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在傍晚時分便離開了淮河,從臨淮縣轉道進入泗水,脫離了李忠臣的勢力所及,此時船隊在泗州,泗州雖然不是田神玉的地盤,但已經屬于田神玉的勢力範圍。
泗州再前行是徐州、徐州之後是亳州,然後是宋州、再是汴州,而徐、亳、宋、汴四州都是田神玉的核心地盤,不像李忠臣,揚州、楚州都不是他的地盤,他還得假扮水賊來搶船。
田神玉則完全不需要,他一個命令便可船隊扣押,田神玉本來就是一個雁過拔毛之人,加之财源緊張,這次稅船進京,他不拿下百萬貫錢,絕不會讓稅船輕易離去。
果不其然,十天後,船隊進入汴州不久,田神玉便以十年來朝廷累計拖欠汴宋軍軍費五十萬貫爲理由,派出一萬軍隊将船隊扣押在開封縣外。
劉晏心急如焚,一方面命令羅紫玉看守住船隊,另一方面,他緊急寫信給京城,要求朝廷出面向田神玉施壓放船。
數日後,天子李豫下旨,令虎牢關主将李靈曜率三萬軍隊屯兵鄭汴交界處,又賜給劉晏聖旨,要求田神玉立刻放船。
但田神玉卻不爲所動,堅持要朝廷付出五十萬貫軍費後,他才會放船隊西去。
開封縣是一座雄縣,城池寬厚高大,縣城内人口超過萬戶,商業十分繁華,汴宋節度府就位于縣城北面,占地數百畝,除了官衙和後宅外,還有一座可容納三千士兵的軍營。
官衙氣勢雄偉,十八級台階上站着十八名執戈士兵,台階兩邊各有一座巨大的白玉獅子,腳踏石球,憫懷衆生。
在官衙斜對面有一座頗有規模的酒樓,就叫田氏酒樓,由田家投資建成,也是開封縣的第一大酒樓,生意十分興隆。
這天傍晚,田氏酒樓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三層樓都坐滿了,在靠窗最裏面的一張小桌前坐着郭宋和孫小榛,郭宋慢慢地喝着酒,目光注視着不遠處的節度府。
這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府門前,馬車四周有數十名騎兵護衛,孫小榛低聲道:“田神玉是出了名的講究排場,從前面官衙到後面府宅,明明有一扇小門相通,他偏不走小門,非要坐馬車繞一圈,從後面的府宅大門進去。”
這時,從官衙大門内出來三人,後面是兩名大将,爲首是一名五十餘歲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皮膚黝黑,身穿一件紫色三品官服,腰束玉帶,頭戴紗帽,相貌十分嚴峻。
郭宋問道:“前面那個就是田神玉嗎?”
孫小榛點點頭,“就是他!”
孫小榛兩年前曾在開封縣呆過半年多,這邊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
他又對郭宋道:“你看左面那個将領,叫做楊惠元,右面那個将領叫做邢延恩,再加上圍困我們船隊的大将範知新,這三人号稱汴宋三虎,武藝都十分高強,他們三人是前任汴宋節度使田神功的左膀右臂,他們三人原本駐紮宋州、亳州和徐州,傳聞田神玉對他們三人不放心,把他們都召回來,用自己的心腹替換他們。”
郭宋細看三人,隻見田神玉坐上了馬車,另外兩名大将畢恭畢敬地站在馬車前,态度異常恭順,一直望着馬車走遠。
但馬車走遠後,兩人便再沒有說一句話,就像彼此陌路人一樣,各自走了,郭宋若有所思,問道:“楊惠元和邢延恩有矛盾?”
孫小榛想了想道:“楊惠元和範知新有很深的過節,好像是殺妻殺子之仇,這是公開的秘密,汴宋人都知道,但楊惠元和邢延恩之間沒聽過有矛盾。”
這時,旁邊一名老者慢悠悠道:“本來楊惠元和邢延恩之間有兒女婚約,年初邢延恩毀了婚約,讓兒子娶了田神玉的女兒,楊惠元就和他翻臉了,現在是邢延恩和範知新聯手對付楊惠元,這就是田神玉的手段,用一門婚姻就把三人的關系挑撥了。”
郭宋又笑着問道:“這樣說起來,楊惠元豈不是深恨田神玉?”
老者向兩邊看看,低聲道:“有傳聞說,淄青節度使李正己在暗中拉攏楊惠元,也不知是真是假?”
說完,老者向他們兩人擺擺手,小聲道:“這座酒樓就是田神玉開的,耳目衆多,你們不要再談論他們了,以免惹禍上身。”
郭宋連忙抱拳感謝,“多謝老丈提醒!”
不多時,老者結帳走了,此時天色已快黑下來,郭宋便對孫小榛道:“按照我給你的計劃行動,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
孫小榛也起身匆匆走了。
郭宋又獨自喝了幾杯酒,這才結了帳,起身下樓而去。
他就住在相鄰不遠處一家客棧内,郭宋回房後不久,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郭宋這才換了一身黑色武士服,将一張面具戴在臉上,弓箭和黑劍都背在身後,将一切收拾停當,他借着夜色的掩護,翻身離開了客棧,向田神玉的府宅摸去
孫小榛出了城,騎馬來到了城外的碼頭,碼頭南面停泊着長達二十餘裏的稅錢船隊,岸上駐紮了一萬軍隊,專門看守這支船隊。
不過田神玉表面文章還是做得不錯,他要朝廷主動奉上五十萬貫錢,而不是自己去搶奪稅錢。
表現出來,就是看守軍隊和船隊相安無事,岸上的軍隊并不去騷擾運錢船隊,但前提是船隊必須老老實實停泊在岸邊,一旦擅自離開,後果就嚴重了。
孫小榛找到了首船,一眼便看見了羅紫玉,孫小榛連忙揮手大喊:“羅将軍!”
羅紫玉連忙讓孫小榛上了船,問他道:“郭公子呢?”
“師叔在縣城内,今晚會有行動,我要見老爺子,他在哪裏?”
羅紫玉指了指船艙,歎口氣道:“使君氣得病倒了!”
孫小榛走進船艙,隻見滿頭白發的劉晏躺在榻上,緊閉着雙目。
劉晏昨天拿天子的聖旨去施壓田神玉也沒有用,他又氣又急,竟然病倒了。
“老爺子,你醒醒,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你禀報。”
劉晏慢慢睜開眼睛,歎口氣問道:“是孫少郎,郭宋呢?”
“我師叔今晚會有行動,我是特來通知老爺子!”
劉晏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郭宋身上,他一把抓住孫小榛的手,急問道:“需要我們做什麽,快說!”
孫小榛附耳對劉晏說了幾句,劉晏眼睛一亮,以前他有點不太贊成郭宋的種種冒險行爲,但現在他也豁出去了,與其束手無策,不如背水一戰。
劉晏掙紮着坐起身,寫了一封信,連同天子聖旨一起交給孫小榛,“就煩請孫少郎跑這一趟了。”
孫小榛拿着信和聖旨匆匆走了,劉晏又将羅紫玉叫入船艙中,吩咐他道:“兩更時分,見城頭起火,便立刻将船隊轉移到對岸!”
郭宋已經潛伏進了田神玉内宅,在這座占地約百畝的巨宅裏生活着田神玉的一大家子,田神玉有十幾房妻妾,給他生了八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另外他膝下還有十幾個孫子孫女,可謂兒孫滿堂,每天都能盡享天倫之樂。
可惜他的野心和貪欲即将葬送這一切。
田神玉也十分警惕,他不僅護衛嚴密,而且每天晚上都會在不同的妻妾房中過夜,他光是内書房就有七間之多,令人摸不清他的行蹤。
但郭宋在他府宅中已經呆了一個時辰,早已将他的行蹤摸得清清楚楚。
在田神玉第七房小妾的院子裏站着十幾名親兵,手提戰刀,來回巡視踱步,周圍牆上也藏有暗哨,防範異常森嚴,滴水不漏。
但防範再森嚴也有薄弱處,後院便是薄弱處,書房後院無窗,從後面無法進入書房,後院的防範就稍稍顯得薄弱。
牆邊樹上一名暗哨忽然悶哼一聲,挂倒在樹上,樹上一個黑影俨如大鳥一般,淩空躍過後院,輕巧地落在房頂上,沒有落在瓦上,無聲無息。
他揭開幾片明瓦,輕巧一躍便翻進了隔壁房間
田神玉還在書房内喝酒,這是他最大的嗜好,收集了天下各種美酒,每天睡覺前都會細細品味一番。
田神玉此時品嘗的酒是來自京城的眉壽酒,他極爲喜愛,收藏了數十瓶,他尤其喜歡眉壽酒的小瓶,他年過六旬,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狂飲,必須注意保養,這種小瓶酒正适合他。
田神玉斟滿一杯酒,剛要端起來,身後傳來一聲輕笑,“田公獨自飲酒,豈不寂寞?”
田神玉吓得渾身一抖,霍地轉身,發現身後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把黑劍已經冷冰冰頂住自己脖子。
田神玉慢慢冷靜下來,心中迅速尋思對策,口中卻問道:“閣下是怎麽進來的?”
“你的親兵防禦有漏洞,顧前卻不顧後。”
“可我這裏沒有後窗!”
郭宋冷笑一聲,“你不用耽誤時間,現在問這些毫無意義。”
田神玉歎口氣,“我可以下令放船隊離去。”
郭宋笑了笑道:“聽說令兄當年縱兵搶掠揚州,得到一方罕見玉璧,田公還在酒宴上炫耀其美質,号稱小和氏璧,可否借我一觀?”
田神玉心中頓時燃起一線希望,連忙道:“玉璧就在你身後架子的錦盒裏,我可以送給你,隻求閣下饒我一命。”
郭宋搖了搖頭,淡淡道:“你想錯了,我每殺一個重要人物,都要取一件寶物作爲戰利品,這是我的規矩,殺李輔國是如此,殺魚令玄也是如此,田公也不會例外!”
田神玉大驚,滾翻下地,剛要大喊,隻覺脖子一涼,他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郭宋一劍斬掉了田神玉的人頭,在他身上擦幹寶劍上的血,收劍入鞘,轉身在博古架上取過一隻精盒,裏面果然是一方罕見的玉璧,白光瑩瑩,無一絲瑕疵。
“還真是件寶貝!”
郭宋将玉璧用布包好,放入腰囊中,又用布蘸上鮮血在牆上寫下一行大字:‘背叛永嘉郡王,殺之爲儆!’
不管怎麽說,這個黑鍋先讓魚朝恩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