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不大,但很幹淨,也很溫暖,相比于普通弟子的居舍,這裏的确更闊氣一些,屋子裏幾乎什麽都有,甚至連鍋碗瓢盆都有,桌子上擺着很多糕點瓜果,然後也有各類書籍,大多都是有關修行的。
當然,李夢舟也發現這些書籍裏面夾裹着一些雜志小說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屋子裏生着暖爐,四面透着青意,因爲屋子是用竹子搭建的,就連桌椅闆凳也都是竹子。
江子畫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巴裏,朝着李夢舟示意了一下,說道:“不要客氣,随便吃。”
李夢舟并不會客氣,但也沒有去吃。
似是感受到李夢舟的困惑,江子畫解釋道:“雖然隻有内院才有獨立院落,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麽,我若想進内院,随時都可以進去,所以我在外院依舊可以擁有獨立小院。
但内院裏的屋子跟這裏還是不一樣的,因爲建造屋子用的都是仙竹,也就是純粹用天地靈氣培育出來的青竹,四季都會溢散着青意,可提神醒腦,也對觀想很有好處。
修行者就算是過了天照觀想的階段,但仍舊會每日觀想,破境都是在觀想中進行的,當然也有例外遇到某些事情,從而打破某些東西,來進行破境,或是在戰鬥中破境,但後者是比較難的,也比較危險。
多數人都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且在離宮内院由仙竹建造的屋子裏修行,也能平穩心境,好處良多,所以我們離宮很多内院的師兄、師姐,都很少出門,自然也很難見到,除了甯四師兄因職責所在,最常出現在外院。”
江子畫拍了拍李夢舟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子,你的修行道路才剛剛開始,未來要走的路還很長,一定要努力啊。對了,你今年多大,生辰在什麽時候啊?”
李夢舟似乎對于江子畫話題轉移之快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便說道:“十七歲,三月的生辰。”
江子畫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沒想到這位小師弟居然比他還要大幾個月,這真是豈有此理。
但他顯然不會說出來,當機立斷便又轉移了話題,将桌上的果盤拿到了另一張桌子上,江子畫往竹椅上一坐,說道:“既然說要指導你,那你現在有什麽修行上的問題便問吧,師兄我有問必答。”
李夢舟的确有很多問題,但覺得那些比較深刻的問題就算問江子畫也沒用,他現在更緊要的還是想知道怎麽樣才能受天照洗禮。
于是他當即也詢問了起來。
江子畫蹙眉思索片刻,說道:“天照觀想雖然是修行中的第一個境界,但實際上并不是一個複雜的事情,否則那些沒有入山門的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輕易入了觀想。相信在入門測試的時候,甯四師兄也跟你們講過,觀想隻不過是一個念頭,隻要想并且擁有資質便能夠進入觀想,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技巧。
但要入天照就沒那麽簡單了,在觀想中必須真正明白天地靈氣在天地間運轉的方式,那都能夠在觀想中目睹,呈現在意識中的天地靈氣都是具有形态的,它們也有自然的運轉路線,每一絲天地靈氣運轉的路線都是不同的,很多也都連接着部分人的命運走向。
所以道藏中常提及的所謂逆天改命也是在于觀想天地靈氣,找到跟自己最爲親密的那一條絲線,然後找到它的盡頭,便能夠得知自己的命運。
當然,這隻是一種說法,莫說在觀想階段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到。就算入了五境,也很少聽說有人能夠看到天地靈氣的盡頭。
這些事情對你而言還太遙遠,我便也不再細說,想從觀想中入天照,首先便要通達明理,然後找尋屬于自己的道,到那時,道天自會有所感知,降下天照,承受天照洗禮後,便能打開氣海之門,待氣海之門大開後,自然順理成章便能入遠遊境界。”
李夢舟蹙眉說道:“如何找尋自己的道?”
江子畫在果盤裏抓了把瓜子,一邊嗑着瓜子吐着瓜子皮,一邊說道:“所謂在觀想中找尋屬于自己的道,并不是意味着真正的大道,每一個修行者都在找尋自己的道,很多人就算入了四境,都沒有真正明悟。這件事情沒有辦法靠嘴巴說,等你觀想到的時候自然就會明白,所以從觀想入天照根本沒有什麽捷徑可走。”
想了想,江子畫又覺得不太準确,便又說道:“換句話說,在觀想中尋道,是在找尋自己的心意,每個人的心意想法都不同,所以道也不同。你隻需要秉持本心,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就行。”
李夢舟若有所思,雖然一開始并沒有抱太大希望,但江子畫的話确實對他頗有感觸。
心意便是道。
心中所想便是自己要走的路。
固守本心,面對重重迷霧,踏遍荊棘,仍舊一往無前。
也許......
李夢舟看着自己的雙手,也許屬于自己的道本來就存在着,他一直都在這條道上行走,雖然有過猶豫,有過彷徨,有過恐懼,但從未想過回頭。
尤其是在葉桑榆離開的那一天,在他踏上都城的那一天,這份信念就變得更加堅固。
李夢舟突然明悟了什麽,路本來就在腳下,或許這條路并不好走,也很容易迷路,但實際上内心深處一直都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
江子畫在默默地吐着瓜子皮,樂此不疲。
突然,他眉頭微皺,擡頭看了一眼李夢舟,然後繼續低頭嗑着瓜子。
恍惚中他赫然驚醒,一臉震驚的看着面前的李夢舟,連手中的瓜子掉在地上都毫無所覺。
似是不敢相信,他沖出了小院,擡頭朝着天空看去。
小院的正上方,有着一片濃雲在凝聚。
有閃電自雲層中呼嘯。
月亮不知道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星辰變得愈加明亮。
在雲層彙聚的中心,氤氲着一團光柱。
金光萬丈。
閃電縱橫交錯,悶雷炸響。
不消片刻,天照降臨。
江子畫一臉懵的看着這幅畫面,雖然事實就擺在眼前,但他仍舊感到很不真實。
這算什麽?
明明是才入觀想的愣頭小子,怎麽莫名其妙的又入了天照?
江子畫幾乎可以确信,李夢舟是在今日才剛入觀想,按照時間來算,恐怕還未有半日時間,雖然這樣的事情并非是絕無僅有的,但發生在江子畫眼前,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很多妖孽之才就算能夠在觀想後很快入天照,最起碼也需要兩三日之久,而更多則需要好幾個月甚至幾年時間,短短半日不到便先後入觀想再入天照,這本身便是很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這是哪裏來的怪物啊?”
江子畫眼睜睜看着天照降臨繼而再緩緩消散,他二話不說便沖進屋子裏,像看什麽稀奇玩意兒似的直勾勾盯着李夢舟。
莫說江子畫很懵,此刻的李夢舟也很懵。
他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入了天照。
天照洗禮突如其來,導緻經脈刺痛,倒是的确讓他受到了一些折磨,但好在都是在承受範圍之内,遠比當初葉桑榆強行受天照洗禮時輕松得多。
但這種感受還是很深刻的,如果葉桑榆當時比這還要痛苦無數倍,很難想象她是怎麽承受下來的。
李夢舟突然有些感傷。
雖然天照洗禮結束後,渾身都像是融合在暖陽中,極爲的舒适,但也無法消除他此時内心的一些悸動。
......
天照洗禮的動靜自然很容易被人察覺到,尤其是在這離宮山門裏,幾乎所有人都能夠看到天上降下的那一道光柱。
這在修行者的世界是很平常的事情。
不過既然發生在離宮山門裏,說明這入天照的人必然會是今日入離宮的考生,畢竟劍院弟子都是早已過了天照觀想的階段。
目睹天照景觀的人心情都或多或少有些複雜,暗自猜測着那正承受天照洗禮的人的身份。
在離宮内院某座獨立小院裏,大片的湖泊環繞,有魚在其中遊,受天照洗禮的影響,全部躍出水面,倒是形成了一道奇觀。
一名青袍老者坐在屋内的竹椅上,他面前的木桌上擺放着幾碟小菜,他左手中握着一壺酒,略顯無神的眸子看着屋外湖泊萬魚騰躍的畫面,極爲淡定的飲上一口酒。
老者面前的木桌外三步遠,站着甯浩然,他的目光同樣注視着那天照降臨的場景和随後湖泊裏的魚活潑的樣子。
他眼中帶着笑意,嘴唇微動,說道:“今日入離宮的人裏面,倒是有不少還在觀想的階段,但若沒什麽機遇,也很難突然受天照洗禮,畢竟他們已經觀想很多年,都未有寸進。倒是有一位李姓少年剛入觀想,雖然想來不太可能,但十七歲入觀想本身便是很稀奇的事情,同一天裏入天照倒也不算什麽了。”
甯浩然轉頭看向面前的青袍老者,上前一步,幫他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小碗裏,說道:“這魚便是湖泊裏的魚,借着這個興頭,想來會更加美味。”
青袍老者懶洋洋的看了甯浩然一眼,拿起筷子敲了一下甯浩然的手背,說道:“淨扯這些亂七八糟的,這魚已經做熟,難道還能突然變了味?”
甯浩然笑道:“魚肉雖然不會變味,但心情不一樣,氛圍不一樣,吃起來的味道在心裏上總歸會有些微妙的變化。”
青袍老者搖搖頭,說道:“十七歲入觀想也算不得什麽事,天照觀想本來也隻是個說道,不算什麽修行境界,但半日觀想入天照,倒也是稀罕事兒,也算有些意思吧。”
青袍老者看起來有些年紀大,但主要是面相有些頹廢,皮膚也不是很好,實際年齡到底有多大也很難看得出來。
這老者便是離宮劍院的院長,姜國第一劍修,入了五境朝暮的薛忘憂。
雖然薛忘憂并不在意的樣子,但甯浩然還是有些意外,畢竟薛忘憂說了有意思這三個字。
能被薛忘憂感到有意思的事情并不多,當然,除了酒與肉。
甯浩然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師,我劍院雖在姜國擁有一定地位,但終究沒有處在巅峰,書院便不說了,還有摘星府壓在我們頭上,那沈秋白是一個極其驕傲的人,年輕一輩裏沒有人能夠與其争鋒,縱然是大師兄和書院的北藏鋒也不過是與沈秋白齊名,若不能勝之,我劍院将仍舊會處于摘星之下。”
薛忘憂吃着肉,喝着酒,平淡的說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管不着。你們大師兄雖然劍道天賦很高,但他的性格終究是透着些書生氣,很多時候并不能做到快意,這便違背了劍修的本質。這也是我讓他在天下行走的目的,就是磨煉他的心性。劍院需要新生血液,但不需要其中裹着雜質的血液。”
甯浩然說道:“大師兄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但并不意味他是個軟弱的人,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修行的道,也許這樣的大師兄才是最好的他。”
薛忘憂不置可否,微微蹙起眉頭,說道:“但劍修一門想要發揚光大,就必須有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出現,他可以做到無畏無懼,他可以驕傲到極點,可以無視世間一切規矩,更有勇于打破世間規矩的魄力。這樣的人越多越好,不過這樣的路也必定會是艱難險阻,極其容易半路夭折。或許劍修的道本就如此,也正因如此,才慢慢凋零的吧。”
甯浩然沉默不語。
修行的路本來就不好走,尤其是獨樹一幟的劍修。
世間的約束太多,總會有一些不能被打破的規矩束縛着,迫于現實的壓力下,想要做到快意恩仇,潇灑執劍,無所顧忌,終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并非是想做便可以做到的,就連薛忘憂的内心深處也存在着某種束縛枷鎖,有些人不願意去打破,有些人沒有勇氣去打破。
這個世界本來就很複雜,人心便是最爲複雜的東西,隻有劍心成道的人才擁有最純粹的内心。
才具備不怕打破任何規則的勇氣。
一個人顧及的東西越多,便愈加不能随心所欲,就算表面上随心所欲的人,或許内心也隐藏着不爲人知的故事。
......
面對着江子畫那見鬼一樣的目光,李夢舟很是無奈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其妙便入了天照,本來還有些擔心,現在看來,這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嘛。”
簡單?
這是簡單的事情?
江子畫認真思考了半天,覺得或許對于那些妖孽的天才來說,這的确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入觀想再到入天照的情況,跟李夢舟一比,豈不是弱成了渣渣?
這便有些不能容忍了。
怎麽說咱也是劍院有名的天才,哪能被一個新來的給比下去。
在面子問題上,江子畫是很認真的,他微微輕咳一聲,說道:“這件事情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嘛,對于本天才而言,當然是信手拈來的事情。若不是本天才對你的一番指導,而你小子又頗有些悟性,哪能這麽容易入了天照。”
雖然李夢舟覺得這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他還是忍不住反駁道:“我倒是沒見過鬼鬼祟祟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的天才。”
江子畫一時語塞,惱羞成怒的瞪着李夢舟。
他心想完犢子了。
這是有把柄被李夢舟拿捏在手裏,要是這個關系不能維持好,随時都有可能倒大黴。
這對他來說可是很大的隐患啊。
抓起一把瓜子塞進嘴巴裏,狠狠的嚼着,江子畫含糊不清的說道:“你少拿這事威脅我,當時你也在小院,你自己也脫不了幹系,若是此事東窗事發,倒黴的可不止我一個,你最好給我小心點。”
李夢舟不以爲意的說道:“你不是外院最強麽,還說什麽想什麽時候進内院就能什麽時候進,又自诩爲天才,想必在離宮也是很出名的人物吧。我倒是無所謂,大不了受罰,但你可就真的臭名昭著了。”
江子畫冷笑一聲,說道:“你覺得我會是在乎名聲的人麽,這外院可是我的地界,我要想整一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讓你連伸冤的地方都找不到。你最好是對本天才态度好點,多多巴結,要是惹得我不喜,有你好果子吃。”
“那就多謝你的好果子了,麻煩到時候多給點,免得不夠吃。”
“你放心,絕對能把你給撐死!”
“要是撐不死我,又能如何?你給我磕個頭,叫聲爺爺?”
“好小子,連本天才的便宜都敢占,你好大的膽子!”
“小爺沒有别的優點,就是膽子大。”
李夢舟和江子畫大眼瞪小眼,鼓着腮幫子,面紅耳赤。
江子畫氣哼哼的說道:“沒禮貌啊,你這個白眼狼,本天才好心指導你,你就這麽報答我?”
李夢舟冷哼一聲道:“是你先叫嚣的。”
江子畫道:“明明是你!”
然後兩個人微微愣了一下,仔細回憶,卻想不起來兩個人到底是怎麽吵起來的。
好像很是自然的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相視一眼,又頗覺無趣,繼續勾肩搭背談笑風生,似乎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片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