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稍微休整後又繼續向西北進發,七天後,浩浩蕩蕩的辎重隊伍終于抵達了張掖城,曆時一個月零兩天,看到張掖城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
甘州都督王連恩已經被調回長安,改任代州都督,目前甘州的軍政事務由都督府長史潘遼代理。
聽說援軍和新任都督到來,潘遼歡喜萬分,帶着一衆官員出城迎接。
潘遼隻是一個文官,卻讓他率領八千甘州軍和數萬沙陀軍對壘,着實有點爲難他了,開春後他便提心吊膽,生怕沙陀軍隊大舉南下,援軍和主帥終于在沙陀人南下之前到來,讓他長長松了一口氣,也卸下了肩頭上一副沉重的擔子。
潘遼身材中等,皮膚白淨,年約四十歲出頭,是河東绛州人,裴家的門生,做過幾任縣令和一任州長史,前年秋天出任甘州都督府長史。
他率領官員們上前給郭宋施禮,“參見郭都督!”
郭宋上前抱拳笑道:“能和各位共事是我的榮幸,希望我們在以後的日子裏能精誠團結,共抗沙陀人入侵!”
郭宋事先已經了解了甘州的一些情況,知道甘州都督府的文官是受雙重領導,一方面是自己的屬下,另一方面他們也受朝廷管轄。
目前甘州最高官員是長史潘遼,就是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官員,他又對潘遼笑道:“這段時間辛苦潘長史了!”
潘遼苦笑一聲,辛苦倒談不上,就是提心吊膽,讓他夜不能眠,好在這些都将成爲過去,即使甘州陷落,他也不用承擔主要責任了。
“我們天天引頸相望,終于盼來了郭都督和援軍,令人喜不自禁,我來給郭都督介紹一下,這位是劉司馬,這位是張錄事參軍,這位是楊判官,這位是軍曹左參軍”
潘遼一一介紹完文官,又介紹武将,一群中郎将和郎将早已急不可耐,連忙上前向郭宋見禮,他們和文官不同,他們的上司隻有郭宋,因此他們對郭宋明顯更加熱情。
郭宋一一撫慰衆人,他又對潘遼笑道:“軍營怎麽安排,還有一千多名随軍家眷,都要麻煩潘長史安頓。”
潘遼點點頭,“都已經安排好了,軍營有現成的,李司馬可以帶過去,物資入庫也在軍營内一并登記。”
司馬劉梓上前行一禮,“請都督吩咐!”
郭宋讓姚錦和梁武上前見禮,吩咐他們二人帶領大軍去軍營好好休息,辎重車隊也一并前往軍營。
張掖城内倒是有不少空宅,張謙逸負責帶領一千多名家眷去縣衙,由縣衙登記後安排住處,所需糧食由軍隊負責提供。
辎重大隊和騎兵浩浩蕩蕩前往軍營,一千多名家眷也跟着縣衙官員們進了張掖城。
到最後才是郭宋一家的安排。
當然,他并不要需要安排,他應該住都督的專門官宅,位于張掖城城北,都督府官衙正對面,是一座占地三十畝的大宅,之前是前任甘州都督王連恩一家居住,現在是郭宋帶家屬居住了。
在潘遼的帶領下,郭宋一家人帶着二十幾輛牛車浩浩蕩蕩進城了,除了仆婦外,他們還帶了上百隻箱籠行李,可以說,除了家具沒法帶外,其他能帶的他們都帶上了。
當然,郭宋值錢的财寶并沒有帶,像那幾扇屏風,臨走之前都送去聚寶閣地下寶庫裏存放,他隻帶了一些名貴的瓷器,對他來說,這些同樣也是日用品。
郭宋對張掖城并不陌生,他來過幾次,繁華的商業令他記憶深刻,但今天的張掖城卻讓他暗吃一驚,整個城内冷清、蕭條,行人稀少,絕大多數店鋪都關門閉戶,昔日繁華的商業已經蕩然無存了。
“潘長史,張掖城怎麽變得這樣冷清?”郭宋忍不住問道。
潘遼苦笑一聲,“從去年秋天到現在,整個甘州的人口銳減了一半多,能不冷清嗎?”
“因爲沙陀軍南侵?”
潘遼點點頭,“大家都怕甘州被沙陀人攻陷,被擄去當奴隸,先後出現了三次大規模逃亡,一些人逃到涼州,一些人逃到隴右,逃不走的都有各種各樣原因,而并不是他們不想走。”
郭宋有些不滿道:“那官府應該給百姓們說清楚,唐軍能守住張掖城,隻要住在城内,就不會有危險。”
潘遼歎了口氣道:“從去年秋天到現在,都督是第一個認爲我們能守住張掖城的人,說實話,包括卑職在内,所有人都認爲張掖城不可能守住。”
郭宋看了看四周的城牆,不解道:“城牆高大堅固,外面還那麽寬的護城河,還有近一萬士兵,爲什麽會認爲它守不住?”
“都督有所不知,軍心渙散,民心動搖,士兵也不訓練,将領們整天賭博、喝酒、逛妓院,大家得過且過,隻等沙陀人殺來,就準備棄城而逃了。”
“胡說八道!”
郭宋怒道:“誰有這樣的想法,我第一個殺他以正軍法。”
“都督,問題不在将士們身上,是前任都督造的孽啊!有時間我會給都督詳細述說。”
“不用等有時間了,我先把家人安頓好,然後去視察城牆防衛,那時你就告訴我。”
郭宋的臉越來越陰沉,甘州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前任甘州都督王連恩幾乎把府内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都打包帶走,連後園種的蘿蔔都沒有忘記拔掉,好在家具比較沉重,他沒法拿,否則連家具都搬走,那就麻煩大了。
府中的家具很好,都是上好的楠木和柳木,後宅主人房用的是名貴的紅松木,府宅的結構大同小異,前後三進,還有東西兩座側院,側院隻能從前院過去,中庭沒有門。
後宅占地近二十畝,由三個大院子組成,西北角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大花園,占地約五畝,裏面亭台樓閣,假山池魚一應俱全,雖然建築比不上長安園宅的精美絕倫,但建築都很厚重,用料足,而且很新,看得出才翻新了一兩年。
衆人都帶了各種被褥窗簾,各種廚具和生活用品,不足之物可以去城内采購,王管家忙碌給衆人分配住處,用抽簽的辦法決定,也比較公平。
薛濤則帶着一群丫鬟拆開箱籠,取出各種物品布置房子,楊管家婆則帶着兩名廚娘去街上買菜,糧米和羊肉都有現成的,主要是新鮮蔬菜缺乏。
郭宋倒沒有什麽事,他給妻子說了一聲,便騎馬去視察城内情況,同時查看城防。
長史潘遼陪同他上了城,城牆修得十分高大寬闊,上面可以并行三輛馬車,高達三丈三尺,外面護城河同樣寬達三丈,這要感謝上上任都督趙騰蛟,原本沒有護城河,他引張掖河水,挖了這條護城河,整個城池周長達三十五裏,最鼎盛時,城内人口達二十餘萬,可現在已經不足十萬了。
郭宋負手望着北方,北方是茫茫的草原,潘遼歎了口氣道:“按理說,我不該再批評一個離任的都督,但甘州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他的責任難以推卸。”
郭宋淡淡問道:“我在涼州聽張光晟說,甘州軍曾三戰三敗,難道甘州軍還出去和沙陀軍隊激戰過?”
“都督說得一點沒有錯!這就是王連恩最大的責任,去年夏天,沙陀大軍并沒有急于攻打甘州,而是不斷向肅州增兵,我們都勸王連恩把祁連守捉的五百守軍撤回來,死守張掖城,他卻聽信了祁連守捉使的拍胸脯保證,那個守捉使就是他的小舅子張勇。
後來五千沙陀軍隊包圍了祁連守捉,張勇害怕了,連發十幾封鴿信求救,王連恩不顧我們勸阻,帶領一萬騎兵去救援祁連守捉,他認爲一萬唐軍可以戰勝五千沙陀人,哪裏知道沙陀人其實是圍城打援,兩萬騎兵早已在另一邊虎視眈眈。
沙陀軍隊斷了唐軍後路,王連恩又優柔寡斷,不肯果斷突圍,導緻唐軍幹糧吃光,軍心開始動搖,他才被迫突圍,結果三次突圍失敗,副都督陣亡,最後隻有三千餘人突圍成功,逃回張掖城,七千餘人全軍覆滅。”
好像和趙騰蛟說的略有差異,但差異也不算很大,郭宋眉頭已經皺成一團,“王連恩給朝廷的報告可不是這樣說的,他是說五萬沙陀騎兵突然來襲,他率軍出城保護百姓不被屠殺,盡管傷亡慘重,但他率領将士們死戰不退,直到最後一個百姓進城,他們才撤回城内,這才損失了七千将士,天子被他忠義感動,沒有追究他的責任,改封代州都督。”
“放他娘的狗臭屁!”
潘遼忍不住破口大罵,“将士們被他害死了七千餘人,卻沒有一點撫恤,他還升官發财,正是朝廷的不公平,才軍心潰散,民心動搖,誰都不願意再賣命保衛城池了。”
“你們沒有寫信向朝廷揭發嗎?”
潘遼搖搖頭,“我們人微言輕,不像王連恩有後台,而且我們得到消息後不久,大雪來臨了,一直封鎖了三個多月,直到雪化後,聽說都督出任甘州,我們就指望都督能主持正義,重振軍心。”
郭宋心中有了初步的想法,當務之急,他得重振甘州軍心,而重振軍心的關鍵,是要讓士兵看到公平和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