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一片死寂。
當那句話落下的時候,群臣瞬間魂飛魄散,骨毛倒豎,肝膽俱裂!
冰冷的寒意席卷他們的全身,滲透到五髒六腑。
并州武氏就這樣沒了?
皇族宗室被屠戮?
“絕不可能!”
驟然,凄厲的咆哮聲響徹朝殿。
武延基扭曲着臉龐,勃然大怒道:
“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群臣沒有在意魏王的失态,所有目光死死盯着侍衛。
他們不相信。
或者說不敢相信如此駭人聽聞的事!
侍衛雙腿抖如篩糠,艱難抑制恐懼的情緒,顫聲道:
“回禀魏王,急報上面蓋着并州刺史的章印。”
撲通!
武延基如遭雷擊,失魂落魄的癱軟在锃亮的地闆上。
他想喊,可喉嚨卻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不會的……”
武三思表情完全呆滞,喉嚨發緊,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爹,娘……”
朝殿傳來拼盡全力壓抑的椎心飲泣,武家族人痛不欲生,哭哭啼啼。
他們淚如泉湧,心如刀割的捶地哭嚎。
殿内,聽着悲痛到絕望的哭腔,群臣渾身血液都幾乎凝固。
恍惚間,回蕩在耳邊,是遠在并州尖銳到嘶啞的求救聲。
腦裏交織着的是一個血雨般猩紅的天空。
武家莊園被肆意屠戮!
大周帝國皇族的祖地竟然成了無人區!
所有人都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攫住,朝服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們感覺靈魂在被摧城拔寨,受到劇烈的沖擊!
“哐當”一聲巨響!
禦案被掀翻,奏疏散落在殿階。
武則天一雙眼紅煞如血,那洶湧滔天的恨意,如同來自地獄的羅刹惡鬼!
撲通——
文武百官很默契的齊齊跪倒。
他們從未陛下這幅模樣,滿腔的怒火快要将她整個人燒成灰燼。
“張巨蟒!!!!!”
武三思忍着撕裂刀絞之痛,聲嘶力竭的嚎叫。
腦海裏全是族人死時的慘狀,疼痛似萬蟻鑽心啃食他的骨肉,讓他恨不能以刀剖心止痛。
群臣強忍着心悸,眼前似乎浮現那張俊美又冷漠的臉龐。
普天之下,誰敢無所顧忌地做任何事?
誰敢無視規矩,俯瞰衆生爲所欲爲?
唯有張巨蟒!
此獠就是個病入膏肓的魔頭!
将世俗摒棄!
将衆生漠視!
對人命不屑!
“這就是你的報複手段麽。”
有大臣喃喃自語,不寒而栗。
朝野都在期待你會怎樣報複武三思,如何替冤死的綠袍讨個公道。
沒想到會這麽殘忍放肆,這般大逆不道!
那可是皇族!
大周帝國的皇家啊!
“哈哈哈哈哈,很好!”
禦座上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武則天身體顫抖,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全身冷到發麻。
“陛下!”武三思充血的眼望着武三思,咬碎牙龈:
“誅殺張巨蟒,将其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爲我武家滿門陪葬。”
話音剛落。
陳子昂隻覺一股郁憤之情在胸口積蓄,他顧不得時機合适與否,擡頭道:
“梁王,就因爲你指使神龍衛濫殺無辜,武氏那麽多無辜人命,都沒了。”
說着他陡然一個激靈。
群臣聞言脊骨發寒。
他們跟陳子昂潛意識都是這個念頭,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可刹那間才反應過來。
能一樣麽?
綠袍性命能跟皇族的命相提并論?
那爲什麽張巨蟒締造一場滅門慘案,他們竟會覺得理所當然?
細思極恐。
此獠對至高無上的皇權已經沒有敬畏之心!
“你淩虐殘害我的心腹?别怪我以牙還牙。”
“你說你是睥睨天下的皇族?”
“嗯,那我滅你滿門,皇族,說與野狗聽?”
這是極爲可怕的,此獠在砸碎世間的秩序和規矩!
武則天雙頰微微顫抖,仿佛置身于陰森可怖的墓穴,脖頸被套上,讓她幾近窒息。
家族祖地被屠戮殆盡!
在天下人面前,她被扇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如若不殺之,皇權還有威嚴?
狄仁傑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刻,幽幽歎息一聲。
中山王是一把刀,陛下緊緊攥住,又不忘瘋狂打磨。
可磨着磨着刀脫手了,變成一柄屠龍刀!
屠龍啊!
在陛下眼裏,中山王或許隻是砧闆上的魚肉,在于她什麽時候想吃。
可是現在,中山王卻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陛下——
你也隻是我掌中的玩偶!
說玩偶倒不至于,但此舉的确是在羞辱陛下。
世人都言陛下狠。
卻不知,中山王比陛下狠毒百倍!
明晃晃不加掩飾的報複,将綠袍的死百倍償還!
武則天蒼白的面色沉靜如水,啞聲道:
“徹查兇手,誅九族!”
殿内武家族人慢慢停住哭腔,閉着酸疼的眼。
悲痛無濟于事,他們不能崩潰,不能倒下!
一定要親眼看着張府滿門下地獄,向武家無辜冤魂贖罪!
“陛下……”
戰戰兢兢的侍衛突然說話,他帶着沙啞的嗓音道:
“陛下,急報上說,兇手是太行山裏的土匪,名喚虎頭幫,在武家莊園發現虎頭幫幾個頭目的屍體,以及衣裳旗幟。”
話音落下,滿殿寂靜。
土匪?
一群土匪去屠戮皇帝的家族,三歲稚童都不信。
就算整個河北道的土匪聯合起來,這群烏合之衆,恐怕都難以撼動武家莊園。
誰有能力,而且喜歡動辄屠族?
隴西李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況且張巨蟒動機充足,誓要爲心腹綠袍複仇。
此獠弄出個土匪做幌子,這是把天下人當傻子麽?
崔元綜僵硬的臉龐終于有了一絲表情波動。
家族極有可能做了幫兇,被這個地獄魔頭裹挾!
此獠還算沒有徹底瘋癫,總算殘存一點理智。
土匪是一個可以搪塞的說法,但堵不住悠悠衆生之口,也騙不了世人。
不過,能給女皇一個台階下。
要不要順勢借坡下驢,就看她如何考慮。
崔元綜心裏沒底,畢竟是這樣驚世駭俗的罪行,狠狠羞辱一個帝王和皇室啊!
女皇怎麽甘心吞下滅族之仇?
倘若動手誅了張府,張巨蟒起兵造反,清河崔氏又該如何謀取最大利益?
群臣垂頭,皆陷入沉思。
陛下這壯闊波瀾的一生,恐怕都沒受過如此之大的羞辱和欺淩!
要說陛下對武家有多大的感情,不見得。
小時候被同父異母的哥哥趕出家門,流露街頭,因美貌入宮,憑借的也是母家弘農楊氏的勢力。
武家是依附在陛下身上的吸血蛀蟲,也是陛下豎起的政治旗幟。
所以說武家被張巨蟒屠戮,在陛下心裏,屈辱遠遠大過于仇恨。
可于情于理,都該把張家滿門抄斬,振皇權之威,洩陛下之恨。
一旦滅了,逼反張巨蟒,社稷又有崩裂之危,天下被拖入泥潭。
此獠正好有借口起兵,不然造反都名不正言不順。
可如果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那未免也太荒謬了!
屠了皇帝的家族,竟然還能繼續逍遙快活?
“陛下!”武三思躬下身子,哽咽難言,“請頒下敕令,夷張巨蟒九族。”
“陛下切不可心慈手軟了,亡江山社稷者,必張巨蟒!”
“此事證明張巨蟒心懷逆謀,爲時已久,請将此獠處以極刑。”
“請陛下聖衷獨斷,此獠對江山社稷構成了嚴重威脅,必須鏟除!”
所有武家臣子都出列,神情難掩悲痛憤怒。
緊接着,東宮的擁趸也紛紛出列:
“張巨蟒犯下滔天罪行,自該滿門抄斬,把家宅夷爲池沼!”
“陛下仁慈,難免受其迷惑,故一再掩飾此獠的罪過。”
“臣等今日不惜觸犯龍麟,忤逆聖意,實在擔憂社稷大業!”
“……”
十多個大臣叫嚣,一定要扼殺張巨蟒這個巨大的隐患!
哪怕因此動搖國本也無所謂!
他們感覺自己被一片莫名而可怕的陰影籠罩住了,恐懼襲遍全身骨骼。
除了恐懼,便是濃濃的悔意!
原以爲跟陛下決裂的張巨蟒是秋後的螞蚱,會被武三思徹底玩死。
于是他們政治投機,第一時間投靠武三思,希冀做從龍之臣。
沒想到,張巨蟒膽魄強到掀翻蒼穹!
并州武家都被屠了,無一活口!
要是張巨蟒不死,他們一定會受武三思牽連,從而領教此獠流血和殺戮的手段。
絕不容許此獠繼續活着!
念及于此,越來越多的大臣出列彈劾。
武則天鳳眸森然,心頭滔天的恨和怒始終無法壓抑。
殿内的舊唐官員見狀,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後悔了?
現在知道後悔?
當初屠滅隴西李氏的時候,陛下您笑得多歡啊,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輪到您吧?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這就是反噬!
張巨蟒這種存在,能殺的時候不殺,現在想殺,此獠會心甘情願引頸待戮?
您以爲皇帝就能随心所欲的兔死狗烹?
您以爲張巨蟒會逆來順受,像狗一樣收起獠牙,卑微地匍匐在腳下?
哈哈哈哈哈哈!
您也終于能體驗一種山河粉碎、日月無光、天空崩裂、大地平沉的寂滅之感。
從塵世間最高的巅峰朝着一個無盡的深淵墜落的感覺,很難受吧?
武則天仰頭望着殿頂,慢慢平複憤怒的情緒,冷冰冰道:
“傳朕旨意,将張家……”
話說一半。
“報——報——”
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步履聲。
滿殿驚悚,文武百官刹那間收回心神。
難道張巨蟒屠了武家莊園不夠,還掘墳鞭屍?
那就喪心病狂,泯滅人性了!
政事堂書吏捧着文書趨行入殿,恭敬呈給内侍。
群臣摒氣凝神,死死盯着兩紙公文。
此獠嫌造成的轟動還不夠?
要接二連三的擊潰陛下的心理防線?
武則天心裏咯噔一聲,強裝鎮定,啞聲道:
“念!”
“遵命。”内侍拿起最上面的公文,朗聲道:
“啓禀陛下,中山王已至長安。”
“其在長安建立了一個慈善堂,旨在資助教育,醫療,扶貧濟困。”
“并組織志願者隊伍,進行多種形式的揚善活動,建造書院、醫學館,養老院……”
滿殿死寂,鴉雀無聲!
群臣張大着嘴,目露震撼之色。
聽口吻,這道公文出自長安令劉兆麟之手。
張巨蟒在長安?
還即刻督造慈善堂?
念及于此,所有人都覺得脊骨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有了慈善機構,慈善堂并不新奇。
但這段話的關鍵之處就五個字——組織志願者。
張巨蟒的目的昭然若揭!
逃出神都的綠袍,搖身一變,都成了做慈善的志願者!
拿起繡春刀殺人,放下繡春刀救人?
京兆長安是什麽地方?
前朝政權中樞,如今影響力也僅次于洛陽。
張巨蟒特意以那邊爲根據地,有沒有跟陛下隔空叫闆的意思?
此獠每走一步棋都很恐怖。
竟然用慈善堂做幌子,簡直絕了!
武則天臉龐徹底僵硬,一雙鳳眸淩厲似厲鬼,醞釀着滔天殺意!
“陛下,張巨蟒在聚衆造反啊!”武三思聲音虛浮,頹喪凄慘。
群臣聞言,看向他的目光帶着悲哀。
實在是蠢不可及!
如果張巨蟒做善事也屬于造反,那天下人怎麽看待陛下?
絕對會激起民憤,百姓怨聲載道!
你以爲還是神都城的福利機構,你随時随地能加以幹涉?
天子腳下,百姓有苦不敢言,但遠在長安,百姓可就沒那麽多顧忌。
難道中山王救苦救難也錯了麽?
群臣想到這裏,簡直頭皮發麻。
張巨蟒滅了突厥,打垮了吐蕃,大發戰争财!
毫無疑問,此獠截留了一部分,更何況剛剛才将武家洗劫一空。
此獠太有錢了,就算慈善堂是無底洞,也可以随便揮霍。
真金白銀扔下去,受益的百姓豈不對他感恩戴德?
殿前的崔玄暐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
不愧是讓千年門閥如臨大敵的存在,張巨蟒跟皇帝撕破臉皮後,才知道此獠比想象中可怕百倍!
從李唐到武周,爲什麽能吸引四夷賓服,萬邦來朝?
除了強盛的國力,還有百姓自信,思想活躍,意識開放多元化。
他們并非麻木奴性,而是崇尚抗争,是蔑視權貴,不卑不屈的叛逆精神。
這就是中原的社會風氣!
爲什麽張巨蟒明明惡貫滿盈,還有那麽多人對此獠忠心耿耿?
因爲此獠滿足了百姓對抗争的終極幻想。
如今有了慈善堂,天下那些心懷抱負、郁郁不得志的黎庶,他們會不會義無反顧的奔赴長安?
長久以往,就會凝聚一個階層!
進而颠覆既得利益者階級!
念及于此,崔玄暐渾身冷汗連連。
怪不得此獠被皇帝逼到懸崖邊,始終不起兵造反。
此獠還在蓄勢。
就像一條毒蛇,等待最成熟的時機,醞釀緻命一擊!
到時候就算不做皇帝,整個天下也隻會存在他一個人的意志!
崔玄暐越想越膽寒,還有一個細節可以佐證自己的猜測。
神都城的福利機構根本就沒有涉及教育,而慈善堂第一要義卻是扶持教育文化,還在建造書院。
培養掌握筆杆子的讀書人,就能鉗制天下輿論啊!
況且此獠還能征善戰,随時能培養無敵之軍。
左手握筆,右手拿刀……
崔玄暐擡袖抹了抹額頭汗水,強烈的情緒在他胸膛裏快要爆炸開來。
此獠斷不能留!
滿殿陷入冗長的寂靜,群臣思緒各異,表情複雜。
難不成,張巨蟒真是天地神靈轉世?
不得不說,就算再過一千年,此獠依然能在枯黃的史冊中倨傲而華麗地飛揚。
“繼續。”
禦座上響起陰沉暗啞的聲音。
内侍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喉頭滾動,低聲道:“這是中山王的公文。”
說完顫抖着聲線:
“啓禀陛下,臣即刻啓程回京,懇請朝廷安排一場迎接儀式,伏惟拜謝陛下。”
轟!
轟轟——
内侍的聲音若滾滾驚雷,猶如蒼穹深處的雷海轟炸在朝殿。
刹那間,群臣腦海裏掀起了驚濤駭浪,仿佛聽到了世間最難以置信的事。
什麽是氣焰嚣張?
什麽是強勢無畏?
張巨蟒将其演繹得淋漓盡緻!
屠了皇族,還要陛下你帶着太子,帶着武家諸王,帶着文武百官,帶着百姓……
來城門口迎接我!!!
簡直狂出天際!
群臣表情茫然,眼底隐隐有些狂熱之色。
仿佛看到了一個屹立巅峰,深邃缥缈,超凡脫俗的俊美男子。
“呼呼!”
漸漸有大臣回過神,強按下心悸膽寒。
有那麽一瞬,他們潛意識竟然是伏首稱臣,頂禮膜拜這等強勢到無所畏懼的人物。
這未免太可怕了,難道此獠還擅長操控人心?
他們這般仇恨張巨蟒,都忍不住想匍匐,那麽百姓又會如何敬仰此獠?
“噗!”
武三思滿腔的滔天憤怒,突然洩氣,嘔出大片鮮血,險些暈過去。
地闆上濺滿了猩紅的血滴。
“嗬嗬……”他嗓子發出烏鴉般難聽的哭腔。
群臣面面相觑。
堂堂帝國儲君氣急攻心,竟在朝殿上吐血落淚。
看樣子武三思身心遭到摧殘,情緒徹底崩潰。
這也難怪。
但凡流着武家血脈,都能感受到這股無以複加的恥辱!
張巨蟒風輕雲淡的在皇族頭上拉屎,還要輕描淡寫的問皇宮要紙!
至于此獠的提議是不是異想天開?
非但不是,而且正常!
别忘了,此獠離京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一戰擊潰吐蕃二十萬大軍,爲朝廷開拓疆土,将百萬土地納入中原版圖!
自古以來大将軍凱旋而歸,皇帝都會率百官出城相迎。
何況張巨蟒創下了如此驚世駭俗之功,依照禮法,皇帝理應親迎。
别管張巨蟒身後有多少人,就算此獠孤身一人,朝廷也得舉行迎接儀式。
武則天心髒一陣絞痛,她緩緩掃視朝殿,可來來回回都是同一張臉。
那是一張俊美無俦的臉龐。
似乎在看着她笑,可那笑容竟是如此猙獰和森冷,讓她不寒而栗。
“你給朕聽着,朕這一輩子沒敗過,手操生殺之柄,豈能容你放肆欺辱!”
“朕是武曌,日月當空照,終年沒有黑暗!”
“你爲何要跟朕作對,你辜負了朕,朕誓要将你碎屍萬段!”
武則天在心裏咆哮,鳳臉完全扭曲起來。
群臣噤若寒蟬。
雖然不知道陛下在想什麽,但陛下手指着殿柱暴怒的模樣,真似瘋癫了一般。
張巨蟒幾乎把陛下逼到絕境,可此獠非但沒有趁熱打鐵,反倒溫情脈脈起來。
難道真不願爲了個人野心,放棄家國情懷的底線?
不願看到社稷滿目瘡痍,百姓民不聊生,被蔓延的戰火吞噬?
可你張巨蟒壞事做盡,豈會是這等悲天憫人的聖人?
那爲何會主動走進神都這座牢籠呢?
踏進神都城,性命危矣,随時會被陛下宰割。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烈士……”
有大臣低聲喃喃,目露駭然。
同獠瞥了他一眼,冷笑連連。
絕無可能!
此獠連皇族都屠了,還談什麽忠臣?
縱觀史冊,哪個忠臣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所以唯有一種可能。
此獠根本就不怕,笃定陛下不敢殺他。
有何憑仗?
要知道死了就是死了,甭管暗地裏多少布局,你連兒子都沒有,就算麾下造反成功,你也最多享有一個尊号。
群臣陷入沉思,始終想不通張巨蟒的底氣是什麽。
難道僅僅是爲了耀武揚威,而後英勇赴死,給短暫而輝煌的一生畫下句點?
武則天盯着殿柱怔怔出神。
她突然發現自己内心最隐蔽的角落,日漸萎靡,日漸蒼白。
往裏窺探,似乎聞到一股陳年黴味的氣息。
朕老了麽?
不然怎麽會被他肆意欺壓?
朝殿又一次寂靜無聲。
群臣垂頭暗忖,陛下面臨的局面非常難堪,她該怎麽收場。
爲了親手締造的大周帝國,再一次選擇退讓?
還是直接動手,誅了張家滿門?
過了很久,禦座上終于傳來暗啞的嗓音:
“傳朕旨意,千騎兵圍住張府。”
武三思雙眼煞紅,難以置信的看着禦座。
其餘武氏族人更甚,好不容易壓抑的悲痛又湧上心頭,絕望席卷全身。
群臣相互對視,皆能看出對方眼裏的震驚。
千騎兵,拱衛皇宮的禁軍,隻忠于陛下。
這布置很耐人尋味,如果要誅殺張府複仇,直接派遣神龍衛不就行了?
派禁軍過去,擺明就是“圍而不攻”。
陛下要等着張巨蟒進京,看看此獠究竟用什麽手段自保。
倘若真超出陛下可承受範圍之内……
皇族被屠滅了。
也就滅了。
群臣心驚膽顫,這一幕真發生了意味着什麽?
主宰天下的至尊,隻能把滔天屈辱活生生吞回肚子裏!
你若夠強大,連皇帝都能羞辱!
嘶——
群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張巨蟒以無敵之威俯瞰皇權,皇權在那一刻轟然崩坍!
武則天從朝殿的窗戶望出去,看見天空始終是黑灰色的,像是被誰罩上了一塊肮髒的抹布。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道:
“退朝。”
說完起身,頓了一下,她慢慢挺直腰杆,闊步離去。
武三思聽到這句話,感覺就像有人在他的心頭上狠狠剜了一刀。
當然,他不敢喊痛,也不敢怨恨。
他隻能平複悲痛的情緒,裝出冷靜鎮定的模樣。
群臣不約而同的看向武三思,眼神深處帶着憐憫。
殘酷的現實剝奪掉他那點頑固而脆弱的自尊心。
在張巨蟒面前,你就算張開獠牙,還是一隻蝼蟻。
随着陛下擺駕離去,滿朝文武個個憂心忡忡的離去。
一個接一個的震撼,讓他們幾乎麻木,置身其外看熱鬧都覺得恐懼心悸。
正午的陽光照耀着皇城,金色光芒照耀每座宮殿。
上陽宮依舊巍峨,厚重的輪廓和大氣的氣勢給人永遠不會衰落的錯覺。
而其間的人就如蝼蟻一般渺小,襯托了皇權的牢不可動和世人的低微。
然而僅僅是一種錯覺,也許某人就敢淩駕于它之上。
……
廬陵王府。
“張巨蟒!張巨蟒!張巨蟒!”
李顯滿臉漲得通紅極爲亢奮,激動到亂蹦亂跳。
這一天終于來臨。
降臨得沒有預兆,卻大快人心!
李氏跟武家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
仇恨不會因不敢表達而不存在,它深深嵌刻在每個李氏子孫的心中。
“本王不屑動手,派女婿修理你們一下,可惜沒能一網打盡。”
李顯負手在後,神情說不出的得意和猖狂。
“行了。”韋玉走進寝宮,神情嚴肅道:
“據說陛下咳嗽不止。”
李顯臉上的笑意陡然凝固,略有緊張的問:
“應該沒大礙吧?”
韋氏搖搖頭,“禦醫說隻是心力交瘁,”
“那就好。”李顯松了一口氣。
要是母皇突然駕崩,就便宜武三思這個儲君了。
頓了頓,他幸災樂禍道:
“我還是第一次見母皇如此暴怒,看來武家莊園被屠,對她老人家的打擊太大了!”
韋玉微微颔首,一想到張巨蟒,不禁脊骨發寒。
此獠的魄力和強勢,幾乎讓她窒息。
要是王爺有其一半的勇猛,江山社稷豈不是唾手可得?
李顯皺了皺眉,沉聲道:
“你說婚約還生效麽,張巨蟒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此獠羞辱皇權,母皇爲了震懾天下,不惜一切都會将其斬殺。
韋玉盯着他,目光有些失望:
“你真覺得張巨蟒會死?”
“不然?”李顯疑惑。
韋玉沉默片刻,很笃定的說道:
“此獠敢大張旗鼓進京,一定還藏着底牌,陛下投鼠忌器,絕不敢動他。”
聽着愛妃的口吻,李顯有些酸溜溜的,他冷聲道:
“此獠太過得意忘形,真以爲能操縱天下?”
“倘若武家沒被屠戮,母皇興許會顧忌社稷,不敢擅動。”
“可發生了這事,母皇決不會再遲疑!”
話音落下,韋玉斷然反駁:
“陛下敗了,在對決中一敗塗地!”
“看看局勢已經惡化到什麽地步,早已超脫她的掌控!”
“主動權完全落入張巨蟒手上,張巨蟒占盡優勢,偏偏要主動回到牢籠中,爲了什麽?”
“就是在羞辱陛下,他偏偏要待在神都,要待在陛下眼前,要陛下每天都要活在恐懼不安之中!”
說着說着,韋玉的聲調越來越高亢。
雖然隻是她的揣測,但她堅信,這就是張巨蟒的真實想法。
李顯的表情驟然劇變,無比驚駭,很是蒼白。
“爲什麽……爲什麽?”他驚道。
韋玉眯了眯眸,審視着他:“你覺得是誰一手造成這個局面?”
李顯沉默了一下,低聲道:
“母皇。”
事實上,朝野早就達成共識,局勢演變到現在,母皇責任最大。
立武三思爲儲君,屠殺血洗綠袍。
正常人到了張巨蟒這個境地,都會被逼反,隻不過沒有此獠做得絕而已。
母皇以爲自己有能力控制,她大大錯估了張巨蟒的強勢,此獠的能力比想象中的更超絕!
如果當初維持君臣親密,暗地裏不動聲色的削弱張巨蟒的勢力,結果會大不相同。
韋玉“嗯”了一聲,接着說道:
“所以張巨蟒要報複,你覺得最狠的報複是什麽?”
李顯陷入沉默,似乎想到了。
最狠的報複不是滅門。
而是你想殺他,卻殺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可始終不敢動手。
你每天都承受着煎熬,直至你死去,可他依然活得很好。
這種報複是在折磨靈魂!
韋玉冷聲道:“還有一點,神都城是政治中樞,一旦政局變化,此獠能搶占先機。”
聽完愛妃一通透徹的分析,李顯漸漸相信了。
張巨蟒還有底牌,絕不會讓自己陷入死境。
蹬蹬蹬——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兩人談話,宮娥叩了叩殿門,倉惶道:
“王爺,義興郡王中毒了!”
嚯!
韋玉花容失色。
重俊中毒了?
李顯也吓得不輕,勃然大怒,“什麽情況?”
“郡王昏厥不醒,禦醫正在醫治。”宮婢顫聲道。
“走,去郡王府!”
猶如晴天霹靂,自家兒子中毒,韋玉哪裏還坐得住,急急出了寝殿。
李顯慌忙跟上。
……
朱雀大街,沿途蒼涼而凄惶。
瘦瘦高高的喪幡一直在蕭瑟的秋風中簌簌顫抖。
漫天飄飛的紙錢在空中徒勞地掙紮盤旋,然後無奈墜落。
時不時傳來武家族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李顯哪有心情看笑話,大聲催促道:
“快點!”
幾駕馬車在街道疾馳。
一刻鍾後,快要到宣德坊。
異變陡生!
咻!
一支箭矢穿破天際,釘在最前方的駿馬馬蹄上。
馬車仰翻在地,慘号之聲驟起,馬夫頭顱飛上半空。
“保護王爺。”
四輛馬車,二十多個王府侍衛齊齊聚攏在中間馬車。
“殺!”
十幾個戴面具的刺客揮舞長刀,已如絞肉機一般撞上前來。
剛交鋒,地上就躺着一具具斷頭的軀體,鮮血如泉而噴,化作漫天的血霧。
街上百姓看見血腥的一幕,瘋狂逃竄。
“要死了麽?”
車廂裏的李顯趴在地上,臉色越來越凄慘。
韋玉不遑多讓,紅唇抖動,嬌軀僵硬到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刀劍碰撞聲漸漸消失,氣若遊絲的求救聲也越發微弱。
李顯耷拉着腦袋,臉色蒼白,顫聲道:
“饒命。”
車簾被掀開,一雙冷寒的眼眸盯了他幾秒。
“饒命啊。”韋玉喉頭翻滾,死死咬着後槽牙。
李顯如臨煉獄,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
車簾被放下,嘈雜紛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
……
皇城端門。
群臣内心惶惶。
廬陵王遭遇刺殺,義興郡王被下毒。
這連串的事件震驚朝野。
可出乎意外的是,這父子倆都沒死!
一個被禦醫救活,一個被刺客放過。
簡直匪夷所思!
刺客此舉的目的是什麽?
“沒了?”武則天眼眸充血,殺意暴漲。
李顯心有餘悸,蠕動着嘴唇道:
“母皇,事情全部經過就是這樣。”
整個端門陷入沉寂。
誰是兇手?
似心有靈犀,群臣都想到了張巨蟒。
此獠就如同藏在陰暗夾縫中伺機而動的毒蠍,捕殺自己的獵物!
眼下這個複雜的局勢,唯有此獠,才敢出手刺殺皇子皇孫。
可令人困惑的是。
明明可以殺,爲什麽輕而易舉的饒過?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崔元綜滿臉僵硬,廬陵王也算是名義上的嶽父。
張巨蟒真是喪心病狂!
做此獠的嶽父,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
“有沒有查出什麽?”狄仁傑看向刑部官員。
官員搖了搖頭,刺客皆佩戴獠牙面具,事後迅速隐匿在大街小巷。
神都城幾百萬人口,短時間内怎麽搜查得出?
群臣聞言暗自搖頭,反正他們堅信幕後兇手就是張巨蟒。
此獠在圖謀什麽?
難道……
威脅陛下?
念及于此,一些大臣頭皮發麻。
此獠興許在隐晦的暗示,殺廬陵王如屠蝼蟻,我還敢弑君!
弑君啊!
這可是人神共憤,要遭天下人的口誅筆伐的罪孽!
張巨蟒會不會做?
群臣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不管怎樣,此獠絕不會弑君,曾經将陛下從迎仙殿抱出來,回頭再親手持刀指向陛下?
可能性幾乎沒有。
那究竟是想傳達什麽?
他們驟然發現,完全跟不上張巨蟒的節奏了。
這非常緻命!
能站上朝堂,都是世間最出類拔萃的一撮人。
縱然深有謀略,卻都被張巨蟒牽着鼻子走。
仿佛大家在揣摩帝王心意一般……
對方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狄仁傑緊皺眉頭,來回踱着碎步。
究竟在醞釀什麽陰謀?
中山王之所以能崛起,就因爲兩點。
第一,自身超脫世俗的能力。
第二,時勢。
陛下女主稱帝,爲了穩固政權,需要中山王這把鋒利的屠刀披荊斬棘,最終養虎爲患。
刹那,狄仁傑陡然一個激靈。
越想越心驚,最終被無邊的寒意所籠罩。
他微不可察的瞥了陛下一眼,隻見陛下手指在輕微抖動。
而那垂下暗藏殺機的目光,慢慢變成頹然,竟還有一絲絕望。
狄仁傑不寒而栗。
女主稱帝。
陛下是女人!
中山王真正暗示的地方在這裏。
他既然能随意拿捏廬陵王府一家的性命,就敢将這一脈全部抹除!
至于流放嶺南的相王一家,那更是輕而易舉,他随時能派人去嶺南收割性命。
這是真正的威脅,變相的告訴陛下:
“我回神都之後,你要敢殺我,我死了,你直系血脈别想存活。”
“兒子孫子,一個都不留!”
縱觀曆史,如果其他皇帝碰到這種威脅,大概不會妥協。
朕六七十歲,垂垂老矣又何妨?
服用虎狼之藥照樣龍精虎猛,夜夜臨幸宮女,難道還留不下龍種?
而陛下作爲千古唯一女皇帝,她這個年齡,早已喪失生育能力!!
就算豢養再多面首,無非是娛樂慰藉,難道還能生養不成?
也就說,中山王真屠了直系血脈,殺完就沒有了,生都生不出來。
陛下親手締造的江山将傳給誰?
儲君武三思,絕不可能!
武三思根本就守不住社稷,武周二世而亡。
那太平殿下呢?
如果兒子孫子都沒了,不管任何手段,陛下都會扶女兒登基。
在事不可爲的形勢下,殿下會不會改周換唐?
那武周依然二世而亡。
就算武周存續下去,殿下又該繼位給誰?
在皇權思想裏,除了兒女和孫子,其他都是外人,甚至連女兒都是外人。
誰會想要把江山社稷傳給外人?
念及于此,狄仁傑如墜冰窖,衣袍都被冷汗打濕。
中山王心機實在是太恐怖了!
或者說魄力太足了!
我死可以,但你的兒子孫子全得死。
你依然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但你很清楚,這個帝國快要不屬于你,要被不相幹的外人奪去!
你一生的隐忍蟄伏、暴戾屠殺,榮譽輝煌,都會成全别人。
我要你每天承受地獄般的煎熬!
狄仁傑閉着眼,緩緩平複心中紊亂的情緒。
場中死寂氛圍被打破。
“傳朕旨意,撤走千騎。”
沙啞疲憊的嗓音在場中響起,武則天眸光低落。
在宮娥的攙扶下,步履蹒跚的登上鳳辇。
偌大的端門嘩然聲四起,無數道目光注視着鳳辇離去。
群臣震撼萬分。
撤走千騎,意味着不再追究張府。
也意味着。
他,快回來了!
……
……
ps:别的作者每章兩千字,一天五章,你們愛了愛了,高呼寶藏作者。
我一萬字一章,你們哎呀一天一章還更得這麽慢,撕票了!
()
我以後也寫小章,肝大章實在是累!
感謝騎着蝸牛來争霸的萬賞。
感謝皇袍123的5000賞。
感謝兔子的兔子加參商的3000賞,
感謝harrybit li,書友202000423171142225的1500賞。
感謝荼荼是隻蝦啊,大愛克裏斯蒂亞諾的500賞。
感謝某某王同學,阿伯霍斯,歡樂升荒,書友20170122000536551,書友20190119183855060,小魔魚233,堕落少年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