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魚令玄被刺殺三天後,江陽縣也出了大事。
來自清流縣的數千鹽工五十年前從家鄉請來一塊白玉巨石,将它雕成鄉神,供奉在鄉神廟中,成爲清流縣鹽工對家鄉的精神寄托。
但就在這天晚上,這尊鄉神被人推倒,并砸城數段,并在白玉上用朱砂寫下了‘清流狗’三個大字。
清流縣鹽工一直和曆陽縣鹽工關系惡劣,十幾年來,雙方爲了争奪勞工市場而不止一次大打出手,每次都是官府調解後才平息下來。
而‘清流狗’一直就是曆陽縣勞工辱罵清流縣勞工的口頭禅,當清流縣勞工頂禮膜拜的白玉鄉神被砸碎并被亵渎的消息傳出後,極度憤怒的情緒終于在清流縣勞工中爆發了,數千名手執鐵棍、刀劍的清流縣鹽工浩浩蕩蕩殺向曆陽縣鹽工的聚居處。
曆陽縣鹽工也緊急聚集了三千餘人,手執木棍、鐵棍、刀劍等器械和殺氣騰騰的清流縣勞工在長江邊相遇了。
雙方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厮殺,喊聲、叫罵聲、慘叫聲,數十年的積怨都在這一刻爆發。
江陽縣的官府被驚動了,出動數十名衙役前去制止,但根本就制止不住,縣令十萬火急趕到江都縣求援。
當天下午,揚州刺史劉晏、都尉羅紫玉率領近千名士兵趕到了械鬥處,士兵們硬生生的将打鬥的兩縣勞工分開,地上躺滿了痛苦呻吟的勞工,足有三四百人。
“趕快救治!”
劉晏着令一起趕來的醫師救治受傷勞工。
這時,羅紫玉上前低聲道:“使君,傷亡十分慘重,死亡勞工不會少于四十人。”
劉晏的臉色極爲難看,幾天前,郭宋問過他,怎樣才能讓羅紫玉留任,自己當時說,除非發生大規模的民間械鬥,現在果然發生了,不用說,這件事肯定和郭宋有關,這個混蛋到底做了什麽?
這時,有士兵将雙方的幾名首領各自帶上來,劉晏怒斥他們道:“你們看看,死傷這麽多人,你們怎麽不制止,任由他們發瘋殘殺?”
曆陽縣一名首領上前怒視對方道:“是他們無緣無故上門來挑釁,我們若不抵抗,父母妻兒都要被他們殺死,使君應該問他們才對?”
清流縣的幾名首領氣極冷笑,“笑話,沒有情況我們會無緣無故跑來,是誰砸了我們的白玉鄉神像,還辱罵我們清流狗?你們幹出這種人神共憤之事,還說我們無緣無故上門挑釁?”
“放屁!誰會砸你們那座破石像?”
“姓馬的,你還有臉說不是你們幹的?”
“統統給我閉嘴!”
劉晏一聲怒吼,雙方都都沉默了。
劉晏毫不猶豫道:“現在是兩件事,一個是械鬥之事,一個石像被破壞之事,首先先解決械鬥之事,把受傷的人擡回去,立刻調治傷員,掩埋死者,然後各派代表跟随本官去調查石像被毀事件。”
“劉使君,我們死了二十四人,就這麽算了嗎?”曆陽縣首領怒道。
“我們也死了近二十人,誰來賠償?”
“怎麽賠償的事情回頭再說,趕緊把人先給我撤回去,膽敢再發生械鬥,本官就視同你們造反,直接用軍隊鎮壓!”
在劉晏的強力施壓下,兩縣勞工滿懷怨憤地各自撤回了聚居地,他們并沒有消除仇恨,反而仇恨更深。
羅紫玉歎口氣道:“現在麻煩了,他們彼此敵視已深,隻要稍稍發生事端,就會再次爆發械鬥,我們得派人時時刻刻盯住他們。”
劉晏點點頭,“這件事就煩請羅将軍多多盡心,我會上書兵部,讓你續任一年。”
“可是魚令玄很快就會來接任卑職了。”
“魚家之人都是靠權勢上位,有幾個有真本事?他們來隻會把局勢惡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會盡力挽留你。”
劉晏已經隐隐猜到魚令玄一定出事了,這必然是郭宋的連環計,幹掉魚令玄,解決迫在眉睫的接任危機,然後再挑起勞工械鬥事端,給羅紫雲留任創造機會。
辦法是很好,可這樣一來,也就和魚朝恩徹底撕破臉皮了,魚朝恩必然會報複,還不知道他會對誰下手?
劉晏又交代長史李江南,讓他去清流縣的鄉神廟調查石像被毀事件,劉晏則心事重重地趕回了江都縣城。
劉晏剛剛趕到州衙,一名文吏便迎上來道:“接到泗州緊急通報,好像準備出任揚州都尉的魚公子出事了。”
劉晏俨如一腳踩空,一顆心迅速向下沉,盡管猜到了魚令玄會出事,但魚令玄真出事的消息傳來,還是讓他心中十分緊張。
他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又問道:“有沒有書面的信函?”
“就是一封鴿信,在使君官房呢!”
劉晏連忙趕到自己官房,隻見他的幕僚蔣雲正在整理文書,蔣雲是他真正的幕僚,年約三十餘歲,精通文書,性格沉靜,跟随劉晏已有十年。
他進劉晏進屋,連忙起身行禮,“使君回來了!”
劉晏點點頭,又問道:“聽說有泗州的鴿信?”
蔣雲取過桌上一份抄件,遞給劉晏,“這是抄件,魚令玄在泗州被人暗殺。”
劉晏看了看抄件,心中也稍稍松口氣,鴿信中沒有說是誰下的手,也就是說郭宋做得幹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把柄,而且是在泗州下的手,嫌疑人都多得去了,至少在官方上和揚州扯不上關系。
他沉吟片刻道:“我也要寫封鴿信,立刻發往京城!”
劉晏坐下寫了兩封信,一封鴿信緊急發給元載,魚令玄在泗州遇刺身亡。
另外他又給兵部寫了一份折子,闡述江陽縣發生大規模鹽場勞工械鬥事件,揚州各地鹽場形勢不穩,要求兵部延長揚州都尉羅紫玉一年任期。
長安,大明宮禦書房内,元載正小心翼翼給天子李豫解釋劉晏的上書。
“陛下,按照地方慣例,如果發生了大規模的民衆騷亂,是可以适當延長地方都尉任期,一般是一年左右,而且微臣也看過原來第五琦的奏折,揚州各鹽場的鹽工之間确實常常發生大規模打鬥,但像這次傷兩百餘人,死四十四人,是數十年來所罕見,極有可能還會爆發沖突,爲了維護秩序,微臣認爲羅紫玉可以延長任期一年。”
李豫沉默半晌道:“魚相國也上了奏折,希望調荊州都尉杜紋接任揚州都尉,但朕沒有批準,朕給他的理由是,希望能查清魚令玄的死因,然後再考慮新的都尉人選,否則是對死者的不敬。”
“陛下的這個答複很有力,但揚州都尉一職關系重大,可以說是江淮鹽稅控制權的關鍵,希望陛下能把調查魚令玄死因的期限放長一點,比如一年,這樣鹽稅控制權就能穩穩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李豫負手走了幾步,緩緩道:“愛卿的想法我明白,但作爲天子,朕首先要考慮法理性以及合理性,爲調查魚令玄的死因而暫不做揚州都尉調整,這隻能說比較合理,可從法理性來看,揚州都尉統率的地方軍隻是爲了維護地方治安而已,和其他各州的地方軍沒有什麽區别,但要揚州地方軍隊護衛江淮鹽場,在朕看來,法理性不通。”
“微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指需要建立一支專門護鹽場的軍隊?”
李豫點點頭,“這個問題其實朕考慮了很久,五年前朕就在考慮這件事了,但你知道朕爲什麽遲遲沒有推動這件事嗎?”
元載沉思片刻道:“陛下是擔心新成立的護鹽軍隊被居心叵測的人操控嗎?”
李豫沒有回答,他站在窗口注視着遠處,好一會兒才道:“僅僅在一個月前,任命誰爲都尉的折子朕是看不到的,魚令玄接任揚州都尉就不是朕批準的,兵部批準後就直接下發了,除非是任命将軍或者大将軍,朕才能做決定,可現在,都尉任命也由朕批準,愛卿知道這是什麽緣故嗎?”
“恐怕是李輔國被誅殺帶來的效果!”
“相國說得沒錯,李輔國之死帶來了很多想不到的效果,像這種任命誰爲都尉,确實不需要朕插手,兵部可以直接任命,但現在兵部也把任命書送到了朕的禦案上,可見人心向背啊!”
李豫長長歎了口氣,回頭對元載道:“就依相國的意見,由兵部、刑部和禦史台三方組成刑案調查組,徹底查清魚令玄刺殺一案的主謀,調查期限爲一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