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還是第一次來朔方節度府,節度府和靈州刺史府在一起,實際上就是兩塊牌子,一個班子。
這兩天,鳴沙縣的數萬百姓爲避戰火剛逃來了靈武縣,官府格外忙碌,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出去安置百姓了,使得節度府大門前冷冷清清,隻有幾名站崗的士兵。
郭宋雖然是來還弓,但他卻沒打算去找段三娘,而是直接來找段秀實。
郭宋猶豫了片刻,終于上前拱手對守門士兵道:“我想找段使君,請替我通報一聲。”
守門士兵早就看見他了,原來這個年輕人是來找使君,士兵上下打量他一下,見他雖然衣着半舊,但身材高大,器宇不凡。
士兵倒不敢小瞧他,便問道:“可有約定?”
郭宋搖搖頭,“我是來還段使君的弓,另有重要軍情要向他禀報,事先并沒有約定。”
守門士兵想了想道:“這種情況一般要先通報段使君的幕僚,由他們來決定是否替公子引見段使君,我們沒有決定權,不過三名幕僚都不在官衙内,段使君也一早出了門,如果公子事情急的話,可以稍等片刻,如果不急,可以等午後再來,那時他們一般都在。”
郭宋點點頭,“多謝了!”
他可沒有時間在這裏傻等,還是等午後再來吧!
郭宋剛要離去,卻見一輛馬車在十幾名騎兵的護衛下疾速駛來,馬車從郭宋面前駛過,忽然‘嘎!’地停下,車簾拉開了,馬車裏是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頭戴紗帽,身穿淡紫色官袍,腰束革帶,長得皮膚白淨,目光湛然有神,颌下是一尺長的黑須,氣質頗爲儒雅。
來人正是靈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朔方節度使段秀實,他探身出窗,驚訝地指着郭宋懷中的弓問道:“這位少郎,這把弓怎麽會在你的手上?”
郭宋見這名官員身穿紫袍,腰佩金魚袋,這至少是三品高官,估計此人就是段秀實,郭宋連忙走上前,躬身施禮道:“請問上君可是朔方節度使、金吾衛段大将軍?”
“我是段秀實,你是何人?”
段秀實打量一下郭宋,見他體格修長健壯,相貌英武,目光深沉,心中倒是生了幾分好感。
他目光又落在了對方懷中的鐵脊弓上,自己挂在書房牆上的鐵脊弓怎麽到了這個年輕人的手上?
“在下郭宋,鳴沙縣人,特将此弓還給段使君。”
郭宋恭恭敬敬地将弓遞了上去,他雖然一向桀骜不馴,但也要分場合,分對象,在名震天下的段秀實面前,他若也擺出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那就不是桀骜不馴了,而是愣頭青。
段秀實接過弓,見上面弓弦都上好了,他心中更是驚訝,靈州城居然有人能開兩石弓?
兩石弓就是兩百四十斤的力量,步弓或許有人能拉開,但這是騎弓啊!
“你是郭家的人?”
剛說完,段秀實頓時反應過來,對方說自己是鳴沙縣人,那他就不是靈武縣郭家人。
“這弓你能用?”段秀實好奇地問道。
“在下魯莽,不知是高将軍的遺弓,冒昧裝上弓弦,請段使君見諒!”
“無妨!你射一箭給我看看。”段秀實又把弓遞給郭宋。
旁邊一名親兵立刻抽出一支狼牙箭,也遞給了郭宋。
“在下弓法粗陋,不敢讓使君見笑,射箭還是免了吧!”郭宋卻不肯接箭。
“是本官冒昧了,如果少郎不肯,那本官也隻能心懷遺憾。”
郭宋見他身居高位,卻沒有對自己一個平頭百姓擺架子,心中對他頗有好感,他想了想便道:“那就射一箭,小民弓法粗陋,請使君不要笑話!”
郭宋四處張望一下,天空也沒有鳥雀飛過,卻隻見六七十步外有一棵大樹,他微微欠身,“那小民就射樹枝吧!”
他從靴中拔出一把四寸長的小腕刀,這是梁武大伯送給他的野豬牙柄腕刀,用镔鐵摻入迦沙打制,非常鋒利,也比較沉重,郭宋十分喜愛。
他手一甩,隻見寒光一閃,六十步外,一根樹枝‘咔嚓!’斷落。
“好刀法!”段秀實喝彩一聲。
但不等樹枝落地,郭宋便張弓一箭射出,箭如閃電,将這根尚未落地的樹枝釘在樹幹上。
幾名親兵一下子長大了嘴,驚得目瞪口呆,段秀實捋須贊歎,這箭法簡直高超之極,幾追當年的高大帥了。
他立刻對郭宋刮目相看,“你真是鳴沙縣人?”他有點不相信,鳴沙縣怎麽會有這麽高明的箭手,自己竟然聞所未聞。
郭宋點點頭道:“家父是鳴沙縣郭懷善,不過在下五歲時去了崆峒山當道士,不久前下山還俗。”
段秀實恍然大悟,原來對方是崆峒山道士,難怪飛刀如此高明,不過崆峒山似乎也不用弓箭,他的箭法又是怎麽練出來?而且還是騎弓射法,段秀實心中還不是解。
“這把弓怎麽會在你的手上?”
郭宋微微笑道:“這是令愛送給梁武,梁武不敢接受高大将軍之弓,便托我還給使君。”
段秀實呵呵一笑,“原來如此!”
他愛才之心大起,又連忙問道:“幾天後便是靈州武會,少郎可參加?”
郭宋點點頭,“我會替梁家出戰。”
“好!我很期待再見少郎的風采。”
段秀實做事很有章法,他不會看到過郭宋箭法高明,便立刻将他招到自己麾下,這不是他做事的風格。
凡事要講規矩,他現在招攬了郭宋,便會讓人覺得他和梁家之間有了什麽内幕交易,等郭宋表現出彩,自己再招攬他,也就合情合理了。
至于這把弓,他還真不能當人情送給郭宋,這可是高仙芝留給他的唯一紀念,他自己也收藏了幾把好弓,到時可以作爲獎勵給他。
郭宋見對方沒有挽留自己之意,他便将弓交還了段秀實,又從懷中取出一隻竹筒遞給他,“這是我昨天無意中得到的一件情報,另一半應該在黑市兵器商李安德手中,他現在還沒有走,使君可立刻派人抓捕此人。”
他躬身行一禮,從士兵手中接過自己的小刀,轉身揚長而去。
段秀實望着他背影走遠,自言自語道:“叫做郭宋的年輕道士,自己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這個人?”
他半天也沒有想起,便打開了郭宋留給他的竹筒,裏面是一卷紙,他将紙攤開,細細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立刻厲聲喝令道:“速派人去抓捕李安德,不得讓他跑了!”
郭宋給他的,竟然是半張城防部署圖,關于兵員、裝備等等重大機密在另外半張上,若被薛延陀拿到,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
李安德還在等薛延陀的探子來和自己交易,他把另外半張圖讓侄子昨天帶給了位于黃河渡口旁陰山客棧的掌櫃穆澤,那麽穆澤今天就應該趕來和自己交易。
這張地圖他可是花了高價從兵部一名官員手中搞到,他深知這張圖紙的價值,有了這張圖,就能找到朔方軍的弱點,攻下靈武城也就不費吹灰之力了,賣給薛延陀人五百兩黃金,他覺得一點都不貴。
收了黃金,他就該離開大唐返回家鄉了,李安德原本計劃帶康保去撒馬爾罕找他的家族要贖金,現在用康保換到了大食人和波斯人的結盟之劍,拿到巴格達去,他一定能得到哈裏發的重賞。
很可能就像侄子說的,他會成爲安國的主稅官,也就是代表大食統治安國的土皇帝。
李安德越想越美,他已經有點急不可耐了,穆澤怎麽還不來?
他所有的物品都已收拾好,數十頭駱駝也拴在院子裏,還有十幾個仆從,就等穆澤一到,雙方交易完成,他就啓程出發了。
這時,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安德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剛走到門口,卻見進來的是大群唐軍士兵,他大驚失色,轉身便跑。
一支弩箭‘嗖!’的射來,正中他的大腿,李安德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上,他急忙從懷中摸出一隻錦袋,企圖把藏在錦袋中的布防圖塞進嘴裏吞下去,消滅罪證。
但已經晚了,他還沒有來得及打開錦袋上的繩結,錦袋便被段秀實的親兵隊正一把奪了過去,随即沖上幾名士兵将他按倒在地上捆綁起來。
“給我徹底搜!”
段秀實的親兵隊正一揮手,數十名士兵沖進了房間,開始翻箱倒櫃搜查可疑物品。
親兵隊正打開了錦袋,發現裏面果然是那張記滿了各種重要信息的城防部署圖,他一顆心頓時落下了,這份圖沒有被送走,靈武縣保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