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聽說顔真卿到來,大喜過望,連忙迎了出來,埋怨道:“顔公要來怎麽不說一聲,晚輩好去涼州迎接啊!”
顔真卿呵呵一笑,“你現在也是位高職重,事務繁忙,這點小事就不用煩勞你了,我自己能過來,不過食宿得麻煩你安排了。”
“不用顔公開口,我一定會安排妥當!”
郭宋囑咐杜嗣業幾句,杜嗣業立刻去驿館給顔真卿安排食宿了。
“小杜這孩子不錯吧!”顔真卿望着杜嗣業的背影笑道。
“确實很不錯,适應快,頭腦靈活,非常能幹,現在已經能獨擋一面了。”
“那謙逸呢?”
“我安排他出任北庭長史,顔公請進吧!我們慢慢說。”
郭宋将顔真卿請進了官房,又讓茶童上茶,顔真卿喝了口熱茶笑道:“從崆峒山過來,一路很荒涼,但進了涼州後就感覺到生機了,尤其張掖城,着實出乎我的意料,恐怕是整個長安以西最繁盛的城池了。”
“顔公從崆峒山過來,我師兄怎麽樣?”
“李天師在崆峒山可是一言九鼎,前段時間,一幫道宮觀主跑去長安問朱泚要錢,被打了一頓趕出長安,現在所有的道觀都在指望你師兄接濟呢!下個月,你師兄就要入主紫霄天宮當宮主了。”
郭宋很驚訝,“真看不出啊!我師兄居然不聲不響地要當紫霄天宮的宮主了。”
顔真卿擺擺手,“我們不說他,說說你吧!我這次可是獨孤立秋請來的,上次就是我替你做媒,這次又是我來做媒,怎麽樣,你不會看不上獨孤家吧?”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心裏對這門婚事有點亂,顔公能不能給我指點一下?”
“這樣告訴你吧!我藏身在崆峒山,自以爲無人知曉,但獨孤立秋卻知道,你知道是什麽緣故?”
“難道是原州官府?”
顔真卿點點頭,“原州刺史王著表面上效忠了長安,但實際上呢?他是獨孤家族的門生,你知道獨孤家族有多少門生,遍布天下各州縣,科舉停止三十多年,那麽多官員是怎麽提拔的?獨孤立秋的妹婿班甯出任吏部侍郎八年,手握大權,他安插提拔了多少人?别看各個藩鎮的軍閥鬧得歡,但真正效忠他們的地方官卻沒有多少,所以獨孤家族想和你聯姻,是他們看好你的前途,對你也是好事。”
郭宋沉吟片刻,點點頭道:“我可以娶獨孤家的女兒,但隻能娶她爲妾。”
顔真卿搖搖頭,“不是娶她爲妾,而是承認她爲側妃,地位僅次于你妻子,将來你再娶别人,哪怕是公主,也不能超過她,你明白嗎?這是獨孤家族的尊嚴,他們不尋求正妻之位,已經是最大讓步了。”
郭宋走了幾步道:“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現在獨孤家族或許會成爲我的助力,但将來恐怕會有麻煩,我主要擔心将來家庭不甯。”
“這就取決了你自己,如果你意志堅定,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的決定。”
沉思良久,郭宋終于點了點頭,“我可以娶她!”
“那就好,我得寫封信,你派人替我送去成都。”
郭宋點點頭,又笑道:“顔公就留在張掖吧!”
顔真卿笑道:“我留在河西做什麽,你讓我當長史嗎?”
“顔公年紀大了,做長史太耗精力,就做河西的閣老,地位崇高,有什麽事情不對的,顔公及時指出來,另外大家也可以向顔公請教政務。”
郭宋是想把顔真卿留下來做顧問,用他的經驗來幫助河西。
顔真卿微微一笑,“你既然想賞我一口飯吃,讓我晚年不再受奔波之苦,我當然求之不得,行啊!我就賴在張掖了,總算有個躲避兵災的地方。”
郭宋大喜,“我去安排官宅!”
顔真卿擺擺手,“你先等一等,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對你說。”
“顔公請說!”
顔真卿緩緩道:“我在删丹縣南面的稅卡遇到一件事,一群商人買了幾百匹馬,他們在稅卡補稅時,用的是魏博藩鎮鑄的錢,但稅吏比較精明,不肯收他們的小錢,他們隻好拿出真正的開元通寶來付稅。”
顔真卿取出一枚錢遞給郭宋,“就是這種小錢,我在删丹縣找到一枚,你看一看。”
郭宋接過錢細看,半晌道:“這錢含銅量很低啊!”
“這就是劣錢,甚至比巴蜀從前鑄造的鐵錢還要差,現在有商人用這種錢來大量購買河西的戰馬、羊皮,你不覺得後果很嚴重嗎?”
郭宋吃了一驚,“這種錢市面上很多嗎?”
“張掖有沒有我不知道,但删丹縣有,我在删丹縣住了一夜,客棧掌櫃就有不少這種錢,至少十幾貫,那别的商鋪呢?使君,這等于是用垃圾來換取你們寶貴的資源,另外戰馬我勸你不要對外賣,那幾個買馬商人恐怕就是從河北過來的。”
郭宋神情變得嚴峻起來,立刻吩咐外間從事道:“速去把六曹參軍、潘長史和張錄事參軍一并請到議事堂,現在就去!”
兩名從事分頭去找人了,顔真卿笑道:“使君不親自去市場上了解一下嗎?”
“我會去的,但事情得布置下去,最近來張掖買馬的人忽然變得很多,我懷疑就和此事有關。”
郭宋帶着顔真卿來到議事堂,一衆官員已經到齊了,郭宋給衆人介紹道:“這位老前輩便是顔老相國,大家見禮吧!”
顔真卿微微笑道:“老夫顔真卿,已經不是相國了,退仕三年,就是一介小民。”
衆人聽說這老者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顔真卿,頓時肅然起敬,紛紛起身行禮,潘遼激動道:“老相國還記得我吧!”
顔真卿看了他片刻,忽然道:“你是小潘縣尉!”
“正是卑職!”
顔真卿笑着對郭宋道:“廣德二年,我出任朔方行營宣慰使,在途經烏蘭縣時遇到一群盜賊,搶走我一箱行李,我就把當地縣尉狠狠斥責一番,就是這位小潘縣尉,他剛上任,知恥而後勇,帶一幫衙役去把盜賊全部抓捕了,我又誇獎他一番,結果我離開時,發現被追回來的行李裏面全部是錢,應該全部是書才對,我又回去把這位小潘罵了一頓,他才告訴我,他就找到一個空箱子,東西都沒有了,隻好把盜賊的錢都塞進去賠罪,這件事過去二十幾年了,我印象深刻啊!”
潘遼也感慨道:“老相國當時教訓卑職做人要實在,不要自作聰明,卑職銘記于心,終身難忘。”
郭宋又對衆人道:“以後老相國就留在張掖,作爲我們節度府的閣老,發現不對的事情,随時會教訓我們,也包括我,這是老相國在提攜我們,教我們處政之道,這個機會大家一定要珍惜。”
衆人一起施禮,“願意虛心接受老相國監督批評!”
郭宋擺擺手讓衆人坐下,他取出銅錢道:“這是顔閣老給我們提出的第一個建議,大家看看這枚銅錢。”
郭宋把銅錢傳了下去,潘遼眉頭一皺,“這錢好像不對啊!太小太輕了,就像假錢一樣。”
顔真卿緩緩道:“這是魏博鎮鑄造的錢,叫做魏錢,長安叫做小錢,但長安的小錢不止魏錢,還包括淄青鎮的齊錢,盧龍鎮的冀錢,還有李希烈的淮錢,他們都私下鑄錢,外形大同小異,在長安被統稱爲小錢,現在朱泚也開始鑄錢,外形雖然和開元通寶一樣,但含銅量少了很多,長安百姓把它叫做新錢,他們鑄造銅錢沒有節制,流通量非常龐大,在長安,三文小錢或者三文新錢才能兌換到一文老錢,老錢就是從前的開元通寶。”
大家都聽懂了顔真卿的話,有點坐不住了,這個情況他們不知道,都是按照一比一來做交易的。
郭宋道:“我們要立刻行動起來,把情況摸清楚,然後采取措施扭轉這種被動,現在大家分頭去查,潘長史,你來安排,從不同的行業調查,後天一早拿出調查結果來,我要知道,張掖城内到底有多少這種劣質小錢和新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