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大批差役和士兵出現在居安坊,開始挨家挨戶登記,查看亂建搭建情況,清理垃圾,用石灰給茅廁消毒,牆面也開始重新粉刷。
一批工匠陸續入場,重新鋪設路面,将水坑用泥土填滿,然後再夯實,當然,鋪設石闆是不太可能,成本太高,所以工匠們做得比較聰明,使道路略略高出兩邊,這樣既可以防止雨水積坑,也能防止污水流入路面。
整個居安坊内熱火朝天,很多百姓也坐不住了,紛紛出來幫忙清理污漬和積水。
郭錦城是在中午過來,比平時提前了半個時辰,他今天要做一次家訪,他要看看學生喬水根是不是說實話。
在一名學生的帶領下,郭錦城來一間租屋前,看得出喬水根家家境貧寒,隻有一間屋,在門口空地上用茅草和爛木頭搭建了一個小棚子,算是他們家的廚房。
郭錦城敲了敲門,半晌,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又瘦又小出現在眼前,大概三四歲的樣子,穿得破破爛爛,光着腳,眉眼依稀和喬水根有點相像,應該是他弟弟。
“你是誰?”小男孩膽怯地問道。
“你是喬二郎吧!我是學堂先生,你哥哥在嗎?”
裏面‘嘩啦!’一聲響,似乎什麽打翻了,緊接着隻見一個人影在手忙腳亂地收拾屋裏的東西。
“大郎,外面是誰呀!”屋角床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是我的先生。”喬水根結結巴巴道。
“既然是先生,還不請人家進來?”男人怒道。
無奈,喬水根出現在門口,低頭小聲道:“先生,請進來吧!”
郭錦城走進房間,一股混合着屎尿氣息的惡臭撲面而來,熏得他差點一口吐出,郭錦城屏住呼吸,半晌才緩過來,他強忍着氣味打量一下屋子,屋子太小,東西十分淩亂,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門邊有個洗衣盆,裏面有半盆水,泡着一床被子,喬水根剛才正在洗被子,旁邊地上擺着幾個破碗,其中一個碗裏還有半碗面糊糊,上面放着幾條腌菜。
房間很黑,對面有一扇小窗,一縷光線透進來照在一張小桌上,桌上有剛剛寫好的功課,正是昨天要他背書而沒有背出的内容。
角落裏有張很簡陋的木床,上面躺着一個男子,身上蓋着厚厚一床被子,光線黑,看不清他的相貌。
“您是我家大郎的先生?”男子遲疑着問道。
“我是!”
郭錦城已經漸漸适應了房間的氣息和黑暗,他平靜回答道:“這兩天發現他在學堂的情況不太穩定,所以來看一看。”
“大郎,快請先生坐下。”
喬水根連忙把自己的木凳搬過來,“先生請坐,我給燒水!”
“不用了,我馬上要去學堂。”
郭錦城瞥了一眼地上的破碗,上面有厚厚一層黑,他哪裏能喝水?
“都怪我!”
男子痛苦地說道:“孩子要照顧我,要做飯洗衣,還要照顧小弟,晚上要幫他娘洗衣掙錢,他實在太累了,寫着寫着就睡着了,我讓他别讀書了,可他不肯。”
“你這是怎麽了?”郭錦城問道。
男子歎了口氣道:“我叫喬四,河東汾州人,也曾經是晉軍一員,在前年攻打幽州時被亂箭射中,一條腿瘸了,然後回到家鄉務農,結果去年翻修房子時從房頂摔下來,下半身從此就沒有知覺了,爲了給我治病,我們賣了土地,全家人搬來長安,在這裏租了一間屋,剛開始手中還比較充裕,有軍俸積蓄、撫恤和賣地的錢,我就想開店做個小買賣,和娘子一起賣雜貨,結果被人騙了,積蓄的百貫錢全部被騙走”
說到這裏,喬四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小兒子爬上床,緊緊抱着父親,喬水根低聲道:“娘白天去酒店洗碗,晚上回來還要替人漿洗衣服,要給爹爹治病,還要養家,家裏太窮了。”
郭錦城的鼻子一陣陣發酸,又問道:“告訴是什麽樣的騙子,我想辦法替你追查出來。”
“是一個江湖遊醫,說可以替我治好癱瘓,他給我抹了點藥,我還真一點感覺,他就拿出幾瓶藥膏,說是他的祖傳秘方,用名貴的藥材制成,一瓶要二十貫錢,一般要五瓶才能治好我的腿,我有點猶豫,他說還不想賣,便告辭走了,娘子生我的氣,她找了三天才找到這個郎中,一口氣買了五貫藥膏,結果用了五個月,沒有一點作用,才知道上當了,孩子他娘差點要上吊,被兩個兒子拉住了。”
“你剛才說用藥真有感覺?”
“不是!是他在誘導我,我以爲有感覺了,實際上沒有。”
郭錦城點點頭,又道:“其實你的情況我昨天就打聽清楚了,官府對傷殘軍人有補助,我幫你領了回來,一共百兩銀子,你請收下吧!”
說完,郭錦城将一個布包放在桌上,他見喬四沒有反應,便對喬水根笑道:“你要繼續讀書,至少能讀能寫,将來可以找個不錯的差事,你們全家的生活就會慢慢好轉了。”
“謝謝先生,我一定會刻苦讀書!”
“那我走了!”
郭錦城拱拱手,轉身離開了房間,他長長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爹爹常說底層百姓艱難,他現在真正的體會到了。
房間裏,喬四還在發呆,喬水根把一包銀子放在他面前,激動地問道:“爹爹,這真是官府給的嗎?”
“我不知道,當年軍隊已經給了我三十貫受傷補貼了,怎麽還會有?而且還是一百兩銀子,我真的不知道?”
喬四聲音顫抖着,他感覺自己就像做夢一樣。
喬水根卻比父親聰明得多,他感覺先生的話中有很多漏洞,他的同窗學友沒有任何人知道爹爹曾經是軍人,先生去哪裏打聽?而且父親的傷殘補助,先生和自己非親非故,怎麽可能領得回來?
他隐隐感覺這些錢是先生給自己的,他在幫助自己的家庭呢!想到這,他的眼睛慢慢紅了。
中午時分,郭宋吃罷午飯,仰躺在寬大的官椅上小睡片刻,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人走到門口停住了,他慢慢睜開眼睛,隻見盧綸站在門口猶豫,郭宋問道:“什麽事?”
“啓禀殿下,玉真宮青蓮天師求見,說有重要事情。”
郭宋嘴角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應采和找自己做什麽?
知道青蓮天師就是應采和的人極少,隻有内衛和晉衛府的高層知道,就連潘遼、杜佑這樣的相國都不知曉。
不過玉真觀宮主來見自己也很正常,玉真宮是皇室的資産,現在已收爲官有,每一屆的宮主都是由天子親自任命并冊封,并每年撥錢米給玉真宮養活宮内道姑。
郭宋點點頭,“請她到客堂稍候,我馬上就來。”
郭宋當然不可能在官房和應采和有什麽非分的舉動,而且還不能表現得過于親密。
應采和戴着遮面帷帽,站在客堂窗前等候,她等了好一會兒,郭宋才姗姗來遲。
“讓青蓮宮主久等了!”郭宋走進房間笑道。
應采和摘下帷帽,合掌施禮,“貧道打擾殿下休息了。”
“無妨!宮主請坐。”
郭宋很客氣地請她坐下,茶童進來給他們上了兩盞茶,行一禮退了下去。
郭宋見應采和有點猶豫,便笑道:“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應采和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有沒有可能讓太後和小皇帝住到玉真宮去?”
郭宋一怔,“爲什麽提這個要求?”
“是是太後懇求的,她住在大明宮,恐懼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覺,一閉眼就看見先帝和她的兒孫,血淋淋地找她,她已經求我三次了。”
“這樣啊!”
郭宋想了想道:“她住在哪裏其實倒沒有多大的關系,主要是不方便,我找她彙報軍政大事,請她拟旨加印,我不能每次都跑去玉真宮吧!”
“她說願意把太後大印交給殿下,每年的新年朝賀她會按時出席,還有外地藩鎮進京朝觐,她也會回大明宮接見。”
郭宋起身負手來回踱步,他倒沒有想到太後這樣光棍,索性把大印給自己,事實上,需要太後草拟的旨意已經不多了,主要是涉及南方藩鎮,自己做了監國攝政王,拿到了封爵權,爵位也不用請示太後了。
其實郭宋還想到了一個安全問題,大明宮确實有點不太安全,而在玉真宮,有應采和這樣的高手坐鎮,任何刺客也休想得逞。
他沉思良久道:“原則上可以同意,但我需要在玉真宮内修一座小型宮殿,讓太後和小皇帝居住,最好你也在宮殿内修行,明白我的意思嗎?”
應采和輕輕點頭,“我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