“那柳飛羽行事魯莽,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朝堂不少大臣彈劾他,若不是貴爲神将之一,聲名在外,能夠震懾宵小,朕怕是早就讓他滾回家種田了,這般重要的事情怎能交給他去做?”
江聽雨笑道:“柳飛羽也不是年輕人了,老是放任不管也不是個事兒,且他前年已入了五境,論修爲他是夠資格執行這個任務的,神将的職位雖然是被他打出來的,而且向來人緣最差,将他派出去一來可以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二來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磨練,相信完成這個任務後,他能夠變得穩重些,乃是不二人選。”
皇帝陛下似是很無奈的說道:“這柳飛羽年輕的時候便桀骜不馴,處處惹是生非,朕原以爲讓他成了親,便能改改這莽撞的毛病,誰成想,他也就是安穩了一陣子。如今已是入了不惑,卻還像個孩子般,朕實在拿他沒轍。既然你覺得沒問題,那便派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