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考試已經結束了七天了,按照規定,明天就是成績揭曉時間,今天晚上,将是所有士子的不眠之夜。
長安城晝夜不息,倒給了士子們一個便利,雖然已是一更時分,西安門大街上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數萬士子都聚集在這裏,一起喝酒聊天,度過這不眠之夜。
明珠酒樓二樓,幾名江南士子聚在一起喝酒,今天大家湊份子喝酒,韓愈家境不好,他的一份就由蕭臻業替他出了,難得蕭臻業這麽大方,原因是韓愈押中最後的策題,今年進士科的對策題是‘交通以利國盛’。
蕭臻業爲此還專門買了幾幅官道地圖仔細研究,這道題便使蕭臻業發揮得十分出色,天下輿圖都在他腦海之中。
出于感激,蕭臻業這個鐵公雞便破例替韓愈出了份子。
“蕭兄這次考得不錯啊!明天一定會金榜題名。”
說話的是一名蘇州士子陸楠,他也是望族之後,陸家在東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都人才輩出,他也住在文博客棧,和蕭、謝二人關系都不錯。
不過陸楠自身也很厲害,蘇州鄉貢第一名,他應該去成都參加科舉,但家族長輩卻一緻決定讓他來長安應試。
謝長明已經喝醉了,趴在桌上動彈不得,蕭臻業也已有了八分醉意,他指着韓愈含糊道:“我不算什麽,這個家夥才考得好,韓老弟的書法連懷素都贊不絕口,如果隻考書法,今科狀元非他莫屬。”
這時,夥計端來兩壺醒酒湯,“各位狀元公,喝點醒酒湯吧!别喝醉了睡過頭。”
韓愈連忙倒了一杯醒酒湯給他,“蕭兄,你醉了,喝點醒酒湯。”
“胡說!我才沒醉,要不是你押題得準,我現在就該喝孟婆湯了。”
衆人一陣大笑,紛紛問韓愈,“韓賢弟,你押中了哪道題?”
韓愈一臉尴尬道:“我哪裏有那個本事,就列了一堆對策題,其中一題涉及商賈交通,稍微擦了一點邊。”
另一名士子潤州士子羅晉重重一拍大腿,滿臉懊悔道:“其實我也押中了對策題,晉王年初提出修建唐直道,一直鋪到安西,但我沒放在心上,沒有去找資料仔細推敲,悔之不及啊!”
韓愈趁機借坡下驢,連忙道:“考完對策一場時,我聽到好多人都押中題了,都很後悔,其實押中題不難,關鍵是要去準備,要尋找各種資料,要花費很多精力和時間,大部分人都嫌麻煩。”
陸楠點點頭,“韓賢弟說得對,晉王出題都是緊扣時局,比較容易押中題,但光押中題,不去準備的話,押中也沒有意義。”
“陸兄說說看,今年的狀元公會是誰?”
陸楠沉吟一下道:“其實前幾名才學都差不多,關鍵看晉王怎麽點,這其實是個政治問題,我估計今年的狀元不是盧家就是崔家,崔家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哎!咱們南方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奪取狀元呢?”
“那就看時局需要了,其實狀元無所謂,關鍵是公平,不要來一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考上科舉,那就萬幸了!”
衆人大笑,這是在譏諷去年成都科舉的進士宋俅,他是宋朝鳳的侄孫,認識的字不超過五百個,居然考中了第三名探花,令輿論一片嘩然,導緻今年江南各地士子基本上都跑來長安參加科舉了。
“時間差不多了,各位,回去吧!要不然明天會起不來。”
一名士子提議下,衆人紛紛起身,陸楠去結了帳,韓愈卻有點發愁,蕭臻業和謝長明都喝醉了,怎麽把他們弄回去?
就在士子們集中在西安門大街喝酒歡聚的時候,參事堂的議事廳内依舊燈火通明,郭宋和七名參事聚集一堂,一同審議最後的錄取名單。
長安科舉沒有殿試,也是爲了避嫌,主考官會出具一份進士科前三百名的名冊和他們的試卷,交給參事堂審定,一般參事堂要耗費整整一天的時間來審定,如果參事堂沒有疑義,那麽名單基本上不變,如果有疑義,那就直接調卷子細審。
進士科的全部錄取名單已經出來了,裏面包括了特批的十八名郡望世家子弟,如果是自己考中的,那就不要特别照顧了。
這裏面最大的提升是越州蕭氏子弟蕭臻業,他在名單上是二百零九名,被定爲一百二十一名,還有蘇州沈氏子弟沈清,他考中一百四十二名,被提爲一百零九名,這次一共提升了六名士子。
但破格錄取的士子不能擠占别的士子名額,這是大家的共識,所以今天的錄取線就向下移了六位,畫在第一百二十六名下面,第一百二十六名是沙州曹枚,曹萬年的族侄,也是一個破格照顧的士子。
第一百二十七名最可憐,或許他的水平要比明經科第一名都高,但沒有用,他報的是進士科,不能去擠占明經科的名額,隻能落榜去讀太學和國子學,如果不願讀,那就直接回家。
下面是審前十名,前三名是由晉王決定,第四名到第十名是由參事堂決定。
郭宋已經把前三名畫出來了,第一名貝州崔安烈,清河崔氏子弟,主考官的名單中,他排第三,郭宋爲了嘉獎清河崔氏獻洺州有功,把崔安烈列爲第一名。
第二名長安顔士良,顔真卿的孫子,名單中排第六,郭宋把他提爲榜眼。
讓很多人吃驚的是,第三名探花,竟然是名單中排第十的宣州韓愈,雖然韓家在懷州小有名氣,勉強可以算郡望,但影響力遠遠比不上天下世家,不知爲什麽,晉王竟然很看重這個韓愈,大家都隐隐猜到,這個韓愈恐怕和晉王有點私人交情。
“大家看看吧!還有什麽意見,沒有意見就交給考試院,明天發榜。”
一般明經科和進士科是上午由報喜官去各處客棧報喜,下午到第二天陸續頒布其他榜單,被國子學和太學錄取的也将一并頒布,這裏面肯定會有一些人放棄太學以及國子學,回家繼續苦讀,這樣多出來的名額便可以照顧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弟。
郭宋看了一眼衆人,都沒有意見,便道:“就這樣吧!名單交給考試院,請大家務必保守秘密,我不希望今晚聽到慶賀的爆竹聲。”
次日天剛亮,韓愈便匆匆趕到了文博客棧,永樂坊的報喜點就在文博客棧,所有住在永樂坊的人都聚集到這裏。
韓愈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叫醒兩位好友,他們兩人昨晚喝得爛醉,自己和兩個店夥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拖到房間裏躺下。
韓愈趕到他們房間,發現兩位已經被夥計叫醒了,正蹲在地下洗漱,謝長明見韓愈進來,頓時驚得跳起來,“已經開始了嗎?”
“還沒有呢,我來看看你們醒了沒有?”
“起來了!”
對面房間蕭臻業悶聲悶氣道:“我昨晚半夜醒來吐了幾次,頭痛了一夜,就聽見老謝的呼噜聲,像拉風箱一樣。”
“你們吃早飯沒有,我去給你們買點過來。”
韓愈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砰!’一聲脆響,這是爆炸聲,從隔壁坊傳來的。
謝長明和蕭臻業都跳了起來,“開始了!”
爆竹聲響起,就意味着報喜開始了。
三人顧不上吃早飯,直接沖下樓去。
客棧外面已是人山人海,三千多名住在永樂坊的士子都集中到文博客棧前,一個個伸長脖子,探頭向坊門口望去。
忽然有人大喊,“來了!來了!”
隻見三名報喜的公差騎馬奔來,爲首公差大喊道:“喜報!蒲州趙昌,考中明經科七十四名。”
一名士子‘哈!’一聲大叫,激動得大喊,“我中了,我考中了!”
雖然明經科錄得比較多,一共錄取五百人,但能考中也不容易,畢竟八萬士子參加科舉,一百六十人才能考中一人。
但文博客棧考中明經科的不止他一人。
公差又繼續念道:“慶州金燦,明經科第二百三十一名。”
一名士子激動得大叫,他也考中了。
“常州李染,明經科三百七十名!”
一共念了十三人,考中一人,夥計點燃一支爆竹,公差走了,考中者激動萬分,更多士子卻露出失望之色,他們也是報考明經科,意味着他們落榜了。
這時又飛奔了三名報喜公差,爲首公差大喊道:“越州蕭臻業,進士科一百二十一名!”
“啊!”
蕭臻業一聲大叫,跪在地上拼命捶地,“我考中了!”
衆同鄉把他擡起,一起抛向天空。
這時,又奔來兩支報信隊伍,他們争先恐後喊道:“常州謝長明,進士科七十一名!”
另一人喊道:“蘇州陸楠,第四名進士及第。”
整個客棧都沸騰了,他們這裏居然出現一個前十名,考中進士及第了。
陸楠和謝長明緊緊擁抱,兩人都激動得哭了起來。
韓愈的心卻墜入深淵,已經第四名出來,那自己沒有希望了,這次又落榜了,他心中難過之極。
他其實已經是第三次落榜,前兩次都在成都落榜,本想來長安碰碰運氣,沒想到還是落榜了。
就在這時,又來了一支報喜隊伍,所有人都呆住,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裏還有前三名嗎?
報喜隊伍奔至近前,報喜官高聲道:“宣州韓愈,第三名進士及第!”
韓愈的大腦‘嗡!'的一聲,變成了一片空白,周圍都是賀喜聲,歡呼聲,他卻什麽都聽不見。
這時,韓愈忽然覺得自己騰空而起,他被衆人高高抛起,韓愈終于明白過來,自己考中了,而且是第三名探花,激動的淚水頓時洶湧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