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是李正已時代的老将,目前也是李納手下頭号大将,在朱泚攻打曆城縣時,他是全軍總指揮,另外兩名大将,吳孝謙和潘瑜隻是他的副将,可以說,他爲守住曆城縣立下了赫赫戰功。
雖然戰後李納對他并沒有任何獎勵,但劉浩也并不在意,隻是前幾天發生的一件事着實令他情緒低沉。
他率領一萬大軍輕兵簡行,隻攜帶了十天的幹糧來到濟州,但後續的糧草卻遲遲不到,他隻能讓士兵每天吃一頓,幾乎要引發軍隊嘩變。
萬般無奈之下,他強征東阿縣和陽谷縣四間糧鋪的糧食,以及二十三個大戶人家的糧倉和豬羊圈,得到一萬五千石糧食和數千口豬羊,解決了軍隊的燃眉之急。
劉浩自問這種做法沒有問題,總比縱兵搶掠要好得多,而且他這叫強征糧食,并非搶奪民财,始終沒有傷亡一人,這在别的軍隊中已經是很少見的事情。
可讓劉浩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竟然引發李師古的勃然大怒,當着數十名将領的面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是蟊賊,害群之馬,壞了他們父子的名聲。
劉浩也怒極,命令左右将李師古趕出軍營,李師古随即帶着十幾名手下南下了。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劉浩的心情依舊十分低沉。
他在李師古南下後的第二天,便派人把八千石糧食送往郓州須昌縣,目前齊王李納率一萬軍隊就在須昌縣,從東阿縣到須昌縣并不遠,也就兩百裏路程,但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李納卻遲遲沒有傳來消息,難道不應該是李納讓兒子給自己賠禮道歉嗎?
齊軍大營就在東阿縣城外,大帳内,劉浩正憂心忡忡地負手來回踱步,劉浩年約五十歲,長一張國字臉,粗眉虎眼,長相十分威猛,他跟随李正已多年,李正已去世後,他又忠心耿耿輔佐李納,卻沒有想到齊國越來越衰敗,最後隻剩下兩州,而且濟州也快難保了。
劉浩并不認爲李納昏庸無能,相反,李納野心勃勃,非常勤奮,但他兩次戰略判斷重大失誤,最終葬送了齊國。
第一次是參與争奪河北,這個不能怪李納,大家都支持青淄軍北上,從河北混亂的局勢中分一杯羹,連朱泚都親自率大軍北上了,爲什麽他們要坐失良機。
但事實證明,北上的決策導緻青淄軍損失八萬大軍,成爲青淄節度府建立以來最慘重的損失,直接損失了近一半軍隊,這無論如何是一次重大的戰略失誤,他們低估了晉軍統一河北的決心和實力。
第二次戰略失誤是和晉軍結盟,如果當時不和晉軍結盟,而是和朱泚抱團取暖,結成連橫,共同對抗晉軍東擴,那麽就不會有朱泚率數十大軍攻打齊國之事,也不會有晉軍鶴蚌相争,漁翁得利了,他們就不會敗得這麽慘。
但現在已經沒有如果了,事已至此,他們隻能想辦法保住最後的有生力量,想辦法保住齊國最後一線生機。
這時,帳外有親兵禀報道:“啓禀将軍,晉軍使者在營外求見!”
“什麽?”劉浩呆了一下。
他走出大帳問道:“是晉軍使者,我沒聽錯吧?”
“正是晉軍使者!”
劉浩當然已經知道李冰率大軍抵達盧縣的消息,他正準備和晉軍決一死戰,但晉軍使者到來是什麽意思?給自己下戰書嗎?
“請他到偏帳等候,我馬上就來!”
說完,劉浩轉身回帳去了.
晉軍的使者叫做公孫良嗣,是李冰帳下的兵曹參軍事,今年才二十六歲,進士出身,身材中等,看起來文質彬彬。
公孫良嗣被領到偏帳,隻等了片刻,帳簾一掀,身材高大的劉浩走了進來,旁邊士兵介紹,“這就是我家大将軍!”
公孫良嗣連忙起身施禮,“在下公孫良嗣,李将軍帳下出任兵曹參軍事,奉李将軍之令出使貴營!”
劉浩打量他一眼,直接坐下問道:“你多少歲了?”
“今年二十有六!”
劉浩輕蔑恥笑一聲,“才二十六歲,就能做一方諸侯的兵曹參軍事了?”
公孫良嗣脹紅了臉,正色道:“将軍不應該這樣無禮,你輕視我沒關系,但我現在是代表李将軍,将軍輕視我就是輕視晉軍,輕視李将軍。”
劉浩一怔,随即歉然道:“是我考慮不周,向公孫參軍道歉,請坐下說話吧!”
公孫良嗣見對方給自己道歉,心中的不滿也迅速消退了,他坐了下來,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呈給劉浩,“這是我家将軍給劉将軍的親筆信,請将軍過目!”
劉浩接過信打開,看了兩行便苦笑道:“李将軍居然誇獎我是忠勇之将,恤民之将,忠勇之将我可以接受,但恤民之将,他不知道我剛剛搶奪了民間的糧食嗎?”
公孫良嗣躬身道:“我家将軍就是爲這件事而誇贊将軍,軍隊無糧,如果不及時解決,必然會爆發軍隊大規模失控事件,大肆搶掠百姓财物,燒殺奸淫不可避免,将軍就是爲了避免出現這種極端局勢,才用最小的代價,強征糧鋪和大戶的糧庫,這對他們不是什麽傷筋動骨的損失,相反,這樣做卻保護了廣大百姓,所以我家将軍認爲這是體恤百姓之舉,誇贊将軍是恤民之将,毫不過份。”
劉浩沉默了,他心中竟有種莫名的感動,真正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敵人,相比李冰的虛懷若谷,李思古又是何等狹隘。
他鼻子微微發酸,強忍心中的感動繼續看信,李冰在信中說李納已經窮途末路,就算晉王肯放過,朱泚也絕不會饒李納父子,希望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投奔晉王,給自己和子孫謀一條後路。
半晌,劉浩歎息一聲道:“請公孫參軍替我感謝李将軍的理解和厚愛,我既然承認自己是忠勇之将,這裏面一個忠字我不敢丢掉,老主公待我不薄,現在他子孫有難,我豈能丢棄他們自圖富貴,雖然李師古對我無禮,但我卻不能不義。”
公孫良嗣又道:“将軍可能不知,朱泚目前正和晉王殿下談判,朱泚提出用濟、郓兩州和李納父子的人頭來換回崤函,晉王殿下不同意,才命令李将軍先奪取濟州,我們三萬騎兵已至,如果将軍一定要決戰,兩個時辰後,三萬騎兵将殺至東阿縣!”
劉浩呆住了,他心亂如麻,他看了一眼公孫良嗣,忽然道:“李冰就不怕我用參軍做人質?”
公孫良嗣搖搖頭,“李納的次子李師道還在長安爲人質,将軍若殺了我,那晉王必殺李師道,将軍怎麽向李納交代?”
劉浩沒想到對方這麽厲害,一句話便把自己駁倒了,他負手在大帳内來回踱步,又擡頭望着盧縣方向,對方可是三萬精銳騎兵,自己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可憐主公隻剩下這麽點兵力,不能再損毀了,地盤可以不要,但軍隊一定要保住。
劉浩統兵二十餘年,不可能不知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兵家至理。
但他就怕主公不理解,沉思良久,劉浩最終決定還是擔起責任。
想到這,他轉身對公孫良嗣道:“請公孫參軍轉告李将軍,我不想決戰,我馬上率軍南撤郓州,把濟州讓給你們!”
等公孫良嗣告辭而去,劉浩當即下令,“全軍拔營,向郓州撤離!”
正如郭宋的判斷,王崇信還在洛陽談判,但朱泚爲了穩住李納的軍隊,給他們五萬石糧食,李納倒也在郓州穩定下來。
李納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心理承受能力差,意志比較薄弱,如果事業順風順水,他會意氣風發,野心勃勃地謀發展,可一旦受到重創,他意志會迅速瓦解,進入一種自暴自棄地頹廢狀态。
其實不僅是他,大部分人都是這樣,事業遭受到連續打擊後都會變得意志消沉,畢竟這個世界上意志堅強的人隻是極少數。
李納在河北大敗後曾經頹廢過,但在國相王崇信的再三勸說下,他又振作起來,重新厲兵秣馬,恢複元氣。
但這一次,剛剛恢複不久的元氣又被摧毀殆盡,妻女都落入敵軍之手,對李納的打擊可想而知,再加上王崇信去洛陽談判,沒有人再勸說李納振作。
所以李納來到須昌縣後,又再度沉迷于他最喜歡的參軍戲中,郓州是參軍戲高度發達的地區,民間高手極多,須昌縣内就有二十幾家表演參軍戲的社館或者學習交流參軍戲的園子。
這對李納無疑是如魚得水,他根本不管軍政事務,命令兒子李師古從濟州趕回來處理軍務,他自己一家一家的戲社整天遊逛,完全沉溺其中。
李納的頹廢和自私,終于引發了一部分将領的不滿,也引發了一部分将領的窺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