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下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漫天飛舞,大街上也安靜下來,新年快到了,洛陽今年的市場行情不好,糧價飛漲,鬥米已到一百五十文。
每年洛陽糧商會去河東采購糧食,但今年卻紛紛空手而歸,其原因也很簡單,河東糧商不接受朱泚造的新錢,要求黃金白銀購買,很多去河東的商人隻能空手而歸,事情還相反,很多河東商人拿着新錢來中原購買物資。
這種情況在關中也開始出現,晉軍攻克關中,大量百姓拿新錢兌換白銀,銀價已經漲到一比五,一兩白銀可以兌換五貫新錢,一貫開元通寶的老錢可以兌換三到四貫新錢。
這種情況在洛陽也出現了,雖然還沒有長安那麽嚴重,但苗頭已經展現,黑市上,一貫開元通寶老錢可以兌換兩貫新錢,白銀黃金這種貴重财寶在市場根本看不見,這也是朱泚急于運送銅器回洛陽的緣故,新錢貶值使市場蕭條,商人惜售。
此時,關中失陷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洛陽,整個洛陽城陷入一種莫名的不安之中。
洛陽皇宮,劉思古來到暖心閣,這裏是朱泚在皇宮内的過冬之處,暖心閣也是一組建築群,是朱泚比較喜歡的一處宮殿。
劉思古走進暖心閣的院子,隻見宮女跪在雪地上,身上還有血迹,凍得渾身發抖,旁邊人都同情地望着她,卻沒有人敢上前。
“怎麽回事?”劉思古問道。
一名小宦官低聲道:“聖上嫌她倒的茶不夠熱,将她重打三十棍,又罰跪一天。”
劉思古搖搖頭,吩咐道:“不用跪了,把她送醫吧!”
衆人就等着劉思古這句話,立刻擁上前,擡起快凍僵的宮女,趕緊走了。
劉思古知道朱泚心情不好,關中淪陷,損失慘重,誰的心情也好不起來,但也不奇怪,郭宋怎麽能允許朱泚把關中财富剝奪殆盡,更不會容忍朱泚和南唐秘密商議交換,簡直把郭宋視爲無物。
他走進了朱泚的内書房,一名宦官連忙替他禀報,不多時,宦官出來點點頭,劉思古走進了暖閣。
房間裏,朱泚正負手來回踱步,看得出他很焦躁,他已經連續幾天寝食不安了。
這時,劉思古走進房間,朱泚就像見到救星一樣,連忙迎了上來,“先生終于回來了。”
劉思古去山南東道催糧,剛剛才回來,他半路上就得知關中失陷的消息,估計朱泚的日子很難過,所以匆匆趕回來。
“微臣剛進城,陛下,關中的事情微臣已經知曉了。”
“哎!該死的郭宋,這次把朕坑慘了,朕的銅器,十二萬富戶,無數的金銀财寶,現在全沒有了,朕損失慘重,心都要痛死了”
朱泚心痛欲裂,捂住胸口半晌緩不過氣來。
“陛下,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不可能樣樣事情都能如意,也不可能所有的利益都被陛下獨占,陛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太完美會引發天妒,隻會讓陛下失去更多。”
劉思古實在太了解朱泚,他知道該怎麽勸說朱泚,他知道朱泚信奉天意,所以一句話就讓朱泚心中的郁悶舒服了很多,他踱步的腳步變慢,臉上糾結在一起的肌肉也舒緩下來。
劉思古又繼續勸道:“陛下,郭宋奪取河東道和關内道,又控制隴右、奪取陝州、拿下泾源道和洛水道、切斷武關,關中實際上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能在郭宋眼皮下遷都洛陽,又運走幾百萬石糧食和百萬貫錢,這實際上已經是陛下大賺了,所以微臣聽說關中失陷,微臣一點都不可惜,關中的東西本來就應該屬于郭宋,他拿走完全在意料之中,幸虧我們下手早,陛下應該感到慶幸才對。”
朱泚坐了下來,他心中的憤懑竟然完全消失了,人的内心就是這麽神奇,解開心結後,之前尋死覓活的痛苦一下子變得無足輕重。
朱泚沉思片刻道:“先生說有失必有得,我失去了關中,又能得到什麽?”
“陛下失去了關中,必能得到江淮。”
朱泚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問道:“此話怎麽說?”
“陛下爲什麽遲遲不進攻江淮,而是想用關中交換揚州,根本原因在哪裏?”
朱泚沉思片刻道:“朕害怕郭宋幹涉,從後背進攻洛陽。”
“這就對了,以前他沒有占領關中,或許會幹涉,但現在他占領了關中,微臣相信,他一定會默許陛下奪取江淮。”
“爲什麽?”
劉思古微微笑道:“他奪取關中後,就和陛下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
“你說是李适!”朱泚搶先答道。
劉思古點點頭,“陛下說得一點沒錯,現在李适對他的威脅甚至大于我們,如果我們去攻打江淮,郭宋非但不會幹涉我們,微臣相信,他一定還會出兵衛州,牽制田悅,防止田悅對洛陽襲擊。”
朱泚心中迅速盤算,天下四大财富之地,長安、揚州、益州和洛陽,自己雖然失去了長安,如果能奪取揚州,倒也能補償一二。
想到這,他又道:“沒有船隻,過淮河和長江怎麽辦?”
“陛下,我們确實沒有戰船,但我們有槽船,陛下忘記了嗎?洛陽和徐州那邊各有上千艘槽船,加起來兩千艘船,足以渡江了。”
去年郭宋在中原大肆采購船隻,後來被朱泚察覺,扣下了不少船隻,目前都集中在徐州,約有一千餘艘,另外在洛陽還有近千艘,朱泚明白劉思古的意思,這些船隻水戰不行,但渡人過江可以。
他點點頭,“那朕要準備了!”
“陛下這次必須要精心部署,以最小的代價拿下揚州乃至江淮,再滅了淮西軍,和山南東道連爲一體,整個長安北岸都是我們的了。”
劉思古的勸告最終安撫了朱泚的焦躁,使他不再計較關中的得失,而是開始積極備戰,準備對東南發動攻勢。
洛陽的朱泚在劉思古的再三勸說下,終于解開了關中失陷的心結,開始全力備戰江淮。
但成都的李适卻因爲郭宋攻陷關中而又驚又氣,憤懑積于心中,最終病倒了。
郭宋奪取關中和長安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成都,如驚濤駭浪席卷朝野,有的人引頸相盼,希望能早日回長安,有的人卻比較悲觀,認爲郭宋要登基爲帝了。
各種謠言在成都市井内傳播,獨孤立秋這段時間已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畢竟郭宋娶了他的小女兒,他這裏應該能得到切實的消息,訪客絡繹不絕,獨孤府的門檻都快要被踏斷了。
還有一些關聯人物也受到矚目,比如太常卿溫佶,他兒子溫邈出任郭宋的記室參軍,掌握各種機密,所以溫佶上朝時,總是會有人上前套近乎,想從他這裏得到一些消息,當然,最後什麽也得不到,溫佶自己都沒有消息呢!
倒是一些商人消息比較敏銳,他們傳來消息,郭宋把興慶宮改名爲晉王府,這不由讓很多人浮想聯翩。
這天晚上,窦氏家主窦儀的馬車,緩緩停在獨孤立秋府門前,獨孤立秋的兒子獨孤謙已在門口等久。
窦儀從馬車裏出來,呵呵笑道:“讓賢侄久等了,你父親呢?”
“父親已經在貴客堂等候,特讓小侄來迎接叔父!”
“好!你帶我進去。”
“窦伯父請!”
獨孤謙帶着窦儀向府内走去,窦儀笑道:“櫃坊的事情,要謝謝賢侄了。”
“哪裏!舉手之勞,伯父不必客氣。”
“有沒有打算去長安開櫃坊?”窦儀不露聲色問道。
“長安是天下最繁華之地,怎麽可能不去,早晚肯定是要去的,但究竟什麽時候去,小侄暫時也不知道。”
獨孤謙雖然年輕,但在商場打滾多年,已經很圓滑了,聽起來好像回答了,但細細一品,他什麽都沒有說。
窦儀幹笑兩聲,跟着獨孤謙走進中庭,獨孤立秋已經笑眯眯在此等候多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