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一語雙關的埋汰了焦順兩句,旋即便和迎出來的林黛玉、徐氏等人攀談起來,等到雨露均沾的寒暄過後,這才提議要進去探視一下邢岫煙。
若從邢夫人那邊兒論,她算是邢岫煙的表嫂,打着婆婆的名義過來探視倒也并不爲過,故此徐氏也未曾阻攔。
然而徐氏沒攔着,林黛玉卻出面攔下了王熙鳳,笑道:“人家正在裏面互訴衷腸呢,嫂子何苦去做惡客?”
王熙鳳其實是擔心自己投的銀子出了差池,所以一聽說焦順沒能跟着南下,就忍不住跑了來想要當面問個清楚。
但在林黛玉面前她自然不可能實話實說,當下半是戲谑半是敷衍的道:“等往後妹妹做了母親就知道了,這生孩子是大傷元氣的事兒,理當先靜養才是,可不能由着他們小兩口親熱個沒完。”
打了這麽個由頭,她這才得以越過林妹妹,進到了東廂南屋内——這處原是守夜丫鬟們歇息的所在,如今臨時充作了産房。
剛進門,王熙鳳就瞧見焦順半摟半抱,正擁着邢岫煙小心翼翼的喂水,那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的架勢,一下子就激的她心頭醋意大盛。
她一貫獨占欲極強,雖然理智上清楚的知道,即便和焦順發生了關系,這猴兒也絕不是自己能輕易掌控的,可還是看不得他與旁人更親近。
“咳~”
王熙鳳先輕咳了一聲驚動了二人,然後一語雙關似笑非笑的道:“妹妹剛過了鬼門關,可萬萬沾染不得男人,不如躺下好生養養神兒,先把順哥兒暫借我使使可好?”
邢岫煙隐隐聽出些不對來,卻也半點沒有表露,虛弱的一笑道:“嫂子說笑了,我如何做得了我們爺的主?”
焦順瞟了眼王熙鳳,自顧自小心扶着邢岫煙躺下,又把搖籃搬到了床頭,柔聲道:“你先守着孩子睡一會兒,若是她哭鬧,就讓司棋她們喊奶媽進來照管。”
說着,又仔細給她擦去鬓角的細汗,這才起身對王熙鳳道:“二奶奶這時候找上門,想來是爲了太尉府的生意吧?走,咱們去外面說。”
打着王家的旗号,一來是免得榮國府這邊兒有人挑刺兒,二來也是便于在南邊兒狐假虎威。
王熙鳳被他點破了心事,也不好再冷嘲熱諷無理取鬧,乖乖跟着焦順到了客廳裏,正要開口追問,他到底爲何爲何沒有南下,自己那筆銀子投的銀子可還穩妥。
不想卻見焦順腳步不停,又徑自走進了北屋卧室。
王熙鳳看看守在廳裏,正和鴛鴦說話的平兒,略一遲疑,還是快步跟了進去。
剛進門她就覺腰間一緊,還不等驚呼,那櫻桃就被焦順堵了個嚴嚴實實。
王熙鳳隻是半推半就的掙紮了兩下,就熱情似火的逢迎起來。
但等到良久唇分之後,她卻立刻沉下臉來興師問罪:“你當我是什麽人?再要敢這麽不尊重,仔細我……唔!”
不等王熙鳳把話說完,焦順就又發動了第二次突襲。
而且這次他是手口并用,不片刻功夫就把個食髓知味的婦人,揉搓的如同面條一般喧騰綿軟,那素來剛強淩厲的丹鳳眼裏也隻餘下一汪春水。
“你這死人~”
再次唇分,王熙鳳吐氣如蘭的在焦順肩頭輕錘了一記,嬌嗔道:“家裏才添了丁口就這般作怪,若讓邢妹妹知道了,還不知要怎麽傷心呢。”
焦順看出她口是心非,便愈發擺出急色的樣子,咬着鳳姐兒的耳朵道:“好人兒,自從鍋爐房一别,我就沒貓着和你獨處私會,如今好容易才見着,莫說是讓誰傷心,就天皇老子要惱,我也顧不得了!”
這番話又渣又油膩,偏王熙鳳十分受用。
再搭着聽焦順提及鍋爐房,又想起了當日的情景——那時她隻怪焦順粗魯不體貼,如今卻隻記得死去活來的爽利。
于是越發将個熟透了的身子,在焦順懷裏挨挨蹭蹭,嘴裏卻冷哼道:“哼~這話你也隻能哄哄那些小姑娘,卻怎敢拿來诳我?”
“天地良心!”
焦順一挺腰杆,語帶雙關的道:“我有多‘實誠’,二奶奶難道還不知道?”
“呸~”
王熙鳳輕咬銀牙啐了一口,卻忍不住伸手往下攀探。
兩人好一通耳鬓厮磨,直到外面傳出司棋呼喊奶娘的聲音,王熙鳳這才終于想起了正事兒,忙一邊用帕子揩拭小手,一邊追問道:“你到底是惹上什麽官司了,這當口被人追拿回來?”
“是禮部有人要坑我,我是苦主。”
焦順自然知道她關心的是什麽,一面重新系上褲腰帶,一面解釋道:“你放心,該安排的我早就安排好了,過兩日你安排人和賈芸一起南下,他是個精明的,就有什麽處置不了,也會快馬加鞭禀給京裏。”
“到底不如你親自過去來的穩妥。”
王熙鳳說着,又道:“罷了,反正是立了契的,到時候若賠了,我隻管找你!”
“二奶奶隻管放心。”
焦順嘿笑道:“我這把柄都被你攥在手裏,難道還敢反悔不成?”
“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王熙鳳笑罵一聲,掙開焦順的懷抱向外走去,臨出門又千嬌百媚的回身道:“下回等你休沐時,我和平兒就去園子裏逛逛。”
定下這青天白日的邀約,也不等焦順回應,她便推門走了出去。
…………
返回頭再說尤家姐妹。
直到焦順突然接到上峰命令,急急忙忙返回城内之後,尤二姐聽外面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在人前洩露了奸情。
當下紅頭脹臉心如鹿撞,顧不得三姐兒還未徹底緩過勁兒來,更不敢等大夫前來診治,隻一疊聲的催促車夫趕緊返程。
路上她提心吊膽想東想西,一忽兒擔心史家因此刁難找釁,一忽兒又期盼着焦順趁勢将自己迎娶過門。
當然了,她自己也知道後者的可能性極其渺茫,但再怎麽渺茫的可能性,也并不能阻止一個懷春少女對美好未來的暢想。
半路上尤三姐逐漸緩過勁來,以手掩面嗚咽出聲。
初時尤二姐還以爲妹妹是在哭,後來才聽出那是笑聲,當即心下就是一個突兀,這節骨眼上若哭出來還好,這笑……
“妹妹。”
她忙伸手搭在尤三姐肩頭,輕聲寬慰道:“姓柳的不識好歹錯過了你,那是他沒福氣,你又何苦……”
“别說了!”
尤三姐一聲低吼打斷了她的話,緊接着大笑道:“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太蠢了,那姓焦的早就看出來我是一廂情願,偏我還要自欺欺人……哈哈哈,真是蠢到家了!”
笑着笑着,她又止不住的咳嗽起來,直咳的整個身子卷成了蝦米。
尤二姐忙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打,又拿帕子去接她咳出來的口水、河水、鼻涕水。
等到發現那咳嗽出來的,竟還夾雜了一絲絲的血水,尤二姐愈發惶恐起來,自責道:“早知道我該等你看過大夫再回城的——你等着,我這就讓人找家坐診的醫館……”
“不、不用了。”
尤三姐艱難的搖了搖頭,發出的聲音粗粝暗啞:“我隻是傷到了嗓子,沒什麽大礙。”
說着,又噗嗤一笑:“虧我還擔心他囊中羞澀,把一應家私都典當成了盤纏,不想他倒留了五十兩給我——哈哈,五十兩,他是把我當成什麽了?即便是京城裏下三濫的娼婦,隻怕也不止這個價碼!”
其實未必有這個價碼。
不過尤二姐自然不會在這上面較真兒,而是下意識的追問:“信裏夾了銀票?那我怎麽沒……”
說到一半,便想到應該是丢在水裏了,惋惜之餘也忙勸道:“不過是五十兩銀子,丢也就丢了,值什麽?你姐夫剛給了五百兩讓我給你瞧大夫、養身子呢。”
說着,從懷裏小心翼翼取出那張銀票,半是寬慰半是顯擺的沖着妹妹晃了晃。
尤三姐卻是壓根看都不看,隻是五官愈發的扭曲凄厲,邊咳邊笑道:“媽媽總說我不如姐姐,我心裏總不以爲然,如今、咳咳咳……如今看來,我竟是連姐姐的零頭都比不上……”
雖然事情不是這麽個比法。
可尤二姐心裏也确實認爲自己的選擇,比妹妹一味單相思要強出十倍不止。
她正有心炫耀兩句,忽聽尤三姐笑問:“不如,我也賣給他如何?咱們姐妹三人配他一個,怎麽不得讓他騰個正室的位置出來?”
尤二姐聞言一愣,又是惶恐又有些期盼,若能入主焦家她自然是一百個願意。
可問題是自家這妹妹本就是個沒輕沒重的性子,如今又……
倘若被她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卻該如何是好?!
思前想後,她還是強笑着拒絕道:“妹妹說笑了,咱們家是什麽出身,如何抵得過侯府千金?”
“侯府千金又怎得?大姐姐不還是将軍夫人?!”
尤三姐咬牙切齒,眼中滿是癫狂躁郁:“咱們清清白白的女兒家,絕不能白白便宜了這些狗男人!”
她邊說邊磨後槽牙,直似是要把誰生吞活剝了一樣。
尤二姐瞧的心驚肉跳,再沒敢接妹妹的話茬,心道自己需得好生提醒大爺,讓他千萬别來招惹三姐兒。
…………
午後。
周隆事件的消息終于正式傳到了禮部,禮部尚書王琰召集了左右侍郎,先把大理寺通報的案情複述了一遍,又道:“因尚無實證,工部又準備提請三法司會審,所以大理寺暫時隻是将周隆圈禁在家中,并未收押。”
其實左右侍郎也早就收到了風聲,不過這時候兩人還是擺出了頭回聽聞的樣子。
右侍郎李彥首先開口道:“既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又何必一上來就興師動衆的?自陳樂成【陳尚書名禮,字樂成】主政以來,這工部行事真是越來越荒唐了!”
左侍郎張秋作爲幕後主使,這時候卻反倒幫工部分辨起來:“陳尚書也有陳尚書的難處,此案涉及兩部官員,又與陛下鼎力支持的新政有關,自然由不得他輕忽怠慢。”
李侍郎聞言詫異的看了眼張秋,随即若有所思。
王琰也是兩眼一眯,捋須道:“那依惜葉兄【張秋字】之見,我禮部也該附議嚴查此案?”
張秋實是故意賣了個破綻,他當時沒有留下話柄,并不畏懼朝廷徹查。
而周隆的所作所爲若放在别處,多半會爲人所唾棄,可既是爲了‘匡扶大義正本清源’,那就必然會獲得士林的廣泛支持。
倘若王琰、李彥二人有意攀扯他,也隻會讓他趁機搏一把名聲,非但無損根基,反而有固本培元之效。
聽王琰征詢自己意見,他胸有成竹的道:“工部既已提請,咱們倒也無需再畫蛇添足,等三法司來查時,咱們極力配合就是了,哪怕是下面的同僚受些折辱,公事上有些耽擱,乃至惹來衆多非議,也必要弄清楚是非曲直。”
這一張嘴,就是個老陰陽人。
把他的話反過來聽,那就是:是非曲折并不重要,若能趁機搞的天怒人怨物議沸騰,就算最終周隆被定了罪,禮部也絕不會是輸家,甚至還能裹挾輿論反推一波。
王琰和李彥自然都聽出了這話裏的意思,彼此對視了一眼,王琰立刻拍拍闆道:“那此事就友惜葉兄來操辦吧,咱們禮部最要緊的是持禮守正,容不得攀誣,也絕不偏袒!”
這話的意思是:周隆還是要保一保的,最好還是能定性爲攀誣,實在不行了再‘公正’。
張秋心領神會。
于是打從這日下午,李慶那些‘搏個富貴有錯嗎’,‘要是能把那些酸丁告倒了,往後我就是李順、你特娘就是陳順’的醉話,就迅速在禮部蔓延開來,又很快傳播到了六部五寺科道言官翰林院、國子監……
這期間衍生出版本無數,卻又相當統一的演繹出了:泥腿子爲圖富貴榮華,不惜要把科舉文官拉下馬的狂悖。
雖然大多數版本,都沒有斷定周隆是清白的,但無數文官卻都感同身受,對其充滿了同情乃至于欽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