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0,二合一】
“讓我去說?”
梨香院一角,香菱原本正挎着個小簸箕,收斂剛曬好的各色花瓣,聽了莺兒的請托,她一時震驚的瞪圓了眸子,巴掌大的小臉上盡是茫然之色。
有那麽一瞬間,莺兒都險些被她這‘演技’蒙騙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不過香菱臉上的茫然,很快就化作了糾結,且幾次欲言又止後,還是點頭應道:“那你替我把這些花瓣收起來,我去幫你們想想法子。”
說着,把簸箕塞給莺兒,苦着臉匆匆出了院門。
這回可算是實錘了!
香菱這般舉動,等于明擺着承認自己與來順有私情,否則她又怎會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這等請托?
莺兒這般想着,胡亂把那花瓣收了,又随意往廊下一堆,便急吼吼去向薛寶钗禀報事态的最新進展。
卻說寶钗聽了這前因後果,心下也信了個十成十,随即又牽出種種愁緒。
自周瑞夫婦南下兩廣之後,來家的地位水漲船高,非但鞏固了王熙鳳那邊兒的基本盤,還包攬了王夫人不少差遣。
薛家更是多有仰賴來旺之處。
而那來旺也是盡心竭力,且又恪守本分,該拿的不該拿的,竟是一概不曾伸手。
以至于薛姨媽私下裏議論時,常後悔當初沒能帶來旺夫婦一起嫁到薛家,否則哪還用整日發愁,家裏這麽些産業不知該托付給誰?
到了最近,因來順居中主持得當,使得輪胎鋪子一開張就生意火爆,薛姨媽更是把來家父子誇了又誇。
原本憑借舊日的情分以及新近的熱絡,雙方該是親密無間才對。
偏哥哥明裏三番五次爲難來順,暗地裏又有香菱這層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一旦真要鬧出什麽來,與來家反目成仇也還罷了,若因此使得鳳姐姐和姨媽左右爲難,豈不平白壞了親戚情分?
想到這裏,寶钗甚至生出了勸母親搬離榮國府的念頭。
不過寶钗剛露了些口風,一旁莺兒就先急了。
她這剛和襲人、晴雯搭上橋,正要從中使力呢,若是這當口薛家搬出了榮國府,這一番苦心豈不全都付諸東流?
且那天賜的金玉良緣,又怎能輕易放棄?
當下拼命找理由勸阻。
“姑娘還是再想想吧。”
就聽莺兒闆着指頭道:“咱們要是從榮國府搬出去,左右不過兩處可去,一是舅老爺府上,二是咱家在京城的老宅。”
“可如今舅老爺不在京中,這姑嫂相處起來,又怎比的上姐妹之間來的方便随意?”
“至于咱家那老宅,這些年荒廢的久了,一時半會兒哪裏修繕的好?且咱家帶來京城的那十幾個丁壯,連守夜都不夠用的,萬一真有賊人闖進去,卻如何是好?”
這些弊端寶钗又何嘗不知?
甚至就連莺兒未曾言明的念頭,她亦是了然于胸的。
微微歎了口氣,寶钗撚着團扇道:“要照你這麽說,怕就隻能把香菱這事兒,禀報給太太知道了。”
“這……”
莺兒聞言一愣,卻沒弄明白這其中的關聯。
她猶疑着勸道:“那丫頭縱有百般不是,畢竟、畢竟……再說這剛托了她幫忙,哪好轉頭就把她給賣了?”
“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薛寶钗将那繡着九天玄女的團扇,翻過來往掌心裏一拍,正色道:“若不是咱們先前極力瞞着,太太又怎會任由哥哥去鋪子招惹那來順?如今再要瞞下去,怕不知又要惹出什麽禍事來!”
說着,她略略放緩了語氣,寬慰莺兒道:“你把心放寬,太太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心軟的一個了。”
說着,她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心道若非哥哥執意要收香菱做屋裏人,将那丫頭許了來順,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姻緣?
說不得日後自家的生意,也能受他幾分助力。
隻可惜……
卻說她主仆尋到堂屋東間,薛姨媽正歪在榻上,由着幾個丫鬟輪流扇風。
雖是臨近中秋,天氣卻仍是悶熱難當,偏薛姨媽又最受不得涼,一貫不肯用冰盆解暑,故此隻裹纏了條水藍色的抹胸裙,外罩着一件淡黃的透明輕紗,露出大片瑩膩肌膚。
見是寶钗來了,薛姨媽便揚起一條藕段兒似的胳膊,招手道:“我的兒,這幾日苦了你了,快來我這裏歇一歇。”
寶钗卻是徑自繞到一旁,從小丫鬟手裏接過了蒲扇。
後面莺兒悄悄做個手勢,幾個小丫鬟便都退了出去。
薛姨媽兀自未覺,依舊滿口心疼女兒:“說是要過中秋了,但外面自有你姨媽、表姐支應,你也用不着這麽操勞。”
“媽媽放心,我理會得。”
寶钗說着,将半邊身子挨到榻上,輕聲道:“女兒過來,是有些要緊事兒想跟您說。”
說話間,莺兒就已經把房門反鎖了。
薛姨媽這才後知後覺,于是忙将個嬌養的身子坐直了,拿雪白光潔的胳膊挽住寶钗,連聲追問:“我的兒,你莫不是遇見什麽難處了?莫不是外面那幾個管事娘子又……”
“媽媽!”
寶钗見她一時想歪了,忙開門見山的道:“我今兒找您,是想說香菱的事兒?”
“香菱的事兒?”
薛姨媽一愣,随即又恍然道:“怎麽,你終于舍得把她給你哥哥了?”
“不是這個。”
爲免母親繼續打岔,寶钗三言兩語将香菱與來順的事情說了,又道:“今兒莺兒又試了試她,這事兒卻怕是十成十了。”
“竟還有這等事?!”
薛姨媽也是吃驚非小,随即脫口問道:“她可曾被來順壞了身子?”
“這……”
寶钗登時羞紅了臉,暗暗瞥了莺兒一眼,這才撒嬌不依道:“媽媽說的什麽話,她有沒有……女兒又如何能知道?”
薛姨媽這才覺察出不妥來,忙拍了拍女兒的後背,讪讪道:“是我糊塗了、是我糊塗了。”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這事兒必然還是要弄清楚的,且等我晚上探問探問驗看驗看,若香菱還是完璧,自然最好不過——你且拘束她幾日,等過了中秋我就做主把她許給你哥哥!”
“若真曾有苟且之事……”
說到這裏,薛姨媽苦着臉道:“我可就不知道該如何向你哥哥交代了。”
頓了頓,她又笃定的搖頭:“應該不至如此,香菱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便真有什麽私情也不至于亂了方寸。”
寶钗聽到到這裏,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道出心中的想法。
若依着她,若香菱和來順已經有了夫妻之實,索性不如便成全了他二人,這樣也能讓來旺父子更爲親近自家。
隻是……
來家現如今論權勢,雖然已經淩駕于賈家衆多親族之上,可名義上畢竟還是下人。
母親或許會爲了‘窮親戚’的顔面,違拗哥哥的心思,可換成是來家這樣煊赫的豪奴,卻未必能拉的下臉、狠的下心、。
…………
返回頭再說香菱。
她雖風風火火出了梨香院,其實心下仍是摸不着頭腦,搞不明白爲何莺兒認定自己能和來順說上話。
其實她原本是有意要問個究竟的,可又怕會牽扯出來順和司棋的事情。
要知道先前莺兒隔三差五套話,她可是好容易才守住了這個秘密。
故此幾次欲言又止之後,也隻能糊裏糊塗的應了,硬着頭皮去尋司棋幫忙。
卻說香菱到了賈迎春院裏,恰巧撞見繡橘帶着兩個小丫鬟,正在院裏布置過節時要用的彩燈。
于是她向繡橘打聽了司棋的所在,徑自尋到了西廂房裏。
誰知推門進去,卻發現屋裏除了司棋之外,還有個挺着大肚子的婦人。
且那婦人捉着司棋的胳膊,正把個金镯子往司棋手腕上套。
司棋雖是在掙紮推拒,可似乎又怕傷了那婦人肚子裏的胎兒,手上便沒什麽力道,瞧着倒有些欲拒還迎的架勢。
見香菱突然闖進來,兩人先是一呆,緊接着司棋就忙用袖子掩了那镯子,又紅頭脹臉的呵斥:“你這小蹄子,怎麽也不敲門就闖進來了!”
香菱也自知冒失,讪讪的沒了言語。
她平常雖是溫柔安靜的性子,可一旦全情投入什麽事情,就會不管不顧旁若無人起來。
這也是寶钗常說她是‘呆香菱’的原因之一。
這時楊氏起身笑道:“這姑娘找你,約莫是有什麽急事——你們說你們的,我正好去外面方便方便。”
司棋忙也起身把她送到了門外,又吆喝着讓個小丫鬟陪楊氏去茅廁,免得在裏面磕着碰着。
等院裏有小丫鬟應了,跑上前扶住楊氏,司棋這才重又折回了屋裏。
“說說吧,你這急驚風似的跑來,又是爲了哪一樁?!”
她沒好氣的瞪了香菱一眼,徑自回了榻上,又探手拍了拍炕桌對面,示意香菱坐過去說話。
香菱卻站着沒動,反盯着她的手腕,一臉好奇探究之色。
司棋又瞪了她一眼,喝問:“你這是又做什麽妖?”
“那镯子……”
香菱嬉笑道:“莫不是來順哥讓人給你的送來的?”
“胡說什麽!”
司棋一面極力否認,一面卻忍不住用右手去摸左腕上的镯子。
這一幕卻等同是不打自招,香菱便掩了櫻桃,笑出了月牙眼。
“說了不是他送的!”
司棋被她笑的惱羞成怒,起身跺腳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專門來氣我的?你再要提起那賊殺才,我可就往外趕人了——說吧,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兒!”
香菱想起正事兒,這才收了笑臉,可張嘴剛要說出口,又想起司棋的威脅,于是忙重新閉上了小嘴,鼓着腮幫子滿面爲難。
見這丫頭倉鼠似的小模樣,司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上前在她凝脂也似的小臉上掐了掐,催促道:“行了,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别在我這兒裝可憐。”
香菱小心翼翼的試探:“那我可要說和他有關的事兒了?”
見司棋沒有反對,她這才把晴雯托了莺兒、莺兒又托了自己,自己又托到司棋面前的事兒,繞口令似的說了一遍。
司棋差點被她弄糊塗了,想了好一會兒才鬧明白,不由嗤鼻冷笑道:“明知道鋪子是那賊殺才在管,也虧她好意思四處托人!”
香菱直到這時,才突然記起兩人的恩怨,于是尴尬的張着小嘴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咯咯咯……”
司棋又被她逗笑了,順手撚了顆葡萄塞進她嘴裏,又道:“放心吧,這事兒又不難,我想法子替你辦了就是。”
香菱這半年來嚴守秘密,又好心撮合她和來順——雖然她并不想和那好高骛遠的賊殺才扯上幹系,卻還是要承香菱這份情的。
至于所謂的恩怨……
那日實是晴雯吃了癟,她又未曾損失什麽,自不會像晴雯那樣念念不忘。
香菱登時松了口氣,連道幾聲謝,卻又把話題扯到了那镯子上。
因她三問五猜的胡說亂想,最後還是惹得司棋心頭火氣,直接把這癡丫頭轟出了院門。
等再折回西廂,卻見嬸嬸楊氏早已經坐到了榻上。
司棋便急忙将袖子捋了,要把那金镯子脫下來抛給她。
“要再推搡下去,我隻怕非動了胎氣不可。”
楊氏一句話就止住了她的動作,又笑着道:“他說這是感謝你當初暗中示警,既然是謝禮,你又不會欠下他什麽,便收了又能怎得?”
司棋低頭看向那镯子,又用右手托着稱量了稱量,皺眉道:“這分量這雕工,再加上綴的珠子,怕是沒個二三十兩銀子下不來吧?”
“最近府裏都盯着那鋪子呢,他怎好這般大手大腳,說是他總掌着鋪子,可畢竟是‘燈草撐屋梁——做不了主(柱)’,若因此讓人拿住短處,卻如何是好?!”
“瞧瞧、瞧瞧!”
楊氏輕拍着桌子咯咯笑道:“方才還假撇清呢,這會兒倒又替他操上心了。”
“誰替他操心了?!”
司棋連連跺腳,羞惱道:“我、我是怕受了這贓物的連累!”
看她這口不應心的樣子,楊氏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後又捂着肚子寬慰司棋:“你就放心吧,那鋪子生意這麽好,府裏總不能讓他白忙活,單隻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就賞下小二百兩銀子,更别說薛家、王家也有他的好處,這東西一準兒經的起查!”
司棋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卻聽楊氏又道:“我這回也不白替他跑腿兒,他還答應要賄賂我一個長命鎖來着,到時候就說是你給的,記得千萬别把事情捅漏了,否則我可不幫你瞞着!”
司棋隻當是個‘小玩意兒’,故此也沒太在意,随口應下這事兒,又同楊氏說了香菱的請托。
楊氏聽到她們這圈套圈、環套環的,一時隻覺得亂了營,幹脆懶得多想什麽。
等到了傍晚時,按照約定尋了個僻靜所在碰頭之後,便把這事兒原樣轉述給了來順。
來順一面隔着肚皮,感受血脈之間的聯系,一面也是莫名其妙的緊。
晴雯托請到薛家,還勉強能說的通,那莺兒這七拐八繞的,找司棋出面聯絡自己又是個什麽道理?
實在搞不清楚這些人的腦回路。
不過這等小事,明兒給王熙鳳報完了賬,順帶和賴大提一句就成,倒也費不了什麽功夫。
他的注意力,主要還是在楊氏的肚子裏——這兩輩子頭一個血脈,也不知是兒是女。
不過等到這孩子降生的時候,自己應該已經成功襲爵了吧?
…………
當天晚上。
梨香院内原本已是夜深人靜,堂屋裏卻突然沖出個跌跌撞撞的的身影。
她衣衫不整的抱着條毯子,蹑手蹑腳貓兒也似的到了西廂,拿指頭往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裏面莺兒壓根沒睡,忙起身假模假樣的問:“誰啊,這麽晚了有事嗎?”
“是、是我。”
就聽外面怯聲道:“莺兒,快開門讓我進去。”
“香菱?”
莺兒依舊裝腔作勢:“太太不是讓你陪着說話麽?怎麽……”
一面說着,她一面打開了房門。
沒等放門開圓,香菱就呲溜一下鑽了進來,二話不說沖進了卧室。
等莺兒追進去的時候,她早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莺兒見狀心下也不由詫異,暗想着太太究竟是用了什麽法子驗證,怎麽就……
與此同時。
寶钗也披挂整齊的出了東廂房,尋到母親屋裏悄聲詢問結果。
“我就說她是個有分寸的!”
薛姨媽滿面喜色的道:“你這幾日看牢些,等過了中秋就選個日子,讓你哥哥收她做個通房。”
寶钗聞言先是松口氣,半晌又歎了口氣。
上一章張冠李戴了,把‘碧痕洗澡、麝月梳頭’的典故弄反了。
不過碧痕戲份不多,三十一回之後幹脆神隐了,幹脆就把她的戲份挪給麝月吧。
另:‘麝月梳頭’的隐喻出自二十回,寶玉給麝月梳頭,被晴雯撞破。
晴雯原話如下:“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你又護着,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
感謝書友:8768767、尾号3657、脫缰的野駱駝、我叫之之、扶犁理江山、北齊神武皇帝、飛翔的但丁——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