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
短暫沉寂了一陣子的大觀園,随着晚宴的開始再次恢複了熱鬧景象,連賈赦、賈珍也都陸續重出江湖。
不過這一來,男賓主席的氣氛就又變得異樣起來。
因多了長輩在場,薛蝌正略顯拘謹的坐在薛蟠下首,見到這一幕不由心中納悶,于是拉着薛蟠悄聲問:“哥哥,這赦老爺和甯國府的珍大爺之間,莫不是有什麽嫌隙?”
“這個麽……”
薛蟠正兩眼放光的盯着台上的小旦,聽到這個問題臉上的色相登時就僵住了,讪讪的攤手道:“我與他們也不甚熟稔,你問我,我卻問誰去?”
薛蝌瞧出他言不由衷,心知必是觸及了榮國府的陰私,而且自家這位堂哥多半也曾參與其中——否則親疏有别,他又何須瞞着自己?
于是也便沒有再問,隻是暫将疑問壓在了心底。
這時莺兒快步走來,伏在薛蟠耳邊細語了幾句,薛蟠如蒙大赦,忙起身對賈赦道:“大老爺見諒,老太太體恤我這兄弟一路舟車勞頓,讓我先帶他下去歇息。”
賈赦撚須颔首:“既如此,我也不留你們兄弟了——都是自家人,往後有什麽需用的隻管張嘴。”
薛蟠領着薛蝌謝過賈赦,又向衆人道了兩聲‘失陪’,這才跟着莺兒出了正殿。
薛姨媽領着寶钗、寶琴姐妹早在門外等候多時,見他兄弟從裏面出來,便拉着薛蝌知冷知熱的叮咛,直到薛蟠不耐煩的在一旁催促,這才将他二人往園子外面送。
行至路口,薛姨媽停住腳步正要與兄弟兩個辭别,不想卻忽聽有人在山石後面大呼小叫。
因聽那聲音十分熟悉,薛姨媽不由奇道:“是什麽人在那裏,怎麽聽着有些耳熟的樣子?”
“好像是香菱!”
莺兒因與香菱最是熟稔,所以立刻聽出了她的嗓音。
衆人不明就裏,生怕是香菱出了什麽意外,于是循着聲音找了過去,卻隻見香菱正捧着個花瓶望向山石頂端,嘴裏不住的提醒:“爺千萬小心!有這幾枝也該夠了!”
再往那山石上看,赫然正有個高大的身影攀附其上,正挑挑揀揀的折取着山間盛放的秋菊。
薛姨媽見狀也不由失聲驚呼:“快下來、快下來,這大晚上的爬那麽高作甚?!”
焦順在上面回首沖衆人點頭,嘴裏卻并不應答,轉身又用剪刀折了幾支,這才壁虎似的往下爬,待到半山腰處,幹脆一擰腰跳下了下來。
衆人驚呼聲中,隻見他沒事人似的挺直腰闆,把嘴裏咬着的花枝取下,順勢拱手笑道:“小子一時興起,不想倒累的太太爲我擔心了。”
薛姨媽後怕的輕拍胸脯,跌宕起伏的埋怨道:“這都是當朝五品了,卻怎得還是如此冒失?要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原本也沒想爬上去。”
焦順解釋:“方才閑逛至此,見這處開了不少菊花,就想着摘一些帶回家給岫煙和孩子瞧瞧。不想真搜羅起來,才發現時日尚早,這些菊花大多還不堪用,唯有那山石上的幾株,興許是平日裏曬足了日頭,倒比别的開的要早,所以這才……”
邊說着,他邊将手上的菊花簡單的規制了規制,拼湊出錯落有緻的一捧,然後又挨個修剪花枝的長度。
卻說寶琴暗暗向堂姐打聽出邢岫煙是誰,心下不由的大爲好奇。
先前聽哥哥說起這焦祭酒短短數年間,從家生子奴才一躍成爲當朝五品的光輝事迹,隻當焦順是個一心熱衷仕途經濟的,誰想轉頭就瞧見他憐子如何不丈夫的一幕。
因見焦順都是斜着修剪,便忍不住問道:“焦家哥哥這樣剪,可是有什麽名目?”
或許是正處于變聲期的緣故,她的嗓音有點像是那種夾子音,但要比刻意憋出來的自然許多,也更能戳中人的心坎。
不過焦順如今的心思,更多還是放在了薛姨媽身上。
他深知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道理,自然不會犯下寶玉那樣的錯誤,當下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目不斜視的嘴臉,笑道:“名目談不上,這樣做是方便它在瓶子裏吸水,也好多維持一段時日。”
“原來如此。”
寶琴微微颔首,一旁的薛蝌卻是忍不住驚歎道:“焦大哥對插花的事情竟也有所鑽研?”
“哈哈~”
焦順爽朗一笑,擺手道:“蝌兄弟高看我了,我不過就是道聽途說罷了,哪裏稱的上什麽鑽研?”
說着,示意香菱把花瓶捧到近前,将規制好的花束插在裏面,又細心的掐去了過密的葉片,然後才吩咐道:“你拿回去,若是姨娘和姑娘已經睡下了,就暫時先擺在客廳裏,等明兒一早我自己送進去。”
等香菱捧着花離開之後,焦順也便順勢告辭,回了大觀園正殿。
而等送走了薛蟠薛蝌兄弟,薛姨媽和寶钗卻都有些神思不屬。
薛姨媽倒還好些,寶钗心下卻是五味雜陳。
焦順升任祭酒之後,賈寶玉那榮國府嫡出、準國舅的身份背景優勢,基本就已經被拉平甚至反超了,而考量到兩人在經濟仕途上的态度和能力,往後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就連在對女子溫柔體貼方面,如今看來,焦順也是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她原本最擔心‘犯險’問題,在親身參與了大理寺一役【雖然隻是打了個醬油】之後,也被打消了大半。
事實證明,焦順雖然年輕又沒讀過什麽書,卻擁有着與年齡經驗不相稱的風險把控能力。
期間的種種神機妙算未蔔先知也還罷了,更重要的是,薛寶钗從他傳達給林黛玉的訊息當中,察覺到焦順其實一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後路,始終保持着進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而刨去這最大的擔憂不提,如今賈寶玉在焦順面前,卻哪還有半點優勢可言?
難道……
自己當初真的選錯了?
可事到如今再怎麽幡然悔悟也已經晚了,隻能任由怅然若失的情緒萦繞心底。
而見這母子二人都心事重重的樣子,寶琴原本存了滿肚子話想問,一時也不便開口。
三人默默回到正殿門外,薛姨媽定了定神,吩咐道:“我去喊林丫頭出來——寶钗,你也跟着她們過去幫忙收拾收拾。”
“不用了、不用了!”
寶琴連忙擺手:“下午我就留了丫鬟在潇湘館,又有林姐姐的人從旁幫襯,這會兒早都已經布置妥當了。”
說着,又嘻嘻笑道:“嬸嬸莫非忘了?我自幼跟在父親身邊,丫鬟仆婦們早就已經熟慣這些事情了。”
“唉~”
她一臉嬌俏可人,薛姨媽卻如何不知這背後的苦楚?
不由歎道:“你大伯和你爹都是狠心的,生生就丢下咱們孤兒寡母……”
“媽媽!”
因見王熙鳳送一夥女眷出來,寶钗連忙打斷了薛姨媽的傷春悲秋,催促道:“時辰不早了,還是快将林妹妹請出來吧。”
等薛姨媽進門後,薛寶钗又單獨将堂妹拉到一旁叮咛道:“既然你說都置備好了,我也就不跟去了——等到了那邊兒就早些休息,可千萬不要貪玩熬夜。”
寶琴挽住她的胳膊,嬉笑道:“姐姐,我這些天在船上任事不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又怎麽會能累着?”
“就算你不累,你林姐姐這一天下來也該累了。”
寶钗正色道:“她一向體弱多病,偏又總不知愛惜身體——所以我倒不怕你們兩個處的不好,怕隻怕你們彼此投了脾氣,貪玩起來沒個計較。”
寶琴恍然,忙乖巧應了。
同時心中暗道,我先前還以爲姐姐和林姐姐不睦,如今看來倒似乎并非如此。
卻說不多時林黛玉從裏面出來,寶钗将她交托給黛玉,直目送兩人走出去老遠,這才獨自回到了殿内。
結果一進門,就看到寶玉正在老太太懷裏打滾兒撒嬌,雖說小輩承歡膝下也是進孝的表現,可……
唉~
他到底何時才能長進一些?
且不提寶钗如何心煩意亂。
卻說寶琴跟着林黛玉離開大觀園後,沿路便忍不住打探道:“林姐姐,那焦家哥哥到底怎麽樣一個人?”
林黛玉奇道:“你怎麽突然問起焦大哥來?”
寶琴便将哥哥在自己面前贊不絕口,以及方才焦順摘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獨獨略去了薛寶钗曾在家書中提及焦順的事兒。
林黛玉這才恍然,掩嘴笑道:“這倒也沒什麽出奇的,原本邢姐姐迫不得已給焦大哥做妾時,我還替她難過了許久呢,誰知竟是表錯了情。”
“迫不得已?”
寶琴愈發驚訝,忙問:“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林黛玉便也把邢岫煙的身份來曆,以及爲何給焦順做妾的事情說了,直聽的寶琴唏噓不已。
“也虧得焦大哥是個知冷知熱的,對邢姐姐是百般的寵愛,非但把一應家務都交給她打理,還……”
說到半截,林黛玉忽然警醒過來,姐妹們匿名刊文的事情可不好随便外傳,尤其寶琴不久就要嫁到梅翰林家中——而衆所周知,翰林院正是攻讦焦順、反對新政的大本營之一。
于是忙岔開話題,又說了許多焦順平素體貼入微的表現。
寶琴聽的啧啧稱奇,忍不住歎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若梅家哥哥也是這般脾性就好了。”
林黛玉聽的忍不住發笑,打趣道:“你這丫頭好不知羞,無緣無故就往梅公子身上套,莫非是等不及要嫁過去了?”
“這有什麽?”
寶琴不以爲意道:“我這次進京本就是來完婚的,何況咱們女孩家誰不想嫁個知冷知熱的如意郎君?”
林黛玉沒想到她如此坦然,又被這話觸動了心事,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自言自語的感歎道:“是啊,咱們女孩家誰不希望能嫁個知冷知熱的如意郎君?”
默默往前走了一段,又聽寶琴有些呑吐吐的問:“林姐姐,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問。”
林黛玉莞爾一笑:“咱們眼見都住到一處了,還有什麽不好問的?”
“就是……”
寶琴遲疑道:“下午我說要住進來時,我瞧姐姐們似乎有些……若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這話她憋在心裏許久了,原本以爲是堂姐和林姐姐不睦,可看寶钗方才的态度又似乎并非如此——再加上見林黛玉不是那等遮遮掩掩之人,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林黛玉一愣,明顯沒有想到她會問的這麽直接,旋即便把寶琴攬在懷裏,笑道:“不想寶姐姐回腸九轉的一個人,倒有你這麽個妹妹。”
跟着也不遮掩,将自己從小與寶玉青梅竹馬,偏寶钗來後傳出金玉良緣之說,此後又因爲種種緣故,自己與寶玉決裂,而寶钗即将與寶玉訂婚的事情,原原本本不偏不倚的說了。
最後總結道:“本來這事兒也怪不到寶姐姐頭上,都是……無奈我心裏頭一直都放不下,實在對寶姐姐親近不起來。”
寶琴這才恍然,暗暗感歎那賈寶玉瞧着有趣,誰成想不知輕重也罷了,暗地裏竟連半點擔當也沒有。
一時不由發愁堂姐所托非人,繼而推己及人,開始憂心起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否良配。
同時她又忙替寶钗剖白道:“姐姐對林姐姐倒是親近的,來時還特意叮囑我,說林姐姐身子弱,萬不能拉着你一起胡鬧。”
林黛玉微微搖頭:“她自然是好的,若不然也不會讓姐妹們交口稱贊,隻是我心裏過不去這道坎罷了。”
說着,又笑道:“不說這些有的沒的,明兒大夥兒說好了要打牌的,我特意帶了來,晚上先教你演練演練,免得明兒稀裏糊塗插不上手。”
“打牌?”
薛寶琴詫異道:“是葉子戲還是打馬吊?這些東西我雖不精通,倒也偶爾耍一耍——莫不是這京城的規矩和别處有什麽不同?”
“不是那些俗套的玩意兒。”
林黛玉擺手道:“是焦大哥新造的牌戲,借用了三國的人物故事,四五人能玩得、十數人也能耍得,既有趣又不涉及賭錢的事兒,如今已經在京城裏流行開了,聽說連宮裏的娘娘們近來都時常聚在一起打牌呢。”
聽說是焦順新造的牌戲,而且已經風靡京城,寶琴一時不由掩嘴驚呼:“又是他做的?這焦家哥哥到底還有什麽不會的?”
唉,我的全勤……
不說了,吃完飯修整一下,去夜跑散散心——以前試着跑過,三五百米就累的狗一樣,最近在家鍛煉的一陣子,再去試試看有沒有長進。
PS:看最近網上的輿論風向,和老嗷一樣有基礎病又沒權沒錢的,最好也都運動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