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得了全勤後遺症,這幾天老進不了狀态……】
東華門外。
陳垨悄悄在長袖裏蹭了蹭手心,轉頭看向身旁垂手而立的焦順,幹澀的咽了口唾沫,有心要說些什麽,可張開嘴腦袋裏卻是一片空白。
他在京城爲官數載,得見天顔的機會卻還不到五指之數,且每次在場的官民就沒低過三位數,還是比較靠後的那種三位數。
誰成想這冷不丁的,竟就要進宮單獨面聖了!
嗯~
這焦順出身低賤不說,又隻會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奇巧淫技,和宮裏的太監比起來也就多了個挂件而已,所以單獨面聖的說法完全沒毛病。
雖然先前被焦順的話給唬住了,但堂堂兩榜進士,又怎能允許自己被一個家奴出身的幸臣所震懾?
故此在路上他就又重新構築了三觀,恢複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心态。
說實話,路上陳垨還擔心了許久,生怕會被拒之門外——畢竟這可是夜闖宮禁,便真有天大的事情,一旦惹得皇帝不快,按規制也是可以不問緣由先杖責四十大闆的。
而且這種直接把事情捅給皇帝的做法,在文臣當中其實是犯忌的事兒,就算皇帝不追究,事後也免不得要受人挑剔參劾。
故此除了獲得特許的閣老,便尚書侍郎輕易也不敢夜闖宮禁。
但焦順方才遞牌子的時候,一切卻顯得是那麽的理所當然,無論是守衛宮門的龍禁衛軍官,還是東華門内當值的管事太監,都毫無傳聞中的跋扈刁難之态,一個個笑臉相迎親切和睦。
甚至方才焦順塞門包的時候,兩人還極力的推托,看那樣子,簡直都恨不能反過來給焦某人送禮!
這、這就是幸臣……
呸!
這就是天子近臣的待遇嗎?!
陳垨在震驚之餘,看向焦順的目光也愈發的熾熱,滿心都是彼可取而代之的野望。
焦順自然早就察覺到了陳垨的異樣,卻壓根懶得理會,這些讀書人上承科舉千年遺澤,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無所不能,等到見真章的時候才會知道什麽‘叫百無一用是書生’。
他背負雙手目視前方,暗暗盤算着以皇帝的脾性,這次大概能有多少收獲。
和周隆案不同,皇帝即便再怎麽惱怒周隆的所作所爲,在文臣們齊心合力的制衡下,也隻能按照程序施壓,意圖找出幕後主使的罪證。
隻要沒有找到确鑿的證據,就不能随意擴大打擊面。
最多,就是拖着不讓結案罷了。
但這回情況卻完全不一樣。
那些與太祖、世宗有關的謠言,若往大了說,可是觸及到了‘國統、國本’之争的,除非是皇權旁落無能爲力,否則曆朝曆代對此都是有殺錯無放過!
雖說因爲太上皇的存在,隆源帝的權柄遠比不得那些說一不二的君王——可在這事兒上,太上皇的立場肯定和皇帝别無二緻。
也虧得陳垨這裏出了纰漏,否則就算焦順提起向皇帝報備過,一旦沾上這事兒也别想輕易脫身。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朝中一些人對他焦某人的忌憚之深,若不然也不會祭出這樣的狠招來!
而現在因爲陳垨的反叛,這柄雙刃劍被送到了皇帝手上,具體要砍幾下、砍多狠,那就全看隆源帝的決心和膽魄有多大了。
根據焦順對隆源帝的了解,至少那禮部侍郎張秋是決計跑不了了——有這位正三品大員打底,應該足夠震懾那些文臣一段時日。
屆時工學的事情多半也該步入正軌了,再想從中作梗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焦大人。”
他正想着,忽聽門洞裏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緊接着就見裘世安快步迎了出來,笑道:“這也真是巧了,萬歲爺才剛看過那火車,您就遞了牌子——陛下特旨,宣您景仁宮内見駕!”
“景仁宮?”
還不等焦順答話,陳垨先就驚呼出聲:“内廷東六宮之一的景仁宮?!”
裘世安眉頭微皺,橫了陳垨一眼,拿拂塵虛指着問:“這位大人是?”
“這位是巡城禦史陳垨陳大人。”
焦順替裘世安介紹完後,又補了句:“陳大人與我今日要禀的事情有關……”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嗓音:“确切的說,是人證。”
聽得‘人證’二字,裘世安心下恍然,知道這位多半不是自己人,若不然也不會以‘人證’稱呼了。
于是态度又冷淡了三分。
陳垨仍陷在震驚當中,壓根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見焦順介紹了自己,又忍不住追問:“臣子夜入禁宮本就不妥,卻怎麽還要在後宮召見?!”
“雜家方才沒說是陛下特旨麽?”
裘世安又白了他一眼,抑揚頓挫的道:“陳大人盡管放心,不會讓你壞了規矩的,你隻在這裏候着就是。”
說着,又笑容可掬的往裏一讓:“焦大人,咱們走着吧。”
焦順沖滿面尴尬的陳垨略一點頭,便跟着裘世安和四名小太監進了宮門。
陳垨沉着臉目送這一行人消失在宮牆後面,下意識想要啐上一口,可看看旁邊瞬間變了臉的龍禁衛軍官和當值太監,忙又把唾沫咽了回去。
他勉力維持着臉上的淡然,心裏頭卻酸的跟檸檬精似的。
抛開規矩禮法不論,大晚上的召進後宮奏對,這是多大的殊榮?隻怕連閣老們都沒這待遇!
就差那麽一點,就差那麽一點自己也能獲此殊榮了,都怪那焦順沒把自己的名字報上去,若不然……
不!
不是沒有,而是不敢!
這焦賊必是擔心會被自己取代,所以才故意不帶自己進宮面聖!
哈~
他害怕了、他恐懼了!
哼~
到底是家奴出身,心胸狹窄嫉賢妒能!
這麽一想,原本還有些戰戰兢兢的陳垨,不自覺就在夜風中挺起了胸膛,暗忖自己雖然去不了後宮,但皇帝要想查證此事,肯定還是要當面詢問自己的。
到那時,任憑那焦順如何從中作梗,也攔不住自己在陛下面前揮斥方遒!
陳垨越想越是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就得見天顔,憑着滿腹經綸将焦順踩在腳下。
然而……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在寒風中凍的手腳冰涼,也沒能等到皇帝的召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