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負手在禦書房内來回踱步,他心中煩躁異常,一方面爲韋臯的兵敗憤怒,徹底斷送了他返回長安的夢想,而另一方面,一旦韋臯拿出自己要求他出兵的手谕,兵敗的責任者就變成了自己。
自己的名聲不就全毀了嗎?
不行,這個黑鍋自己決不能背,不能讓韋臯回成都。
“樞密使覺得韋臯應該定何罪?”李适冷冷問道。
宋朝鳳早就摸透了李适的内心,他就在等李适下定決心,當李适開口問了自己,他便知道時機成熟了。
“陛下,韋臯輕敵冒進,導緻全軍覆滅,他應該承擔一切責任,按理應該公開處斬,但請陛下念在他戍邊有功的份上,給他一個自裁的機會,微臣建議,賜他一段白绫。”
李适沉默半晌道:“這件事朕不想知道。”
“老奴一定會處理好。”
李适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宋朝鳳立刻寫了一份手令,令人火速送給田文秀。
三天後,朝廷中傳來消息,韋臯深感罪責難辭,無顔來見天子,在劍門閣驿站自缢身亡。
李适随即下旨,韋臯雖然在關中兵敗中負有直接責任,但念其戍邊有功,追贈其爲陳倉縣公,以縣公之禮厚葬,同時不牽連其家人,并将其屍體賜還家人。
雖然韋臯之死疑點重重,很多人懷疑是田文秀半路下手,卻又沒有證據,隻得去其府中悼念亡靈,并痛罵宦官禍國。
這場關中慘敗,也使李适徹底失去了奪回長安的勇氣。
進士科終于到了發榜日,天剛亮,王顯、張本初等四人便急不可耐趕去晉陽宮,發榜在承事廳官衙前,大門口有一排高高的榜文架,各種公告榜文都貼在這裏。
上一次是明經科發榜,這裏曾經擠得人山人海,今天看榜的人就少得多,隻有兩三千人,畢竟最後參加進士科考試的士子隻有一千七百人。
進士科一共錄取百人,基本上都會授九品官,九品官有四階,正九品上階,正九品下階,從九品上階,從九品下階。
除了補充地方州縣官府外,還有晉王府下各官署,實際上就是朝廷官衙。
王顯與李和二人都發揮得不錯,發揮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但進士科高手雲集,他們能不能上榜,還是一個未知數。
正因爲有了希望,兩人心中才很緊張,倒是張本初和周琨心态平和,他們有自知之明,肯定是去國子監讀書。
四人匆匆趕到承事廳廣場,榜文架下早已擠滿人,還沒有發榜,大家都在焦急等待。
這時,大門開了,走出了一群從事,士子門口看到一個有趣的事情,有士兵在地上放一排五個小紙筒子,用火折子點燃上面一根短線,短線嗤嗤燃燒,片刻,五個小紙筒子同時爆炸,發出一連串巨響,吓了衆人一跳,這是什麽新鮮玩意?
這就是炮仗,它目前是嚴格控制的軍用物品,綁在箭杆上射向天空,它的軍用名稱叫做輕雷,市場上是絕不會出現,歡慶時刻,火器營士兵一般會點上幾個助興。
士子們此刻已經顧不上炮仗了,幾名從事拿榜文和漿糊桶出來了。
幾名從事架上梯子,開始将榜文貼上去,紅紙黑字,每張大紙上有十個名字,字寫得很大,第一張是一甲,一甲有十人,一甲第一名就是狀元,一甲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探花,前十名都是優等,授官正九品。
二甲二十人,處于次優,授官從九品上階,三甲錄取人數最多,七十人,爲,授官從九品下階。
第一張榜單剛貼上,便有官員開始唱名,聲音很響,他高聲喊道:“一甲第一名,幽州薊縣盧金環!”
一名士子高高舉手,激動得大喊道:“是我!”
盧氏子弟沸騰了,把高高擡起來,官員喊道:“去外面慶賀!”
衆人将盧金環擡走了,到遠處慶賀去了,官員繼續喊道:“一甲第二名鄭州荥陽鄭文滔!”
又是一陣歡呼,官員又喊道:“一甲第三名潞州上黨縣王顯!”
王顯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他竟然中了探花,他無力地被張本初扶了出去。
張本初在他肩窩錘了一拳,激動萬分道:“你小子居然考中探花了,以後你要罩着我,我發财就靠你了。”
王顯坐在地上,捂着臉失聲痛哭起來,他已經連續兩屆在成都名落孫山,沒想到竟然在太原考中了探花,令他悲喜交集。
這時,李和也被周琨扶出來,張本初急聲問道:“老李也考上了?”
周琨點點頭,“二甲第九名!”
“哎呀呀!今天要好好歡慶一番,走!我們去三晉酒樓。”
這時走上來幾名士兵,抱拳道:“這裏面哪位公子考中了?”
王顯站起身道:“我是一甲第三名,這位是二甲第九名。”
“請兩位跟我來,今天要披紅誇街,晉王殿下還要在晉陽宮請進士們赴宴,你們明天再私下聚會吧!”
王顯、李和二人跟随士兵來到晉陽宮廣場的台階前,其他前十名的進士都在這裏,第一名盧金環喜氣洋洋,前十名的水平其實差不多,盧金環是因爲明經科的時政題發揮得極爲出色,深得郭宋欣賞,被定爲第一名。
前十名中大部分都是名門子弟,第二名鄭文滔是荥陽鄭家子弟,第四名崔瑜來自河北清河縣,清河崔氏,還有裴家和韋家的子弟,不過前十名中也有三名普通人家子弟,上黨縣王顯就是一個普通的地主家庭,但他和太原薛家有點關系,他曾在薛氏家學讀過書,因祖父去世而停學回鄉,勉強算得上半個薛氏門生。
這時,一百名進士都到齊了,孟郊清點了人數,便帶着衆人前往側面的文廟去拜谒孔子,這是曆朝曆代科舉都必須要做的事情。
然後去沐浴更衣,披紅挂彩準備誇街。
在震天的鼓樂聲中,誇街的隊伍出發了,數百名士兵簇擁着騎在高頭駿馬上的新科進士,在太原的幾條大街上行走,街上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不過比起宋朝和明清的萬民空巷看進士,唐朝的百姓熱情度還是稍微差了一點,畢竟十年前還是讀書無用,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練武高,唐朝百姓更熱衷于歡迎凱旋歸來的将士。
太原畢竟也是近百萬人口,大街上行人不少,但幾乎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态,而沒有後世那種狂熱崇拜。
誇街近一個時辰,衆人有返回晉陽宮,這時,晉陽宮前的廣場上擺滿桌子和坐椅。
此時,高足坐具已經開始流行了,郭宋官房的錦椅和家中休息的圈椅早已被文武官員們效仿,上行下效,百姓們也迅速接受,很快影響到整個河西、隴右、河東。
高足坐具确實比跪坐舒适,低層社會早就開始了,中上層社會在郭宋和河西官員們的影響下,也開始逐漸接受,甚至坐錦椅已經成了一種地位的象征,這種坐具改變的風氣,連長安也深受影響。
相比錦椅的正規,舒适的圈椅更受普遍民衆歡迎,今天都是坐圈椅。
進士們一一就坐,這時顔碩起身道:“我是士部司郎中顔碩,今晚的宴席就由我來主持”
下面進士們在低聲議論,“怎麽是郎中,不是侍郎出來?”有人低聲問道。
“笨蛋,太原的士部司郎中就相當于禮部侍郎,這位顔司郎是顔相國之子。”
顔碩繼續道:“請今年的主考官,我們李閣老給大家說兩句。”
頓時掌聲熱烈,所有人都知道,這李閣老就是相國李泌,雖然不任官職,但地位尊崇,連成都的主考官都沒有他資格老。
李泌站起身笑道:“我便是李泌,出世又入世,這次蒙晉王殿下高看,我擔任了這次太原科舉,我在大曆十三年和建中二年分别擔任過主考官,坦率地說,這次進士的水平明顯要高于從前,根本原因是晉王殿下提倡的公平公正,唯才是舉,七萬三千名讀書人雲集太原,你便是從這七萬多人中脫穎而出,相當于七百人錄取一人,競争之激烈,可想而知,有人說,進士是主考官的門生,我不贊同,科舉不是我設立的,你們也不是爲我效力,你們是晉王殿下的門生。”
在熱烈的掌聲中,郭宋站了起來,舉杯笑道:“先喝一杯酒潤潤喉嚨,然後我們再接着聊。”
衆人一片歡笑,一起舉杯痛飲美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