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警告了賈蓉一番之後,焦順回家用罷午飯,原想在床上軟玉溫香的小憩片刻。
不想賈政就差了人來,說是下午準備在院子裏彩排彩排,特請焦順這個工部能吏一同前往,看還有什麽可以增删修改的地方。
焦順也正想瞧瞧,這府裏都準備了什麽節目——他畢竟是外男,迎駕當日自是應當回避的,所以也隻能拿這彩排過過瘾了。
等跟着那小厮到了别院裏,就見除了任事不理的賈赦之外,東西兩府的頭面人物幾乎都已經聚齊了。
焦順上前見過賈政,又和賈珍、賈琏、賈寶玉幾個打了招呼,賈蓉賈薔則是連忙上前尊稱叔叔。
彼此一番寒暄過後。
衆人就開始沿着既定的路線前進,就隻見沿途兩側都改成了常青樹種,稍遠些的則是用綢緞絹布等物,裁剪出了各式各樣的花朵枝葉,再搭配上無處不在的彩燈,看上去當真是争奇鬥豔繁花似錦。
卻說用這綢緞絹布裁出假花假葉,原本是賈寶玉給出的主意,可如今他自己卻怎麽瞧怎麽别扭,總忍不住去想,置辦這些東西的銀子,到底是出自薛家還是林家。
如果修這院子時,沒有這般鋪張浪費極盡奢華,自己和林妹妹之間,還會不會落到現今的窘境?
他越想越是情緒低落,越想越是不合群。
旁人倒都是興高采烈說說笑笑,尤其是薛蟠,這厮旁的不成,烘托氣氛倒是一把好手。
一路上連不苟言笑的賈政,都幾次被他逗的竊笑不止。
在山石園林間七拐八繞,眼見到了一處小小的碼頭,岸邊早有一艘遊船等候多時,衆人踩着踏闆上了船,三名船夫便各用撐杆點着岸上、水裏,讓那遊船飄飄蕩蕩順河而下。
這寒冬臘月的,尋常溪流河水早都凍住了,但榮國府爲了讓省親的隊伍欣賞沿河景緻,自初六起每日都讓人鑿開河面,又把挖出來的冰塊堆在兩岸,再以此爲根基豎起了百十座大小不一的冰雕。
等遊船順水撐出一段距離,兩岸又次第放起了煙花,雖是白日焰火欠了些味道,但有那晶瑩玉透的冰雕做陪襯,倒更應了火樹銀花一詞。
卻說衆人正紛紛往兩岸張望,忽聽的得前面不遠處傳來銀鈴也似的笑聲。
循聲望去,原來是聽說河岸邊要放煙火,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幾個,也領着姑娘們過來瞧熱鬧了。
眼見那一個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聚在一起歡聲笑語不斷,分明是在岸邊又添了一處奇景,甚至連盛放的白日焰火都被蓋了過去。
旁人也還罷了,早就不耐煩跟男人厮混的賈寶玉,卻是恨不能肋插雙翅,好飛過去和姐妹們團聚。
“大爺小心啊!”
他正望眼欲穿,忽聽身旁傳來一聲驚呼,賈寶玉側頭看去,卻正瞧見薛蟠從船上一步邁空,竟就直接撲進了河裏,噗通一聲砸的水花四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岸上船上的人全都傻了眼。
還沒等反應過來,那薛蟠竟又從水裏冒了出來,眨眼間就露出了大半個頭。
衆人隻當他是會水,剛松了一口氣,不想又見這厮雙手胡亂撲騰着,仰頭喊道:“救……”
第二個字都沒來得及出口,他就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兒。
卻原來這河道是人工開鑿的,水深還不足七尺【約兩米】,而這呆霸王身高就接近六尺,差不多剛沉下去就踩實了,于是又發力從水底下蹿了出來。
很快他又第二次從水裏冒了頭,再次喊道:“……命!”
喊全了‘救命’二字,他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兒,瞧那氣泡又多又密,足見這厮在水底也不曾閉嘴。
隻這兩次冒頭,他離遊船就有一丈多遠,再幾次起伏,更是徹底被抛在了後面——這倒不是他在水裏移動了,而是遊船依舊在向前行進。
這時船上衆人才終于反應過來,忙都擠到了船尾,指着薛蟠七嘴八舌的亂叫,催促會水的趕緊下去救人。
岸上的婦人們也不遑多讓,其中最激動的,自非薛姨媽和寶钗莫屬。
這時賈珍急中生智,舉着雙手大叫:“快、快快!下水救人的一律賞銀百兩!”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話音未落,三個船夫便噗通噗通接連的跳了下去。
水性最好的一馬當先,幾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隻是他剛要伸手去扯薛蟠的後頸,那薛大傻子仗着身高臂長,竟搶先扯住了他的肩膀,然後就像是個八爪魚似的纏了上去,死活不肯撒手。
這當先的船夫雖然水性精熟,卻生的矮小瘦弱,入仕被身高力不虧的呆霸王拼命纏住,一時卻如何掙的脫?
生生被薛蟠拉着在水裏起起伏伏,連勒帶嗆的,眼見就翻起了白眼,看樣子竟是要死在薛蟠前頭。
後面兩個船夫見狀登時都犯了難,他二人雖有些水性,可下來的時候過于匆忙,未曾褪下厚重的冬衣,如今身上如同灌了鉛似的,在這冰冷的河水中遊動就已然竭盡全力,再想同時救下兩個抱在一起的人談何容易?
兩人下意識的對上了眼,其中一個實誠的還想商量個法子出來,不想同伴突然哎呀驚叫:“不好,我、我抽筋了!”
當下也在原地浮浮沉沉起來。
剩下那人是徹底傻了眼,下水時明明是三打一的局面,這怎麽眨眼的功夫就變成自己一挑三了?
他有心照葫蘆畫瓢,然而雖然這大冷的天冒然下水,肌肉痙攣是常有的事兒,可也沒有兩個人同時抽筋的道理。
偏他自己就算想救人,也是有心無力。
一時直急的圍着薛蟠團團打轉。
船上衆人見狀更是心急如焚,賈寶玉、賈蓉、賈薔上蹿下跳,賈政、賈珍、賈琏則是催着趕緊再下去幾個幫忙。
可有了船夫們的前車之鑒,餘者水性又都比不得他們,面對這等兇險局面,都是眼睛朝前、身子往後,來了個望而卻步。
而眼見船上衆人束手無策,岸邊姑娘們的尖叫聲也是此起彼伏,薛姨媽更是哭喊掙紮着要往水裏跳。
“都站穩了!”
就在這緊要關頭,忽聽得船上一聲暴喝,緊接着船身猛地一震,先是止住了順水漂流之勢,緊接着竟逆行向上。
衆人慌張的穩住了身形,這才發現是焦順拿了撐杆,正在奮力的催使着遊船往薛蟠處靠攏。
大家這才如夢初醒,驚覺比起直接下水撈人,把船靠過去顯然才是上策!
按說就算旁人一時情急反應不過來,船夫們遲早也能想到這個法子,偏偏賈珍那句‘下水救人的賞銀百兩’迷了幾個船夫的耳目心竅,讓他們全都争着搶着跳進了水裏。
想明白這些,賈政沒好氣的瞪了賈珍一眼,又催促道:“都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幫焦大爺撐船!”
衆豪奴聞言,自覺得了将功贖罪的機會,忙潮水似的往焦順跟前湊。
“都給我站住!”
焦順卻是沒好氣的呵斥道:“這東西得使巧勁兒,外行人隻會裹亂。”
豪奴們隻好失望的停住了腳步,不過也有那聰明伶俐的,悄悄湊到了船沿,隻等遊船靠近之後就拉人上船。
這時岸上的女人們也終于鎮定下來,一個個屏住呼吸伸長了脖子,等着盼着遊船破浪前行。
彼時兩岸的焰火尤未消散,就在那火樹銀花之下,隻見身形魁梧的焦順在船頭巍然不動,兩臂一較勁似有千斤的力道,獨自催使着遊船逆流而上。
當中是七八個陪襯似的豪奴,船尾則是歡呼雀躍趾高氣昂,卻從頭到尾百無一用的賈家衆人。
這強烈的對比畫面,也不知被多少女子納入眼簾,又印在了腦海心底。
眼見遊船到了近前,豪奴們七手八腳的撈起了薛蟠,就見這厮早喝的肚兒滾圓直翻白眼。
“快、快讓他把水吐出來!”
“掐人中、掐人中!”
“摳嘴、摳嘴!”
“讓他趴着、趴着吐!”
賈政等人雖不曾上手,但圍在旁邊比手畫腳的,卻比真正施救的人還忙活。
豪奴們按照主人的吩咐,亂七八糟的施救,一時卻不見有什麽起色。
賈政直急的邊跺腳便沖岸上喊道:“快,快去找些糞水備用!”
婦人們聞言卻是面面相觑,爲防腌臜了貴人,這别院的廁所打從臘月裏就禁止使用了,如今清理的比老百姓家裏還幹淨,那有什麽糞水可用?
前院倒是有,可大老遠跑個來回隻怕薛蟠未必能等得及。
“起開!”
這時又是焦順站了出來,沒好氣的把那些豪奴轟到一邊,在薛蟠身邊單膝跪倒,讓他趴在自己腿上,用膝蓋頂住他的小腹,然後雙手在他背上用力按壓。
“哇!呃……哇!”
不多時薛蟠便翻着眼開始大口大口的往外噴水。
“好了、好了,薛大爺吐出來了!”
“虧是焦大爺在,不然……”
衆人都松了口氣,這才有豪奴如法炮制,去救被薛蟠牽累的船夫。
至于另外兩個船夫,早都不聲不響爬上了船,正賣力把船往婦人所在的岸邊劃去。
不多時遊船靠岸,剛搭好跳闆,薛姨媽便跌跌撞撞四肢并用的沖到近前,一把抱住薛蟠嚎啕大哭:“我的兒、我的兒,剛才你可吓死我了!”
薛寶钗緊随其後,眼眶也是紅彤彤的,卻還保持着一貫的鎮定,鄭重對焦順深施了一禮:“焦大哥對我哥哥恩同再造,這大恩大德我們薛家上下沒齒難忘!”
焦順卻還是頭一回與寶钗靠的如此之近。
明明隻比邢岫煙大了幾個月,但眼前這女子的身段體态,卻明顯要豐熟許多,五官眉眼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但最吸引焦順的,卻是那身嬌嫩水潤的肌膚,天然通透白裏泛紅,便再怎麽盯着也挑不出瑕疵來!
真是可惜……
這事兒出的太晚了,不然憑這一波好感度,再怎麽也不至于讓賈寶玉給攪黃了。
焦順盯着薛寶钗心下滿是遺憾,比起病西施一般的林妹妹,這豐怯好似楊妃的寶姐姐,顯然更對他的胃口——至于湘雲,瞧身段日後應在兩者之間。
約莫是感受到了焦順目光裏的熾熱,寶钗低垂了眉眼,轉頭勸道:“媽媽,還是趕緊讓哥哥下船,再請大夫瞧瞧有無損傷吧。”
薛姨媽這才恍過神來,忙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淚,示意左右把薛蟠弄下船。
她原想亦步亦趨的跟上去,但随即想起自己還沒謝過焦順的救命之恩,忙上前毫不避諱的抓住了焦順的手,連搖帶晃的道:“順哥兒,這回多虧了有你在,不然、不然我可就活不成了!”
這薛姨媽的豐怯還在女兒之上,且肌膚也是一脈相承的細嫩,不敢說和寶钗比肩,卻也強出同是寡居多年的李纨一籌。
沒能和寶姐姐親密接觸的遺憾,焦順暗暗在薛姨媽手上找補了些,嘴裏卻義正言辭道:“您這是說的哪裏話,您待我母親如同親姐妹一般,我豈能對薛兄弟見死不救?”
“好孩子、好孩子,不枉我當初……”
薛姨媽激動的拉着焦順,還要再說些什麽,王夫人卻在岸上招呼道:“且先下來吧,有什麽話要對暢卿說,也等過後不遲!”
薛姨媽遂又交待,讓焦順事後務必要去家裏坐坐,這才追着薛蟠下了船。
這時賈政等人才又圍了上來,先是七嘴八舌的稱贊焦順臨危不亂,然後又簇擁着他下了遊船。
因方才的事情,焦順下船時自是萬衆矚目。
内中更有幾道額外熱切的目光,焦順偷眼打量,卻是邢氏、尤氏、還有李纨。
前兩個十分正常,可這李纨卻怎麽比她們還熱切?
瞧着竟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似的。
焦順有些莫名其妙,她先前不是鬧着要和自己一刀兩斷嗎?
當初還恁般的毒舌,當面将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也或許……
是自己理會錯了意思,這目光其實不是熱切,而是恨之入骨的意思?
焦順心下狐疑,卻不知李纨強撐着站在那裏,卻是兩股戰戰的直起膩,原還想着等省親之後,再讓尤氏拉一回皮條,如今竟就片刻都不想等了。
恨不能立刻就尋個背人的所在,轟轟烈烈的與這冤家一訴衷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