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兒姑娘在二樓觀瞧着大堂裏的來來往往,莺歌燕舞,目光瞧在雅座的關慕雲一行人,這些人小部分都可能會入朝爲官,而以關慕雲爲首的五人,則是已經考入書院的學子,前途更加光明,但凡畢業,在朝堂上的職位都不會低,而也因爲是修行者,他們更容易受人尊崇,乃是标準的人上之人。
所以溫柔鄉裏的不少姑娘都樂意去陪着那些讀書人玩樂,因爲是讀書人倒是不會動手動腳,且他們也是有身份的人,自當爲了避嫌,會有一番故作清高的姿态。
姑娘們無非是跳舞唱曲助興,陪着那些讀書人飲酒、聊天,但顯然還是有不少姑娘會刻意接近關慕雲,雖然在年齡上,關慕雲俨然隻是個小弟弟,但姑娘們并不會介意,畢竟世俗中,十五歲的男子完全可以成親了。
若能得到關慕雲這位梨花書院的首榜首名的青睐,自然能夠被贖身離開溫柔鄉,去做一位夫人,就算做不成夫人,當個小妾也是好的。
她們有此想法不是因爲溫柔鄉不好,相比于尋常青樓,溫柔鄉簡直好得不能再好,至少不會逼着姑娘們接客,要是受了欺負,虞大家也會出面維護。
但再好的青樓也是青樓,萬沒有清白之身更受人尊重,她們當然還是希望能夠成家,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婳兒姑娘見到關慕雲被姑娘們圍着滿臉羞澀的可愛模樣,倒是不禁噗嗤一笑。
她猶豫了一下,便也朝着樓下走去。
虞大家在二樓的卧房裏看書,旁邊桌子上擺着糕點和瓜果,她查閱的書便是有關于記載黑蠶絲的。
黑蠶絲世所罕見,黑蠶更加隻是傳說,隻存在于不可知的地方,因爲不可知,便相當于不存在,甚至世人很多都認爲這黑蠶隻是一種幻想的作物,并非真實存在的。
但虞大家很清楚,黑蠶的确是存在的,因爲她親眼見過,那應該是世上唯一的黑蠶,這種蟲子生命力極爲低下,早該在數百年前便該滅絕了,但有個男人尋到了世上僅剩的黑蠶,黑蠶絲的堅固程度是匪夷所思的,男人尋到黑蠶當然不是爲了用來紡織衣物。
尋常的裁縫也沒有那個能力用黑蠶絲紡織,甚至稍不小心就是斷手的下場,因爲黑蠶絲很鋒銳,傳說連精鐵都能瞬間切斷。
無論是所見所聞,擁有黑蠶絲的都應該隻有那個男人,而如今黑蠶絲出現在了一個少年的身上,便由不得虞大家把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也許那個男人早就死了,但他應該會有後人,就算沒有後人,也應該會有弟子,否則他那通天的本領豈非是要化作塵埃。
虞大家還是希望幫李夢舟找到能夠觀想天地靈氣的裁縫,隻有這一類異人才有能力紡織黑蠶絲。
她已經在都城裏找到了幾個目标,尚未去證實,想着是不是等李夢舟來溫柔鄉的時候,告知于他,讓他去拜訪一下。
伸了個懶腰,虞大家微微打了個呵欠,慵懶的姿态盡顯媚态,她看着窗外暗沉下來的天色,明月已經懸挂在高空,夜深了。
倒了杯茶飲下,虞大家來到窗前,看着某個方向,喃喃道:“離宮的山門應該要開了,興許都城也要熱鬧起來了。”
有腳步聲自門外傳來,随即有敲門聲響起。
虞大家道了聲‘進’,婳兒姑娘便推開了房門。
“那些少年已經離開了?”
婳兒姑娘點點頭,說道:“那個關慕雲得了個書院首名,确實不是浪得虛名之輩,除了一身才氣和過人的修行資質外,爲人也很溫和,倒是個很好的人。”
虞大家笑了笑,說道:“少年不知事,應當是很好的,但是随着長大,少年也會變,隻希望他們不會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能夠保持本心,這樣才能走得更長遠。名氣是極好的東西,卻也是最容易擊潰一個人的壞東西,一夕成名并非是什麽好事,需懂得沉澱,莫要太過張揚。那個關慕雲倒還說得過去,畢竟年紀小,相信他日後的成就也不會低。”
婳兒姑娘笑而不語。
虞大家沉吟了片刻,突然說道:“李夢舟那家夥有好幾天沒來了吧?”
婳兒姑娘怔了一下,回道:“确實幾天沒來了,聽說他住進了朝泗巷,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個處院子,之後便一直待在朝泗巷沒有走出來過。”
婳兒姑娘還是頗有些怨念的,因爲她當初還借了些銀子給李夢舟,結果現在李夢舟都有錢買院子了,雖然沒有指望他會還錢,但卻連溫柔鄉都不來了,十足的白眼狼。
虞大家倒是不知道婳兒姑娘心中所想,蹙眉沉思了片刻,說道:“你有空去朝泗巷找一下他吧,就說我有事情找他。”
婳兒姑娘答應了一聲,便退出了房間。
而此時被談及的李夢舟,仍舊坐在小院屋檐下的藤椅上,仿佛從白天到現在沒有動過一樣,不同的是,他面前站着一個人。
便是他住在朝泗巷後,最常光顧他小院的青一。
雖然這也隻是青一第二次來,但除了他之外,小院确實沒有别的客人來過,就算是相處的關系不錯的面館馮大娘也不曾來過小院。
李夢舟倒是很詫異青一這麽快就又來了這裏。
青一被李夢舟注視着有些不自然,怪異道:“爲什麽這麽看着我?”
李夢舟撇撇嘴,他當然也不習慣緊盯着一個男人看,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青一淡然的說道:“問吧。能答的我自會答。”
李夢舟很認真的看着青一,十分正色的說道:“我不想當冤大頭,也不想被蒙在鼓裏,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我能不能問一下,你們究竟是因爲什麽,非要選擇我?”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已經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但那都太籠統了,他根本不相信那些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的理由。
青一也很認真的想了一下,說道:“除了你跟青九短暫的相處,讓青九不得已把密報交在你手中帶回通明巷,避免了青九他們死的毫無意義,當然也因爲你卷入了這件事情,自然不能對你置之不理,除了殺死你,便也隻能讓你成爲自己人。
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江司首認爲你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先生也認爲你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所以這本來也不需要什麽太嚴謹的理由,因爲這兩個尊貴的人對你第一印象不錯,殺你覺得可惜,這或許也是你運氣好的一種。
實際上,天樞院裏的大多數人運氣都不錯,否則也入不了天樞院,能夠靠本事養活自己,否則這些人早不知道死在什麽地方了。司首對我們有再造之恩,我們理應以生命來報答。
你本來的下場應該是被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你能夠活着,便是恩賜,所以這也算是你第二條生命,若你把自己當成人,便理所當然的報效司首,而不要有任何歪心眼,否則是會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李夢舟突然很想罵街,會不會死他不知道,但他之所以會死,還不是那位江司首要殺他,現在不殺他,便是恩情了麽?
這到底是哪來的鬼邏輯?
李夢舟雖然隻跟那位江司首有過短暫的接觸,已然覺得這個人很無恥,不,是特别無恥。
就這麽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的命買走了?
關鍵是他根本沒有能力抵抗,隻能在心裏腹诽,這才是真正讓他郁悶的地方。
李夢舟已經不想再計較這些人爲什麽把自己拉入天樞院了,既來之則安之,已經掉進坑裏,就算爬出來,也改變不了曾經掉進去過,倒不如不去理會。
他看着青一說道:“敢問那位江司首究竟是什麽人?我究竟是爲誰效命,什麽都不知道的話,總感覺心裏不安。”
青一說道:“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而你現在需要明白的隻有一點,那就是背後罩着你的人,可以讓你在都城裏橫着走,當然,是以天樞院成員身份的時候,尋常情況下,你隻是一個普通的住在朝泗巷裏的市井少年。”
李夢舟暗暗咂舌,什麽人能夠讓自己在都城裏橫着走?
天樞院又到底是一種什麽機構,居然有這麽大的能量?
李夢舟心下突然有了一些比較恐怖的想法,這個想法他曾經有過,隻是被他給否定了,現在聽聞青一的話,愈加覺得這個想法很可能是真的。
能夠讓天樞院的成員在都城橫着走,恐怕在都城乃至整個姜國,應該也隻有一個人能夠做到吧?
他想到了那個跟江司首站在一起的華貴男子,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上位者的風采。
李夢舟捏緊左手食指上戴着的那枚銀戒,竟突覺有些燙手,手心也冒出了細汗,但他知道這件事情根本不容自己拒絕,而且他已經踏進去了,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隻希望日後的事情走向不會超脫自己的控制。
假如生活要怎麽樣你,而你無法抗拒,那麽你就隻有如何如何,如果你并不是非常抗拒,那麽如何如何起來,想必會變得輕松很多。
基于這種認知,李夢舟從震驚苦惱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的速度極快,他本來就是一個順應心意的人,有了理由自然懶得再去想。
正如想要吃飯的時候就去吃,難道不吃還要餓着不成?若是在沒錢吃飯的時候,心中想着餓一下,自然就會餓着,若是想要解決問題,自然立即就去解決,絕不會拖延。
他撓了撓頭,目光越過青一不算寬厚的肩頭,看着小院外的幽暗巷子,說道:“還能再問一個問題麽?”
青一沒有說話,李夢舟便當是他同意了,自顧自的說道:“所謂對天樞院成員的身份保密,到底要怎麽個保密法?你說天樞院裏很多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份,那你包括不少人應該都知道我的身份吧?若是從你們口中走漏出去,難道最後都要怪我麽?”
青一微微皺眉,解釋道:“姜國的國教是儒家書院,所以是一個按規矩行事的地方,對于天樞院裏你的上司自然有權利知曉下面人的身份,這些人都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忠誠可靠,所以不會出賣自己的下屬。
而在朝堂上的某些貴人也有各種渠道會知曉天樞院裏某些人的身份,但也不會有人冒着巨大的風險去揭穿你,因爲弊要大于利。天樞院的正式成員無一不是用十幾年的時間來證明自己的忠誠,所以天樞院從來沒有過叛徒,隻有犧牲的人。
而你是一個例外,是以最短時間入了天樞院的人,所以真正的不确定因素反而是你,隻要你乖乖的,自然不會出問題。”
李夢舟不知道該說什麽,摸索着下巴暗自沉思。
青一看了他一眼,說道:“關于你的身世背景,天樞院也經過了嚴密的調查,可惜隻查到了你五歲之後的事情,你曾經拜師于江湖上的武道宗師趙無極,也被迫進入了某個殺手組織,憑借着出色的敏銳力和殘忍的手段殺出重圍,更是憑借一己之力覆滅了殺手組織,但因此過程中身受重傷,被撿走販賣到了格鬥場,繼而被人救出,去了西北邊塞,在樹甯鎮裏待了三年。
這些過往的經曆很讓江司首和那位先生喜歡,所以破格讓你入了天樞院,而你幫助青九送回密報也算立了一大功,雖然遠遠不夠資格,但也說得過去,餘下的便看你自己表現了。雖然江司首很看好你,但我并不這麽認爲,所以我會一直盯着你的。”
聽到青一說起他的過往,而且十分詳細,李夢舟也并沒有驚慌,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而且這些經曆也沒有什麽,本來也沒打算瞞人,但被人調查總歸是不愉快的事情。
李夢舟沉吟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朝青一說道:“對了,你到朝泗巷是幹嘛來的?”
青一愣了一下,然後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他來當然是有原因的,怎麽變成你問我答了?
他看李夢舟更加不順眼了起來,沒好氣的說道:“後天便是離宮山門大開的時候,到時候都城裏會有很多少年人前往,你跟他們同行便好。記住,你必須考入離宮,否則後果自負。”
李夢舟雖然對此很有信心,但被青一這麽一說,總覺得心裏沒有了太多安全感,想着如果沒有考進去,豈非很丢臉?
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考入離宮可不隻是爲了完成天樞院的任務,而是他必須要進入離宮,否則他來都城的目的便無法正常進行下去了。
青一依舊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說完這些便徑直離開了。
讓得李夢舟還有很多問題都不能再問,隻得郁悶的繼續坐在藤椅上。
看着放在旁邊的樸刀,李夢舟很想做些什麽,但他還沒有成爲修行者,若要殺人,便會有很多不确定性,甚至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爲了更好的完成最終目标,他隻能被迫的壓下心裏的想法,這雖然很難受,但也是磨煉心境的好方法。
有時候耐心真的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