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能夠拜入墨家，多謝田光兄爲我引見巨子。”剛剛拜在六指黑俠門下的燕丹拱手稱謝。

“都是自家人，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田光拿起桌上削好的木雕，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

“還有一件事，我要禀告太子殿下。”

“何事。”

“樊於期來到了薊城。”田光右手拿起一把匕首，在木雕身上比劃着，似乎要找出其中的瑕疵。

事實上，樊於期很早就來到了燕國，在這裏待了幾年了。

“田光是說，秦将樊於期已經到了燕都？”燕丹當即眸光一亮。

“昨日到的，現正在我家中歇息。”田光在木雕身上不斷雕刻，緩緩回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秦将樊於期五年前征伐趙國，敗于軍神李牧之手，因恐嬴政降罪，逃亡至今，而嬴政最恨叛将，尤甚敗将。這一來，如何肯放過樊於期。不斬獲此人首級，必不肯罷休。”燕丹腦海裏閃過此人的訊息，沉聲道。

“不錯，嬴政的确很想要樊将軍的人頭，想要極了。”田光頗爲玩味的回應。

“那樊於期此來，是投靠先生的，還是投靠于我？”燕丹擡了擡眼眸，拿起桌上的酒杯。田光雖說是他的門客，但燕丹從未摸清此人的底細，一直對他有防備之心。

田光放下雕像，嘴角浮現一抹神秘的微笑，“都不是。”

“此話怎講？”燕丹聞言，喂到嘴邊的酒杯再度放下。

“他是專程來将自己這顆大好頭顱送給殿下的。”話音未落，一抹冷光閃過，木雕的頭應聲而斷。

燕丹頓時錯愕，然而不等他回應，田光再次拿出一個卷軸，在案上緩緩打開。上面，正是燕國的核心，督亢之地的地圖。

看到這些，燕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燕國的督亢地圖，再加上秦國頭号通緝犯樊於期的人頭，這樣，殿下的使臣便有機會接近嬴政身前十步之内。”

暗中的獠牙緩緩張開，燕丹感覺一切好像脫出了他的掌控。而這一切的源頭，正是眼前的田光。“你究竟是何人？”

“事到如今，還望田光兄再勿隐瞞真身。”燕丹眉頭一皺，沉聲道。

“太子殿下，在此之前，田光想再确認一下您的心意，太子殿下從秦國回到燕國的那個心願，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實現的心願，是否有所動搖。”話已到眼前，但田光仍舊謹慎，在諸子百家卷入昌平君謀劃的漩渦當中，農家隻能做背後的推手。

想要實現那個目标，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至死方休。”燕丹一字一句的道出心中所想，那個深深印刻在他腦海裏，猶如命運魔咒的那個身影，仿佛要将他吞噬。

“嘭！”案幾上傳來一聲巨響，田光的手上躺着一枚令牌，一枚讓燕丹震驚的令牌。

“神農令。”他實在是想不到，眼前昔日的門客，竟然是農家的俠魁。他仿佛感覺到了一股惡意，此人在他身邊潛伏這麽久，究竟有什麽目的？

“農家俠魁，拜見太子殿下。”田光站起身，恭敬地行禮。

“沒想到，近二十年來，農家勢力在楚地和中原加速擴張的背後，竟是依靠了昌平君的資助，已成爲了他在朝堂之外，江湖中的一股力量。”曾經在秦國待過很長時間的他自然知道昌平君的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扶持農家的背後一定有見不得人的謀劃。

“這都是昌平君計劃的一部分，從當年幫助殿下從秦國逃離的開始，直到今日田光來燕國幫助殿下達成心願。”然而，田光再次說出了一句令他震驚的話語。

“連那時，也是昌平君的安排嗎？從農家到墨家，從秦國，楚國，趙國，再到燕國，這位的昌平君的觸角真是無遠弗屆，無處不在，所謀之事更是伏線千裏，卻又萬無一失。實難想象，這都是一人所爲。”

贊歎的話語卻是含着諷刺之意，大秦丞相，謀劃如此之多，難道，他要反秦？

燕丹擡起頭，眼中滿是不敢置信，他想不通，昌平君已經達到如此高位，爲何要反秦？

田光擡起頭，似是察覺到他心中所想，重重的點點頭，“天下間，隻有一個昌平君。”

“樊於期，這次來到燕國，是否意味着昌平君已經準備出手了。”不知何時，燕丹的身軀已經開始顫抖，比起昌平君的算計，對付那個人，才是他更想要做到的。

遙想當年，同爲質子，而現在，一個成了掌握天下間最強大權利的王，一個卻成了有名無實的太子。這其中的差距，讓燕丹寝不能食，夜不能寐。

自從得知他成爲秦國的王，開始親政之後。燕丹心中的妒忌早已吞噬了他的靈魂。若是這世上有一個他最恨的人，那此人非嬴政莫屬。

“不錯，君上大人已經制定了一個計劃，針對嬴政的青龍計劃。”

······

燕國的北地，常年風雪。

宮牆外寒風朔雪，冰冷刺骨。宮牆内，滿室生春，暖意盎然。

“此事，我墨家上下恕難從命。”一道沉靜卓然的聲音響起。

宮殿閣室之内，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個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孔，剛才的話語就是他說出的，另一個則是燕丹。

“巨子，您收我入墨家，教導我墨家的精神，墨家，兼愛天下，此等大義之事，舍我其誰，此時若成，可救天下萬民于水火，我不明白，爲何巨子要······”燕丹一臉正氣，好似承擔重任，爲萬民請命。

而他對面的六指黑俠則是搖搖頭，“殿下，此事萬難成功。而戰端一開，無人可以幸免，墨門非攻，我的這個決定，正是爲了墨家，也爲了蒼生免受戰亂之苦。”

沒人知道六指黑俠的故國是何處，但面對當前撲朔迷離的局勢，他仍舊保持着清醒的頭腦。一旦墨家參與此事，定會是萬劫不複。他是巨子，要爲墨家上下負責。

燕丹身爲燕國太子，他無法逃避，但是墨家非攻，嬴政的做法，也恰恰是成全了這件事。

“這已經不是墨家一家之事，六國的仁人義士，現已彙聚于此，共商義舉，就連農家的俠魁和昌平君也······”然而還未等他說完，六指黑俠言語中卻已有了幾分怒色。

“太子殿下，墨家身爲當世顯學之一，當然要知天時，明大勢。諸子百家，光憑農家還不夠，道家，儒家等尚未有所動作。倘若你能把諸子百家全都聚集起來，再來謀劃這件事，否則，此事不僅不會功成，還會引來滔天大禍。”

“隻要我還是墨家的巨子一日，全體墨門弟子定當謹守非攻之道。太子殿下，言盡于此，還望恕罪，告辭了。”沒有等他反駁，六指黑俠便拿上了墨眉匆匆離去。

門外的田光見到他，本想再勸阻一二，但他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

“殿下，現在該如何打算？”田光走進門，對正處于失落中的燕丹說道。

“倘若集合墨家、農家之力，再加上昌平君的幫助，此事倒有幾分勝算。但巨子他唯恐引火燒身，不願參與。集合諸子百家，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此等大義之事，燕丹絕不會退縮。”片刻間，燕丹便已恢複了鬥志。

“我們所計劃的便是，使臣人選當爲墨家的劍客荊轲，此人号稱十步絕殺。隻要踏進嬴政周圍十步，便可誅殺此僚。可墨家巨子不答應，爲之奈何。”田光搖搖頭，歎了口氣。

“如果殿下成爲了墨家巨子，定能承擔起抗秦大業，吸引八方豪傑參與，到時，此事必能功成。”然而田光話音一轉，說出了燕丹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想法。

“俠魁切勿多言，巨子尚且安好，燕丹何德何能擔此重任。”燕丹面色一肅，有些生氣。然而，田光的話卻讓他心神大震，若是掌控了墨家，他定然能與那人抗衡。

屠龍之計功成之後，說不得他可以成爲燕國的王，去問鼎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但這也僅僅隻是臆想罷了。

“沒想到号稱俠義的墨家竟然會怕嬴政那個暴君，真是有違其墨家祖師的心意，他不配當墨家的巨子。爲了天下萬民，爲了燕國，太子殿下才是墨家巨子的最好人選。殿下放心，田光必定會爲您達成心願。”言語中，已經是将六指黑俠看成了死人。

不能把墨家拖下水，那昌平君的謀劃便無法成功。表面上看，是農家墨家聯合計劃，實際上卻是由墨家出手，農家暗藏。

嬴政即使是要報複，也是報複墨家，與農家何幹？

墨家隻是昌平君眼裏的棋子而已，青龍計劃，将諸子百家都當成了棋子，農家是其中的一條線，将這些勢力串聯在一起。

這樣，處于廟堂之上的昌平君就能輕易地掌控局勢。事實證明，他選的人選沒錯。

田光，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田光兄，你······”燕丹臉上愕然，眼中滿是不敢置信。實際上内心裏除了不敢置信，甚至還有些期待。

“殿下不必多言，爲了蒼生大義，六指黑俠此番犧牲乃是暴秦所爲，與我田光何幹。爲了天下萬民，爲了燕國，他的死，是值得的。”田光緩緩靠近，直直的盯着燕丹，眼中散發着攝人的寒光，竟有幾分威逼之意。

“田光兄說的在理，爲了天下萬民，丹責無旁貸。但他畢竟是我師傅，我······”燕丹長出了一口氣，有些不忍。

“不必，田光自然不會讓殿下背上弑師的罪名，一切，都将由我來承擔。”說完之後，田光便推開門，消失在風雪中。

而燕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來到窗前。外面的風雪愈發的大了，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一個月之後，六指黑俠在秦國境内出事，神秘失蹤，墨家群龍無首。多個大統領角逐之下，六指黑俠唯一的弟子燕丹成爲了墨家的巨子，引領墨家走向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成爲墨家巨子的燕丹意氣風發，在燕國，他雖不在朝堂，但燕國江湖勢力盡爲他所用。七國中，無數墨者聽候他的差遣。

這一年，趙國滅亡。這一年，他成爲了墨家巨子。

“你又要出去嗎？”宮殿之内，一個溫潤柔美的聲音響起。

“嗯。”

“剛回來就要走？我們的孩子，她天天哭着要父親。”女子言語中竟帶着濃濃的哀求之意。

燕丹猛然回頭，沉聲喝道：“你懂什麽，我所做的事情，正是爲了保全這個國家。舍小家而顧大家，我别無選擇，總要有人犧牲。月兒，勞煩你了。”說完，他推開門，輕輕離去。

殿外風雪湧動，漫天的寒風凄神寒骨。殿内，一個穿着紅色繡金宮裝的女子癱倒在地，嬌美的臉上滿是淚痕。

她是陰陽家弟子，奉了月神之命嫁給燕丹。陰陽家弟子，少有涉足世間，不谙世事。偶然的巧合相遇，她嫁給了燕丹，也成功愛上了這個男人。

至于陰陽家的任務，早已被她忘到九霄雲外。即使傳承着千年神聖的血脈，她也隻是一個妻子。

内室，一個嬰兒躺在小床上，不住地啼哭。女子聽到聲音，趕忙起身，來到這裏。見到孩子，滿是淚花的臉上瞬間布滿了慈愛，這是她的孩子。

而在秦國，全國上下已經開始過年。

即使秦國連續大戰，但關中故地依舊是豐收之年，百姓富足，安居樂業。

鹹陽宮内，一片喜慶。

這一年，秦國不僅攻滅了宿敵趙國，嬴政的後宮也多了幾位公子。

李玄常仍舊在軍營中訓練影密衛，每三個月一批，每一批足有上千人，都接受極爲嚴格的訓練，他結合了後世特種軍和羅網刺客的訓練之法，不能通過訓練，則會被遣返至軍中。通過的，則會被派遣出去做任務。

有的，是潛伏進入諸子百家，有的是成爲影密衛禁衛軍，還有的，則是成爲了密布天下的暗探。

期間每次任務都會損失不少人，但這些影密衛新成員仍是自告奮勇。因爲，他們的死，是按照軍功來算，就算是死了，家裏每年還有撫恤。

一旦任務成功，獎勵會更多。這些都是關中老秦子弟，李玄常可以放心任用。沒有哪個族群，會比關中老秦人更團結，更忠心。

他們或許會争權奪利，也有自己的算計，但他們絕不會背叛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