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分賓主落座,杜文行陪坐一旁,郭宋又随從茶童上茶。
杜佑笑道:“殿下可真是關中的二月春雨,千軍橫掃,陰霾盡散,令關中百姓無不歡呼雀躍。”
郭宋笑了笑道:”感謝杜家主誇贊!”
杜佑見郭宋似乎并不以爲然,連忙道:“我說的是實話,沒有半點誇張,朱泚要遷十二萬富戶去洛陽,從年初到現在,大家人心惶惶,很多人都去隴右置業,把家中财産細軟搬過去,子女也送過去,就是爲躲避朱泚的遷徙令,但房産怎麽辦?土地怎麽辦?又不可能全部遷去隴右,人跑掉了,又怕官府沒收田宅,所以大家提心吊膽過日子,殿下殺來,朱泚的遷徙令就徹底完蛋了,大家怎麽能不歡呼雀躍?”
“這樣說來,關中富戶比較歡迎我,貧民就未必了,我聽說朱泚爲了籠絡他們,可是分田免稅,估計我這一來,底層百姓就要罵娘了。”
杜佑點點頭,“殿下說得也沒有錯,朱泚确實一直在拉攏關中底層百姓,但他是爲了獲得兵源,并非真的愛護他們,我不否認關中民衆都很擁戴朱泚,但并不代表他們就會敵視殿下,隻要把一些重大事項處理好,我相信殿下會受底層百姓歡迎。”
“不知家主說的重大事項是指什麽?”
“土地!”
杜佑很坦率的說道:“朱泚把皇莊和大量權貴莊園的土地封給了底層百姓,所以他才得到百姓的擁戴,我要提醒殿下,土地問題是殿下能不能在關中站穩腳跟的關鍵,相信殿下也很清楚,不管殿下願不願面對,在土地這個問題上,最終還是要做出選擇。”
“我很想聽一聽家主的建議,懇請家主能夠直言勸谏!”
郭宋的謙虛讓杜佑非常滿意,如此尊重自己,給足了自己的面子。
他沉思一下道:“恕我冒犯,我想問一下,殿下可知道這個問題嚴重性?”
郭宋點點頭,“我很清楚!”
他當然很清楚,這實際上就是皇族、權貴和底層百姓的選擇問題,就看自己傾向誰的利益。
“既然殿下清楚,我就直言不諱了。”
“家主盡管直言!”
杜佑整理一下思路緩緩道:“我覺得首先要明确到底涉及多少人的利益,據我所知,被朱泚分掉的莊園涉及皇莊、皇族莊園,權貴莊園、大臣的永業田四大塊,在此之前,關中一共有幾百個莊園,可現在一個都沒有了,一旦朱泚退出關中的消息傳出,我相信殿下一定會成爲無數人關注的目标。”
郭宋負手走了幾步,對杜佑道:“這裏面不能一刀切,全部收回來,或者全部承認分給百姓,都不行,必須要權衡!”
杜佑暗豎大拇指,這才是高明的見解,他微微笑道:“那殿下覺得該怎麽做?”
郭宋笑道:“第一步就是要摸清家底,關中到底有多少莊園,他們到底屬于誰?了解完情況,然後才能考慮究竟該怎麽辦?”
杜佑撫掌大笑,“殿下和卑職不謀而合,我想到第一步也是如此!”
郭宋呵呵一笑,回頭對杜文行道:“這件事杜使君可願意承擔?”
杜文行連忙起身,“卑職願爲殿下分憂,隻是關中不僅僅是京兆府,還涉及同州、華州、商州和鳳翔府,卑職恐怕不能越權。”
杜文行的擔憂倒也有道理,郭宋一時沉吟不語,這時,杜佑笑道:“這件事最好單獨設一個臨時的機構來處理,相當于戶部司的職能,如果殿下不嫌卑職愚鈍,我倒願意爲殿下分憂。”
杜佑的主動請纓讓郭宋大爲贊賞,他微微道:“讓家主來做這件事,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哪裏!能爲殿下效力,是我的榮幸。”
郭宋又道:“我已從太原國子學調動了三百名學生,又調了數十名官員,估計明後天他們就會抵達長安,到時人手不足問題就能解決了。”
“嗣業也要來嗎?”杜佑笑問道。
郭宋搖搖頭,“這次他手中有事情,走不開,溫邈會過來!”
“殿下說的可是太常卿溫佶之子?”
“正是!”
杜佑笑道:“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嗣業去年回來族祭,他已變得沉穩大氣,頗有高官氣度,思路也非同一般年輕人能比,當年他決定去河西時我還不太贊成,現在看來,他的決定是多麽明智!”
旁邊杜文行聽得目瞪口呆,杜嗣業去河西,家主什麽時候不同意過?根本就不關心好不好,甚至可能還不知道,現在卻
杜文行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家主厲害啊!在奉承郭宋的同時,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把杜嗣業的成就變成了家族的成就,誰說杜家一直缺席郭宋的崛起?
郭宋笑了笑,“他很有潛力,我考慮讓他出任商州長史,去州縣鍛煉自己的能力。”
“殿下對杜家子弟的關心,作爲家主,我心中感激不盡!”
郭宋笑着擺擺手,“名門出賢才嘛!”
兩人又閑聊片刻,杜佑便起身告辭,郭宋一直把他送出了興慶宮大門外,這讓杜佑大爲感動。
牛車内,杜佑心潮起伏,十分感慨,杜文行忍不住笑道:“家主還在感動晉王的禮遇?”
杜佑歎息一聲道:“當初朱泚親自到杜家莊請我當宰相,我視之爲毒蠍,唯恐避之不及,但今天我卻生怕晉王不給我機會,這就是擇人啊!”
杜文行微微笑道:“我聽說天子也在召家主回成都任職,還許了家主尚書左仆射之職,也被家主以身體有恙婉拒了,如果我沒有猜錯,家主其實就在等晉王入關中吧!”
杜佑的心思被杜文行看透,他臉龐微熱,但心中卻又十分得意,他的深謀遠慮總算有人看懂了。
“今天的事情不要出去宣講,知道嗎?”
杜文行心中暗笑,晉王殿下親自把家主送出大門,恐怕整個長安都知道了,還讓自己不要說,想不到家主也會裝模作樣。
“我知道,不會說這件事。”
這時,牛車停在長安杜府門前,明天杜佑要去興慶宮報到,組建田宅署,他今晚不能回杜家莊了。
“家主看看缺什麽,我派人送來吧!”
“不用了,缺什麽我派人去老宅取,你去忙吧!今天着實辛苦你了。”
杜文行拱拱手,随即對車夫道:“去京兆府衙!”
次日下午,由曹萬年帶隊,從太原過來的數十名官員和三百名國子學士子抵達了長安,協助郭宋治理關中,關中兩府三州,一百多個縣,數百萬人口,需要郭宋重新控制,并不是各個州縣在城頭上插一杆赤底黑龍旗,表示歸順晉軍,就可以萬事大吉。
很多州官和縣官都要換掉,他們一半以上都是朱泚任命,很多原本隻是小吏,就因爲投奔朱泚而獲得高升,當上了縣令縣丞,甚至刺史長史,這些人不光平庸無能,更重要是品行不端,收刮百姓無所不能。
這些人必須堅決換掉,然後清算,該殺就要殺,決不能手軟。
郭宋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主要就是手上無人可用,他幾次督促潘遼給自己挑選合适人選,盡快派來長安,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他們等來了。
郭宋讓杜文行安排官員和士子住下,他在官房接見了曹萬年。
曹萬年先彙報了太原的情況,太原一切平靜,沒有什麽大的問題,郭宋便把話題轉到了關中。
“關中現在是千頭萬緒的事情要處理,但總結起來,無非是三樣:人、财、物,财和物我讓杜佑負責,關鍵是人,這就是我把你調來的緣故。”
曹萬年是肅政台主官,監督和調查官員是他分内之事,曹萬年必須立刻着手調查,給自己一個完整方案,哪裏官員要撤換,哪裏官員要抓捕,理由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