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夢舟來到了青安街。
清風堂口外停着很多輛馬車,不明真相的百姓閑來無事議論紛紛。
對于清風幫和白鲸幫的争鬥,尋常底層的百姓是很難了解到的。
李夢舟徑直入了清風堂。
清風幫的主要人物似乎都到了,不少人都在打量着李夢舟,有當時在場會談的幾位堂主,也有并不認識李夢舟的。
但毫無懷疑的是,他們都知道李夢舟和丁楚生之間的賭約。
李夢舟對那些視線視若無睹,心裏也有些疑惑。
他俨然已經忘記了要取來白鲸幫一位堂主腦袋的事情,畢竟他本來就沒有答應這件事情,不過是清風幫的人以爲他默認般的答應了。
林少雲獨自在房間裏還在憂愁。
李夢舟推門進來。
“我爹今天就會到花城了,具體是跟白鲸幫開戰還是言和,很快就能見分曉。”
林少雲幫李夢舟倒了一杯酒,遞給他說道:“這是我專門到北街酒香堂買來的珍品,淩霄醉,應該合你口味。”
李夢舟接過酒杯喝了一口,說道:“淩霄醉......唇齒餘香,入喉的那一刻的确有飛向雲霄的感覺,不過這酒似乎有些上頭,很容易喝醉。如果酒量稍差的人,恐怕會一杯倒。”
林少雲實在沒什麽心情跟李夢舟談論酒,他猶豫的說道:“你見過莫蓮了?”
李夢舟點點頭,坐在他對面,輕聲說道:“我跟她打了一個賭。”
林少雲緊張道:“賭什麽?”
李夢舟沒有着急,又默默的喝了一口淩霄醉,砸吧砸吧嘴,在林少雲眼看要忍不住的時候,方才說道:“她答應會跟清風幫暫時合作,一起對抗白鲸幫。但前提條件是......”
“是什麽?”
林少雲猛地起身,緊緊盯着李夢舟。
李夢舟好像沒有看到林少雲的舉動,淡然的說道:“這也正是我跟她打的賭,說你會向她證明自己的強大,帶領清風幫戰勝白鲸幫,以此爲承諾換來朱雀堂的相助,如果林少雲做不到,日後再不相見,甚至朱雀堂可以反過來幫助白鲸幫滅掉清風幫。”
因朱雀堂前堂主的去世,莫蓮花季年華便要接任極大的擔子,好在她處理有道,雖然朱雀堂無法再像以往一樣強盛,但也是有條不紊,從不與人結仇。
莫蓮比林少雲年長一些,但也是同齡人,兩人所屬環境類似,但做出的選擇卻不同。
從少幫主變成朱雀堂的堂主,又更何況是個女孩子,莫蓮所要承受的東西很多,那是外人根本無法想象的。
與莫蓮相比,林少雲便仿佛是溫室中的花朵,本不該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有時候,兩個世界的人也會因爲某種契機牽引,從而融合在一起,讓本來毫無關聯的兩個人,突然相遇,并且可以擁有屬于他們的故事。
看着林少雲此刻若有所思的樣子,李夢舟沒再多說什麽,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剩下的隻看林少雲會怎麽選擇。
稍後不久,林振南便出現在了花城,并且來到了青安街。
丁楚生也随之出現。
李夢舟很明白,白鲸幫的計劃又一次失敗了,沒有丁木軒暗中幫助,白鲸幫沒有辦法提前在半路上埋伏,使得林振南很平安的趕到花城。
他默默的看了丁楚生一眼,後者也在看他,隻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清風幫基本上都是以林振南和丁楚生兩個人爲尊,自然也分成了兩派。
許多人都有暗自提醒林振南,但林振南從來沒有打算要提防丁楚生的意思。
外人終究是外人,沒有人真正清楚林振南和丁楚生的兄弟情義是怎麽樣的。
但各自手下的人想法不同,内鬥是在所難免的,雙方常有發生沖突,這些事情,林振南和丁楚生從來沒有表過态。
清風幫針對白鲸幫的事情經過了一番讨論,雖然兩極分化,但最終随着丁楚生和林振南意見統一,又有着林少雲鼓足勇氣說着一些振奮士氣的話,令得原本猶豫和散漫的清風幫成員終于做到了上下一心。
清風幫内部出現問題主要還是在丁楚生和林振南兩個人身上,這兩位大佬統一陣線,下面的人自然沒有什麽好說的,内憂解除,剩下的便是準備迎接與白鲸幫的戰鬥了。
在李夢舟離開青安街的時候,發現丁楚生正在街口等着他。
他坐在一輛馬車裏,朝着李夢舟招了招手。
稍微猶豫了一下,李夢舟上了馬車,趕車的小厮揚起鞭子輕輕抽打,駿馬四蹄輕踏,馬車搖搖緩行。
車廂裏空間狹小,李夢舟坐在丁楚生的側對面,說道:“看來丁前輩還是做好了選擇。”
丁楚生說道:“也許是真的老糊塗了吧,看待事情沒有以前那麽精準,木軒跟白鲸幫合作的事情其實我早已察覺,但我沒想到,木軒居然想着要颠覆清風幫。
我膝下無子,對這個侄子過分溺愛,雖然在某些方面對他嚴苛管制,但年輕人的想法,我确實有些不太懂了。木軒很有野心,但他并不是那個材料,被人利用還不自知。
白鲸幫雖然沒有直接與我聯絡,但爲了木軒,我不可能什麽都不做,或許是我自私,不論木軒做錯了什麽,我也想着要保護他。
可是我的方法不對,如今才幡然醒悟,與其受制于白鲸幫,倒不如直接毀掉白鲸幫,那樣一來,所有的脅迫就都不複存在了。”
李夢舟默默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雖然你們并非父子,但丁前輩的想法我能夠理解。有朱雀堂相助,清風幫上下一心,白鲸幫注定翻不起什麽浪花。
他們曾想要劫持林少雲,還想着要暗殺林幫主,手段雖然上不得台面,但也不失爲好辦法,也許我們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丁楚生微微眯着眼睛,對李夢舟的想法微微有些驚訝,他心中也不由暗歎,自己果真是老了,這個江湖應該是屬于年輕人的。
望着李夢舟下得馬車遠去的背影,丁楚生的神色有些複雜。
他掀開車簾,看着那依稀仍舊可以看到的清風堂,拳頭不由緊緊握了起來。
......
黃昏下的花城似乎一如往昔,但暗地裏卻又存着些變化,那是雲湧之勢,注定着自今夜後的花城,将會徹底煥然一新。
思意軒裏,‘一樹寒梅’的小院中。
一男一女,相對而坐。
他們面前的石桌上,擺放着點心和茶水。
黃裙少女在小院門口站着,正困惑的看着涼亭裏的兩個人。
在她的認知裏,大姐向來對男人是不假辭色的,沒想到最近卻接連幽會兩個男人,這怎能不讓黃裙少女心裏的好奇像是貓撓一樣。
涼亭裏的女子當然是仍舊一襲紫裙的莫蓮了,她神情淡然的掃了對面男子一眼,自顧自的吃着點心。
她的動作透着溫柔,兩指捏起一塊點心,一口咬下去像是沒有在吃一樣,真真做到了細嚼慢咽,隻是吃個點心便足以迷倒一片人。
林少雲覺得很尴尬,看着對面的莫蓮,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心想如果李夢舟在這裏就好了,最起碼可以有目标來打開話題。
而莫蓮顯然也沒有先開口說話的意思,林少雲覺得自己身爲男人,扭扭捏捏未免太不合适,既然已經打算做出改變,那麽從現在就應該已經開始了。
他作深呼吸狀,努力平複内心的波瀾,說道:“李夢舟跟你打賭的事情,其實我事先并不知道......”
話未說完,他突然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自己爲什麽要說這個?
難道是在否認那個承諾嘛?
會不會被莫蓮誤會?
他心裏無比的忐忑,慌忙解釋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李夢舟說的話正是我的想法,我很感激你肯相助清風幫,我也會履行承諾,打赢這一戰,不會讓你失望的......”
莫蓮隻是看着林少雲,依舊沒有說話。
林少雲自嘲的苦笑一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不相信我,這也難怪,像我這樣得過且過的人,實在沒什麽出息,我沒有什麽遠大志向,也沒有對抗強大敵人的勇氣。
其實我也很羨慕李夢舟的,雖然他四海爲家,到處飄蕩,但他的内心卻很堅定,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麽。他會去追求,也懂得拒絕,遇到問題也不會想着逃避,而是一定會想盡辦法解決出現的問題。
他想要成爲修行者,就算他明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事情,但他的内心卻沒有絲毫動搖。畢竟他努力去做了,就算最後結果不如意,也不會後悔。這樣或許很傻,但也很真不是麽?”
莫蓮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突然說道:“如果在同一個環境下,身邊有很多情窦初開的女孩子,你覺得自己和李夢舟誰更受歡迎?”
林少雲怔了一下,默默說道:“應該是李夢舟吧,這家夥平時雖然話很少,但也隻是對于陌生人來說,他其實是很希望能跟人說話的,尤其是遇到投機的人,他反而變得話很多。他可以熱情,也可以冷漠,這種性格矛盾的人,或許更加神秘吧?女孩子不都是喜歡很神秘的男人嘛。”
莫蓮不由得笑了笑,又很快正色道:“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總是在否定自己本身,這隻是一個假設,并非是真正發生的,而你卻連想象都認爲自己會輸,心裏根本沒有想要赢的念頭,難道你覺得自己很差麽?作爲清風幫的少幫主,你也算是合格的纨绔子弟吧,難道連一個平民都比不過?”
林少雲完全沉浸在莫蓮那轉瞬即逝的笑顔裏,呆呆的看着她。
莫蓮俏臉上不由出現一抹绯紅,惱道:“看什麽?”
林少雲吓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沒......沒看。”
莫蓮輕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林少雲默默愁了莫蓮一眼,小聲的說道:“李夢舟哪是什麽平民,分明是怪物。”
莫蓮假裝沒有聽到林少雲的話,說道:“你隻要認清自己,才能知道該怎麽做。朱雀堂相助清風幫的條件相信李夢舟也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你們處于劣勢,朱雀堂是真的會倒戈的。”
林少雲嚴肅的看着莫蓮,說道:“我會全力以赴的。”
似乎很少見到林少雲這副神色,莫蓮也不由有些愣神,她端起茶杯做掩飾,淡淡的說道:“希望如此吧。”
林少雲直勾勾的看着莫蓮,這一刻他的内心從未有過的堅定。
莫蓮雖然在低頭喝茶,卻也能夠感覺到那熾烈的視線,莫名的,她的臉龐有了一抹紅潤。
有梅從枝丫脫落,輕飄飄的落在地面。
花好看。
人好看。
氣氛甯靜,便是極好。
......
有飛鳥掠過街道,穿過小巷,落在一株泛着枯黃葉子的樹上,抖棱了一下翅膀,小小的眼珠轉動,映射出窗前的一道身影。
青安街上,随着夜幕降臨,萬籁俱寂。
林振南背負着雙手,站在窗前,眉宇間有着一絲愁緒。
敲門聲響起,随即,丁楚生渡步走了進來。
“我們應該很久沒有安靜的坐在一起說說話了吧。”
林振南輕笑了一聲,說道:“畢竟我們都老了,再也回不到少年的時候。”
丁楚生微微歎息,說道:“或許我們的确應該放下了,把身上的重擔全部交給年輕人。我知道你不放心少雲,但趁着白鲸幫這個機會,或許能夠促使少雲快速成長起來。”
林振南說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了解,其實他有很多想法,但一直沒有機會将想法變成現實,或許他在被什麽東西束縛着。他沒有經曆過什麽挫折,想要成長起來,必須身在逆境。
與白鲸幫開戰必然會有很多人死掉,這雖然很危險,卻是對少雲最好的曆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少雲一個人隻會過得更苦。哪怕我心裏再擔心,如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少雲必須成長起來。”
丁楚生思索了一下,說道:“對少雲影響最深的人,反倒不是我們這些長輩,而是那個李夢舟,但李夢舟其實隻是起到引子的作用,真正能夠改變少雲的是那個朱雀堂的女孩。”
林振南沉默了片刻,說道:“少雲和蓮兒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知道少雲對蓮兒的心思,如果不是朱雀堂出了事,蓮兒必須扛起重擔,或許他們已經成親了。
但正因爲這件事情,蓮兒已經成長爲強者,兩個人見面的機會便越來越少,在表面上他們似乎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但少雲的心思從來沒有變過,他沒辦法去幫助對方,懊惱的情緒就會占據他的全身,甚至最後開始否定自己,認爲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保護對方。”
丁楚生不太了解這裏面的事情,聞言說道:“一個人的成長,最主要的便是心裏的變化,這隻能由少雲自己想清楚,才能重拾自信,我們隻能在外輔助。而今天發生的事情也證明着,少雲的心境已經開始有所改變了,這是好事,我們需要做到就是盡量幫助他,然後默默等待。”
林振南若有所思,微微苦笑道:“其實我這個當爹的又何嘗不懦弱呢?在清風幫勢大後,我的野心便漸漸消失了,也開始變得優柔寡斷,不舍的東西太多,我已經不太适合做這個幫主了。”
一個人走上高位,心境自然會變得不同,不舍的東西也會變多,例如權利,例如錢财。
林振南雖然并不太在意這些,但他貴爲一幫之主,很多事情也是他不能去選擇的,得到一些必然要丢棄一些,如果想要得到,還不想丢棄,那就會變得很艱難。
抛開心頭的思緒,林振南看着丁楚生,說道:“你覺得,李夢舟這個年輕人如何?”
丁楚生像是在思索,良久後方才說道:“非是池中之物。”
林振南有些意外,問道:“何以見得?”
他其實對李夢舟也并不熟悉,自将其從莽城格鬥場救出來,這少年便基本上沒說過話,他雖然也并不清楚林少雲是如何與李夢舟成爲了好朋友,但其實他對李夢舟這個年輕人是有着一些忌憚的。
畢竟才十二歲左右的李夢舟便展現了極其狠辣的一面,在逆境中與猛虎搏殺,更是最後把猛虎反殺掉,隻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能夠做到這一點,該是多麽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李夢舟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開始,林振南便十分清楚,一旦李夢舟成長起來,對于江湖而言,必存好存壞。
若在正道,李夢舟當然可以造福整個江湖,未來不可限量。
但若入魔道,那麽李夢舟同樣可以成爲最耀眼的存在。
林振南在小時候的李夢舟身上便能夠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說明在他被賣入莽城格鬥場之前,必然也是殺過人的。
他對于逆境逃生有着很好的經驗,才能在格鬥場中,利用智慧反殺餓極了的斑斓大虎。
單單在心境方面,面對險境臨危不懼的表現,林少雲是完全無法與李夢舟相提并論的,哪怕林少雲要比李夢舟大上三歲。
林振南心中所想的,也正是丁楚生要說的,他沒有見過十二歲的李夢舟在格鬥場的表現,但他看到了十七歲的李夢舟,他反而更能察覺到這少年的不簡單。
“李夢舟志不在花城,也不在溪安郡,所以我們心中的擔憂都是多餘的,反而可能會多此一舉,釀成不可挽回的禍事。事已至此,我們不妨坐觀事态發展,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丁楚生看向林振南,猶豫了一下,說道:“清風幫與白鲸幫開戰,很可能會傳到宗師盟的耳朵裏,如果他們派人來到花城,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宗師盟,當然是江湖上的武道宗師設立的,成員數量不多,但都是揚名江湖的武道宗師強者,統管着整個江湖。
在整個溪安郡,武道宗師強者隻有兩個,但卻是極其關鍵的人物,哪怕隻有一位武道宗師強者站在某一個幫派的隊伍裏,對于其他幫派而言,都是緻命的打擊。
清風幫當然也有過籠絡武道宗師的念頭,畢竟有武道宗師坐鎮,自身幫派必然會是無敵的。
但武道宗師是超凡脫俗的強者,他們不會加入任何幫派,更多都是有着閑雲野鶴的心。
但世事都有意外,如果有一些武道宗師依舊貪戀權财呢?
那麽爲了自身利益,這些武道宗師也是很有可能會卷入幫派之争。
丁楚生忌憚的便是這一點,尤其他更深知,溪安郡的兩大宗師境強者的其中一人,口碑并不是太好。
林振南當然也能想到這一點,他不能确定的說道:“宗師盟拒絕了我們清風幫,應該不會那麽容易倒戈向白鲸幫吧?對于幫派之間的糾紛,宗師盟向來是不會過問的。除非朝堂方面有壓力,宗師盟才會露面,隻要我們不把事情鬧大,應該還是能夠相安無事的。”
話雖然這麽說,但林振南和丁楚生心裏都有着一些難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