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良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站在老闆面前的是一位身材稍顯臃腫但又風韻猶存的夫人,錦衣玉飾,環佩叮當,明顯是出自大門大戶,但在都城這種地方,夫人的裝扮卻也算不上多頂流。
長得本來還算可以的一張臉因爲憤怒整個扭曲在一起,從而顯得頗有些醜陋,應該算是标準的潑婦了。
李夢舟倒是不在意這潑婦到茶館裏罵街,但在意她對那老闆的稱呼。
一時間,李夢舟的臉有些黑。
他差一點就被那老闆給騙了。
他當然也不會急着幫老闆出頭,因爲老闆很不誠實,他也樂得先看一場好戲。
杜良玉此刻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雖然自那丫鬟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夠預想到這一幕,但真正面對這潑婦,感受還是難以言表的。
許是浸染茶道,讓他很有耐心,雖然心中不快,但也沒有完全表現出來,他的神色很快就回複平靜,淡然的看着那夫人,說道:“甯夫人,強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如此。”
甯夫人的眉毛跳了一下,似乎也在強忍着怒意,努力以平和的姿态說道:“難道我對你不好麽,那老不死的已入土,又無子嗣,甯家偌大的家财全是我的,隻要你跟了我,這家财自然也是你的,豈不比你給人做衣服好,也比在這裏開茶館好,你究竟在倔強什麽?”
杜良玉似乎很失望,他眼眸微閉又睜開,正色的看着甯夫人,輕聲說道:“蓮兒,你還不明白麽,我們之間是根本不可能的。早在你當年義無反顧嫁入甯家的時候,我們的緣分就已經斷了。”
甯夫人猛地一拍桌面,茶杯掉落,茶水四溢,她怨恨的盯着杜良玉,說道:“若是當年你争氣一點,我又何必嫁給那老不死的,難道我當年沒有給你錢麽,要是沒有那些錢,你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個臭水溝裏了!”
杜良玉歎息一聲,說道:“那些錢我根本沒有用,不論你相不相信,我至今能夠活着,跟你沒有一點關系,或許有,是因爲你的背叛,讓我選擇苟延殘喘,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我早已經想清楚了。既然你得了整個甯家,便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妄想些有的沒的。”
甯夫人很生氣,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她自己知道當初很對不起杜良玉,但她又有什麽辦法,總不能跟着連飯都吃不飽的杜良玉吧?
她認爲自己并沒有做錯,而且這件事情還可以補救,雖然時間長了些,但她現在已經得了甯家全部家财,她可以和杜良玉再續前緣。
但她做夢也想不到杜良玉卻如此堅決的拒絕她,哪怕将他逼入絕路,都沒有絲毫動搖之心。
甯夫人很不甘心。
杜良玉雖然守着茶館,但實際上并沒有多少收入,除了那些跟杜良玉關系不錯的熟客外,根本沒有什麽客人敢來茶館,最起碼在這錦雲巷裏,乃至整座南城街道,沒有人敢跟甯家作對。
若甯夫人真的要對付杜良玉,杜良玉也根本不可能這麽安穩的開着茶館。
甯家在都城算不上什麽勢力,畢竟連内城都進不去,真正的權貴大族可都在琅琊内城,外城的府邸,再有錢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而且也不可能有錢過内城裏的人。
但就算是隻占着南城街道,以杜良玉平民的身份,甯家若想玩死他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甯夫人看在過往的情分上,也沒有把杜良玉往死路逼,還是給他留了些餘地,但此刻杜良玉不上道,甯夫人便覺得自己似乎太好說話了,必須要讓杜良玉知道她如今的手段。
李夢舟倒是對杜良玉和甯夫人之間的事情沒多大興趣,聽他們三言兩語也能猜出個大概,無非是很狗血的一段故事而已,他沒有資格去評判誰對誰錯,也沒有這個立場。
在甯夫人準備大發雷霆的時候,李夢舟好整以暇的重新走入茶館,輕咳了一聲,看着杜良玉說道:“老闆很不厚道啊。”
杜良玉很無奈的看了李夢舟一眼,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悶聲道:“我也不是故意欺騙小哥,剛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在這錦雲巷裏,除了你進來時看到的那些熟客,沒有人願意跟我牽扯太多。而且我現在已經不做裁縫了,你還是另找他人吧。”
李夢舟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說道:“我的确可以找其他的裁縫,但眼前就有一個裁縫,我總要嘗試一下。尋常普通的裁縫沒有辦法制作出我想要的東西,我隻是想要知道,杜老闆是否能夠觀想到天地靈氣?”
杜良玉怔怔的看着李夢舟,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說道:“難道你要制作靈衣?”
李夢舟疑惑道:“什麽是靈衣?”
杜良玉說道:“這隻是我起得一個名字而已,在衣物上附着天地靈氣,便是靈衣。”
李夢舟眼前一亮,說道:“如此說來,我是找對人了,都城裏雖然有很多裁縫,但并沒有異人存在,杜老闆應該是唯一還留在都城裏的能夠觀想到天地靈氣的裁縫。”
杜良玉也沒有否認。
跟在甯夫人身後的丫鬟,頗有些惱恨的瞪着李夢舟,眼看着夫人要發火,她自然要爲夫人出頭,指着李夢舟說道:“哪來的窮小子,沒看到我家夫人在跟杜老闆說話麽,哪涼快哪呆着去!”
李夢舟斜睨了那丫鬟一眼,淡然的說道:“哪來的死丫頭,嘴巴這麽臭,信不信我把你嘴給縫上。”
在他眼裏隻有該殺和不該殺的人,該打和不該打的人,是不會分男女的,對方嘴臭,他當然也不會客氣。
那丫鬟氣得半死,卻也不敢動手,畢竟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她的攻擊手段就是她的嘴巴了,能想到的難聽話全都從她嘴裏蹦了出來。
李夢舟不太習慣與人罵街,卻也被丫鬟的話氣得不輕,在丫鬟罵的正歡的時候,身後的樸刀铿的一聲插入地闆,寒芒亮起的那一瞬間,整個茶館都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丫鬟小臉蒼白的看着李夢舟,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李夢舟冷哼一聲,腳下輕輕一跺,地闆便轟的一聲裂了開來,一直蔓延到門口,吓得甯夫人和那丫鬟驚呼連連,紛紛跌坐在地上,一臉驚恐的看着李夢舟。
杜良玉也是拿怪異的眼神看着他,想要說些什麽,但又閉上了嘴巴,輕輕歎了口氣。
......
茶館裏發生的事情,引起了錦雲巷的居民的注意,三三兩兩圍在茶館門口對着裏面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甯家雖然在南城街道有錢有勢,但也不是真的無法無天,至少碰見惹不起的人,他們也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
而且在甯家太爺去世之後,甯家被甯夫人掌管,雖然勢力仍舊擺在那裏,實際上也已經名存實亡。
都城可是修行者遍地走的地方,看到李夢舟一腳便踏碎了茶館裏所有的地闆,自然讓甯夫人感到驚恐,她膽子再大也不敢招惹修行者。
但就這麽灰溜溜的離開又覺得很沒面子,猶豫糾結之際,便繼續坐在地上。
杜良玉看了看甯夫人,又看了看李夢舟,突然說道:“甯夫人,都城乃天子腳下,有太多你惹不起的人,在這錦雲巷裏你如何放肆都無所謂,但事情鬧大了,整個甯家也保不了你。此事我不與你計較,希望你也不要再來找我麻煩,我們就此斷了吧。”
甯夫人臉色很難看,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夢舟一眼,她一語不發,憤懑的爬起身,揮袖離開。
那丫鬟也不敢再有半句廢話,低着頭緊跟着甯夫人走出茶館,臨出門時還差點絆倒,險些要哭出來。
見沒了好戲,聚在茶館外的人也都逐漸散了。
安靜下來的茶館裏,李夢舟将樸刀從地闆裏拔出來,側頭看向杜良玉,說道:“杜老闆借着我平了你欠下的情債,想必也沒有理由再拒絕我了吧。”
杜良玉默默點頭,起身朝着李夢舟行了一禮,說道:“希望小哥莫要怪罪,其實蓮兒一開始并不是這樣的人,說起來也的确是我年輕的時候沒本事,不能留住蓮兒,我并不怪她。這件事情沒有誰對誰錯,隻是現實壓迫下的必然結果。我會幫小哥加工制作衣物,事後我便會離開都城。”
李夢舟沒有說什麽,杜良玉的事情跟他沒有關系,他也不在意,隻要能夠制作出黑蠶甲便行。
至于杜良玉爲何不早離開都城,李夢舟也能猜得出來,有甯家的勢力在,憑着杜良玉恐怕連錦雲巷都走不出去。
雖然他能夠觀想到天地靈氣,也算是有些手段,但終究不是真正的修行者。就算甯家無法接觸到修行者的世界,但畢竟是有些錢,若想雇傭幾個同樣的觀想階段的修士,甚至是天照階段的修士也并非難事。
李夢舟從懷中取出了黑蠶絲。
杜良玉捧在手中看了看,顯然也不認得黑蠶絲這種東西,但值得李夢舟欣慰的是,杜良玉有自信可以用黑蠶絲制作出黑蠶甲。
未開通氣海的觀想階段的修士若想運用天地靈氣是極度耗費精神的,但少量的天地靈氣也足以切割黑蠶絲,純粹用黑蠶絲制作成衣物,并非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不是單純隻是編織那麽簡單。
杜良玉需要花費一點時間,但不眠不休,一天一夜的時間也足夠了,并不會耽誤李夢舟明日參加離宮山門大開招生的時間。
李夢舟把杜良玉帶到了朝泗巷自家的小院裏,順便在後院裏随便尋了塊黑布洗幹淨後準備用來代替黑蠶絲包裹那柄劍。
差不多在半夜子時左右,杜良玉興沖沖的敲響了李夢舟的房門。
“公子,成了!”
呈現在李夢舟眼前的便是背心大小的黑蠶甲,能夠護住前胸後背,最主要的是能夠護住丹田。
黑蠶甲由黑金兩種顔色組成,這種顔色代表着姜國皇族的身份,尋常百姓人家是不允許穿戴這種黑金顔色的衣物的,所以杜良玉在黑蠶絲上又用紅色的絲線遮蓋,全黑的黑蠶甲,配上紅色的絲線紋路,倒是異常的好看。
李夢舟很滿意,将黑蠶甲攤在左手臂上,嘗試用樸刀去砍,黑蠶甲絲毫未損,手臂也沒有感受到太多疼痛感,樸刀卻缺了一個口子,險些斷裂。
雖然已經得到驗證,但李夢舟還是穿上了黑蠶甲,讓杜良玉拿着樸刀,用力砍他。
且再三叮囑杜良玉,再砍下來的時候,一定要運用出天地靈氣,增強樸刀的鋒銳。
杜良玉倒也幹脆,他從未見過黑蠶絲,就算是軍部的盔甲,也不會有這般堅固程度,作爲一個裁縫,他當然也想驗證這出自他之手的黑蠶甲究竟能夠抵禦多大的力量。
所以他幾乎卯足了力氣,絲毫不在意會不會一刀劈死李夢舟,奮力砍了下去。
铿的一聲金鐵交鳴之音,李夢舟身上一震,杜良玉手中的樸刀應聲而斷,而他本人也是連連倒退,直接摔出了屋子,傳來一聲慘叫。
李夢舟混不在意杜良玉的慘狀和那斷掉的樸刀,滿心歡喜的摸着身上的黑蠶甲。
杜良玉不可思議的重新回到屋子裏,眼睛都在放光,聲音顫抖的說道:“這種蠶絲制作的衣物居然如此堅固,實在匪夷所思,如果姜國軍部每一個軍人都穿上這種材質的盔甲,恐怕我姜國鐵騎将所向睥睨啊。”
李夢舟搖搖頭,說道:“隻是觀想階段的力量而已,不足以驗證出這黑蠶甲的堅固程度,但想來就算是遠遊境界的修行者也無法破壞,至于能夠承受住多大的力量,隻有遇到更強的修士才能證明。”
話雖如此,但這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且李夢舟本身被藥浴淬煉過的身體,再加上這黑蠶甲的防護,他有信心就算是遇到承意境的修士,若單純攻擊外在,他也能很輕易的防禦下來。
黑蠶甲終歸隻是外物,如果遇到真正的修行強者,其實也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但至少對目前尚未成爲修行者的李夢舟而言,黑蠶甲能夠起到的效果的确很重要。
他不會依賴這黑蠶甲,注重增強自身的力量才是王道。
李夢舟遇到最強的人也不過就是承意境修士,他雖然不知道吳先生在哪個境界,也不知道天樞院的江司首是何等強大的人物,但他的認知也隻是在承意境之下。
就算黑蠶甲的防禦力量比他想象中的更強,但毫無疑問的是,但凡遇到四境強者,甚至哪怕隻是承意境的修士,就算外在身體不受太大傷害,他的精神也會在瞬間崩潰。
修行者殺人的手段太過匪夷所思,黑蠶甲再神奇也隻是外在衣物,李夢舟可不會白癡的認爲穿着黑蠶甲便能夠無視修行者的攻擊手段。
在天地靈氣的壓迫下,身體和精神會受到雙重折磨,所以在身體的防禦得到保障之後,最要緊的還是能夠成爲修行者,再有天地靈氣的防護,才能更好的立于不敗之地。
杜良玉連夜便離開了都城,李夢舟也将黑蠶甲穿在了最裏面,這黑蠶甲不僅能夠防禦,卻也可以保暖,餓着肚子一天裏僅喝了幾杯茶的李夢舟,和衣躺在榻上蓋着薄被也沒有感覺到寒冷了。
他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期待着明日離宮山門大開。
每時每刻不在夢想着成爲修行者,如今夢想即将實現,就算是李夢舟也難免會有些激動,所以這一晚上也算是輾轉難眠。
而對于離宮山門大開的事情,激動的也不隻有李夢舟一人。
除了那些同樣想着進入離宮修行的少年之外,月明湖畔的溫柔鄉裏,虞大家也并沒有睡下。
她透過窗戶看着某個方向,那裏有着皎潔明月,也有着無盡黑暗,卻總會有着一點光明浮現。
月光下的虞大家輕輕蹙着眉頭,似乎有着無盡的愁事。
她站了很長時間,才輕輕關上窗戶,朝着軟塌走去。
燭火熄滅,房間裏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