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王府。
正殿内,雕花縷空的銅爐裏爆出微弱的火花聲。
李顯直挺挺地坐在殿階上,額頭冷汗涔涔。
李重俊臉色陰郁,冷視李裹兒,破口痛罵:
“你這個賤人毒婦,你應該跟張巨蟒一起墜入地獄!”
隻要父王登基,那他就是太子!!
可一切都被這個賤人毀了!
以往的兄友妹恭早就蕩然無存,若不是母妃阻攔,恨不得一劍刺死她!
李裹兒精緻的臉龐有些晦暗,冷冷盯着李重俊。
“住口。”李顯神色愁雲慘淡,有氣無力道: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準備參加皇弟的登基儀式吧,”
皇弟。
皇帝……
他還真成皇帝了!
李顯手背青筋脈絡跳動,悲憤的情緒幾乎噴薄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此刻不能随随便便被擊潰,必須振作起來,好好應對接下來的危機。
自己是李氏長子,李旦就算坐穩寶座,也不敢輕易迫害自己。
“報——”
宮門外,一聲焦急的呼喊響徹在大殿。
在銅爐旁邊來回踱步許久的韋玉,急急跑出大殿,唇瓣嗫喏,“内廷情況如何了?”
内侍抹了抹汗,眼中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顫聲道:
“張巨蟒親臨玄武門,兵谏一敗塗地!”
轟!
韋玉被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緩不過神來,腦中空白,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點兒癱軟在地。
她嬌軀晃了晃,摸了摸胸口,眸中帶着幾分難以置信:
“他怎麽會在玄武門,怎麽會……”
内侍神色仍有幾分懼意:“千真萬确,咱們都像見了鬼一樣。”
“裹兒!”
韋玉扯着喉嚨大喊,快步沖進大殿,在三人迷茫的目光中,她一把摟住李裹兒。
“娘……娘謝謝你。”韋玉聲音竟帶着哭腔。
李顯緊皺着眉,啞聲道:“究竟發生甚麽事了?”
内侍忙不疊說:“王爺,張巨蟒力挽狂瀾,一力擊潰政變,他要在宗廟處斬李昭德等人。”
“啊!”
李顯腦子嗡嗡嗡的,恍惚了片刻,繼而便神色大震。
來了?
絕境時刻,他竟然真的來了!
李裹兒抿了抿唇,表情沒有波瀾。
在她心裏,那個人本來就是無所不能的,他的存在幾乎支配她每個選擇。
“逆子,快給裹兒道歉!”李顯神情略帶興奮,大聲咆哮。
李重俊回過神,大耳巴子甩在自己臉上,低聲道:
“裹兒,爲兄不該罵你。”
說完大巴掌又往臉上招呼,連續十幾下。
比起性命,認錯這點恥辱算什麽?
沒有裹兒的死命勸阻,廬陵王府将迎來什麽樣的雷霆報複?
韋玉緊緊摟着寶貝女兒,嬌軀都在微微顫抖。
當時,倘若登上馬車就是萬丈深淵!
可現在,将是無限希望!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奇妙,就是一步之差。
李裹兒黛眉微揚,看向李顯:“父王,咱們速速前往宗廟。”
“對對。”韋玉立刻摒棄興奮的情緒,鄭重道:
“王爺,待會一定要好好露臉。”
……
左掖門街之東。
滿朝權貴侍立在街道兩旁,他們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氣。
過不久,這裏将充斥着血腥味。
禦駕被宮帷遮蔽得嚴實,沒人能看到陛下的表情,亦沒人能揣測陛下的心思。
前方一座雄偉莊重的大殿,琉璃瓦重檐庑殿頂,上空還飄着着袅袅檀香。
兩京各一座李唐宗廟,陛下雖廢其享祀之禮,但宗廟還是李唐臣子的象征和精神支柱。
大戟門前,張易之負手而立。
他神情很平靜,卻又透着一股森寒般的冷漠:
“依大周律法,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
“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
“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資财、田宅并沒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婦人年六十及廢疾者并免,餘條婦人應緣坐者,準此。”
“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裏,不限籍之同異。”
他的聲音很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昭德等人戴着枷鎖腳鐐跪在那裏,滿臉無血色,一片慘白,無比惶恐。
帶着慷慨赴死之心跪在宗廟,可一想到族人的下場。
那種恐懼就充斥心髒,席卷全身每一處肌膚。
誅九族!
死後不僅愧對李唐社稷,更無顔面對列祖列宗啊!
群臣脊骨發寒,手腳僵硬冰涼。
這就是失敗者的下場。
既然想殺死對方,那就要預料到被對方反殺的可能。
更何況還是冷血無情的張巨蟒。
罪有應得麽?
可衆人掃視着地上一張張臉,皇子皇孫、宰相大将軍,朝廷九卿……
不禁顫栗!
這些人足以令天下震蕩,況且他們身後還有那麽多政治力量!
張巨蟒會網開一面麽?
答案顯而易見。
讓此獠找到謀反的把柄,什麽隴西李氏,什麽谯縣桓氏,最終都逃不過同一個下場。
早晚而已。
氣氛有些壓抑,安靜得隻剩時有時無的哭聲。
“母皇,母皇啊!”
凄涼的哀恸聲,遠處一個人影走下馬車,腳上隻踩了一隻靴子,腳步踉踉跄跄。
李顯眼眶紅腫,跪在禦駕前哽咽,“母皇,兒臣救駕來遲。”
武則天撩開帷幔,直視着他很久,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
“顯兒,朕安然無恙,待會就讓這群反賊枭首。”
迎仙殿宮門打開之前,武則天一直以爲是李顯。
畢竟按照繼承倫理,絕無可能跳過他。
再看到李旦的那一刻,武則天心裏除了憤怒,還有絲絲慰藉。
既是母親又是皇帝,至少還有一個兒子秉着孝道。
李顯哭得嗓子都啞了,擦抹眼角,爬起來跑到張易之身前:
“子唯,你的恩情本王無以爲報,母皇若遭遇不測,本王也無顔苟活于世。”
說着就要跪下謝恩,身旁的内侍趕緊扶起他。
廬陵王也是哭糊塗了,你是皇子,感謝也不能下跪啊。
張易之俯瞰着李顯,面上依舊平靜淡漠,不動聲色,心裏卻不由哂笑。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
這厮難道去電影學院進修了?演技爆棚啊!
李顯直起身,深躬一禮,而後側頭怒視着戟門前。
啪——
他走到李旦面前,掄起手臂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皇弟,你比畜生還不如!”
“她是我們敬愛的母皇啊,你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憤之事!”
“還想效仿祖爺爺發動玄武門之變,當年我們祖爺爺那是不得已爲之,他不兵變,就沒有咱們這一脈!”
“但是你呢?!”
“母皇愛護你,她何曾想要動過你啊!”
“平平安安生活,享受榮華富貴不好麽?偏要将天下攪得烏煙瘴氣!”
“……”
全場隻剩廬陵王的咆哮聲,帶着異常刺耳的哭腔,好似指甲磨過鏡面的聲音。
讓人起雞皮疙瘩,有些生厭……
演戲要有分寸,不能用力過猛,廬陵王顯得太假惺惺。
群臣默然無聲,他們都不清楚政變那晚具體的情況。
怎麽會是相王?
爲什麽不是廬陵王?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今少了最大的威脅,廬陵王的儲位幾乎闆上釘釘。
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拼命争取到頭來一場空,還得搭上性命。
什麽都不做,運氣反倒突如而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殊不知尚有彈弓在下。
難道廬陵王是隐藏的彈弓?
“身爲皇室子弟,心無孝道,與畜生何異?”
李顯淚流滿面,繼續痛心疾首的訓斥着李旦,爲李旦這種做法感到非常的憤怒。
李旦沉默片刻,竟是哈哈大笑,環顧四周,瘋癫一般。
隻見這位以懦弱著稱于世的相王,突然高高仰起頭,又狠狠砸在大殿地面上,頓時砰砰作響。
其聲如龍鳳哀鳴。
太平望着皇兄額頭的斑駁血迹,内心沒來及一陣心疼。
她擡眸看了眼禦駕,母皇真的能狠下心麽?
就在此時,場中響起一道聲音。
“午時了,此時不死,更待何時。”
如同水滴落在湖面,很緩慢很柔和。
可落在所有人耳裏,仿佛那道封鎖地獄的門被推開,釋放出一個惡魔。
李顯哭腔頓止,顧不上訓斥李旦,慌忙離開戟門。
全場的目光落在那道白袍上。
他動了。
幾步後停在李昭德身前。
張易之神情平靜,輕描淡寫的開口:
“作爲對手,我高估了你,你實在是不堪一擊。”
李昭德牙齒緊咬,身子顫抖,無比的憤怒。
他始終不相信自己敗了!
自己制訂了一個最精密的政變計劃,怎麽會敗!
難道人世間的氣運都彙聚在此獠身上?
非我之錯,實乃上天瞎眼!
我死于天意,并非死于此獠之手!
李昭德雙目赤紅,神情劇烈扭曲,整個人似是瘋癫。
張易之緩緩抽出刀,淡淡開口:
“我不懂溫良恭謙,我隻信奉以牙還牙,既然成了我的仇家,你怎能不死呢?”
“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道:
“當初跟你說過,讓你親眼看着我踏進隴西李氏的祖宅,可惜你沒機會了。”
李昭德聞言用力掙紮鎖鏈,目眦欲裂:“你不得好死,你必将遺臭萬年!”
這幅模樣落在群臣眼裏,竟覺得李昭德很可憐。
昔日手腕強勢到極緻的李相,一個敢于密謀政變的枭雄人物。
如今成了張巨蟒腳下的蝼蟻,隻能像個弱者一樣靠着詛咒發洩恐懼。
張易之俯身扼住他的脖頸,不在意道:
“流芳百世也好,遺臭萬年也罷,後世曆朝曆代的青史之上,肯定繞不過我的名字。”
“而你,應該默默無聞。”
話落,揮刀。
畫面仿佛定格。
呼吸都在刹那停止。
力量十足的一刀狠狠劈下。
鮮血如洩洪般狂湧。
群臣目光所及之處,世界變成一片暗紅色。
咚。
咚咚——
聲音越來越小,頭顱滾落幾下後慢慢停住。
隴西李氏的掌舵人,朝堂宰相,威望遍極天下的李昭德——
身首分離。
左掖門街鴉雀無聲。
這一幕,将永遠存在滿朝權貴的記憶裏。
出身隴西李氏這樣的門閥望族,自小才華橫溢,以無敵姿态步入仕途。
這是多麽尊貴的一個人物,這樣死在這裏。
也許一開始就鑽進了死亡陷阱,那個人設置的陷阱。
群臣還來不及感傷,腳步聲在寂靜的長街異常刺耳。
張易之俊美的臉龐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冷血殘酷,擺明了要殺到底!
他走到張柬之身邊,端詳着這個儒雅的老人,輕聲道:
“你爲政清廉,治政能力很強,你身邊這些人不及十分之一。”
“你的确是一個好官。”
張柬之表情沒有生機,他死死盯着張易之。
張易之跟他對視,聲音驟冷:
“可你不是一個好人!”
“看着前方禦駕,沒有她,你還是一個見到州郡官員就點頭哈腰的縣丞!”
“沒有她的賞識,你配讓天下叫你一聲相公?”
“沒有她,你如何有機會舒展心中的抱負?”
近乎于厲吼的聲音響徹,群臣皆黯然歎氣。
是啊,張柬之六十多歲還是縣丞,是陛下以賢良征試,在幾百個人中一眼看到他的才華能力。
而後才迅速擢升,最終登閣拜相。
張易之一把揪住張柬之衣襟,寒聲道:
“你恪守儒家所謂的真理,女子稱帝會亡國亡社稷。”
“大周天下,亡了麽?”
“你内心的偏見就是一座大山,将你僅存的良知都壓毀了!”
這一刻,仿佛重鼓擂在心髒,整個長街靜作一片。
禦駕裏的武則天雙拳緊握,眼眶有些泛紅,上官婉兒等女子也心弦顫抖。
張易之舉起刀,慢慢平複情緒,漠然道: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你死後,忘恩負義的事迹必将永遠流傳,我要你遺臭萬年!”
張柬之艱難動了動嘴唇,眼中并無記恨,反而有種解脫的豁然。
後悔,還是恐懼?
除了他自己,無人知曉。
他緩緩閉上雙目。
這一刻,滿頭霜雪的年邁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盡燈枯的疲态。
噗通!
又一顆頭顱帶着飚射的血液抛飛。
在士林享有贊譽一片,甚至有文人風骨,道德宗師的稱号,一國宰相張柬之——
也死了。
張易之戾氣外露,粘稠的血液沾粘在他月色白袍之上。
除了地上恐懼的哀嚎聲,沒有任何聲音。
沒人敢譴責他的無情。
也沒人寄希望他擁有菩薩心腸?
可能麽?
“說到忘恩負義,這裏還有一個。”
張易之走兩步,居高臨下望着渾身顫抖的李湛。
“你爹李義府出身微賤,算了,沒必要幫他掩飾,你爹就是妓院裏的龜公,靠着一手詩文爲妓院招攬生意!”
“他是很有才華,若沒有陛下,才華說與野狗聽?”
“而你蒙蔭鎮守玄武門,非但不感激陛下,反倒……”
頓了頓,張易之有些意态闌珊,似乎不想啰嗦下去,側頭望着遠方。
一隻手卻死死掐住李湛脖頸,掌背青筋暴起。
李湛滿臉漲紅,雙眼圓瞪,嘴巴湧出哈喇子,片刻後窒息而亡。
“還有你,也該死。”
沒有停頓,張易之走到李多祚面前,提起刀插進他頭頂。
李多祚眼珠子幾乎鼓出來了,折騰了幾下,雙耳已是滲出猩紅血迹。
張易之拔出刀,面無表情走到桓彥範面前,“記住,你是谯縣桓氏的罪人。”
一道寒光淩空劈下。
桓彥範的一聲驚呼剛剛沖上喉頭,還沒化成一道爆破音破口而出,就被那淩厲的一刀斬成了兩半。
長街如陰森的墓窖,詭異到無人敢發出聲響。
就算見到血腥場景,想要嘔吐都強忍着,生怕觸碰了那尊殺神。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啊!
一個人,怎麽能冷血無情到這個地步!
一個個高貴的公卿,死後連完整的屍體都留不住!
就在此時,遠處皇宮号角聲嗚咽響起,雄渾悲壯。
似乎在祭奠亡者,祭奠那些每一具屍體都失去頭顱的人。
群臣知道,那是金吾衛巡戈神都城。
一切照常,跟昨天一樣,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眼前這些血淋淋的屍體,還能回到昨天麽?
張易之斂眸掃視着一張張恐懼的臉,淡聲道:
“這輩子死在我手上,希望下輩子你們有機會找我報仇。”
說完揮了揮手,衆多綠袍沖到戟門。
刀揮起再落下。
武攸宜以哀求的目光盯着禦駕,等來許久,等來的是一柄冷冽的利刃。
這樣的場景重複一遍又一遍。
人群中的李楷固有些恍惚,他記得大帥說的那個詞彙——
屠宰場。
眼下的确猶如屠宰場。
縱然他經曆過無數殘酷的戰争,可此時仍然脊骨發寒,内心戰栗不止。
殺普通人,和殺一個尊貴的公卿完全不同。
這天下,有多少人敢将公卿當牲畜殺?
地上血液汩汩流動,在場衆人皆面色煞白,他們透過戟門看到大殿。
那裏有神龛,龛内供奉着大唐曆代帝後牌位。
試圖造反複辟李唐的人,都死了。
死在這個晨曦初露的早上。
就死在宗廟前。
血泊裏隻剩兩人。
“我是被威脅的,李昭德他們脅迫我,我不敢造母皇的反。”
李旦肝膽欲裂,整個人處于渾渾噩噩的恐懼之中。
他竭力撇清自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李昭德一群人身上。
長街氣氛更加訝異,滿朝權貴神色複雜。
他們很清楚陛下是一位怎樣的人。
鐵血,狠辣,果決!
相王帶頭謀反,陛下絕不會饒過他。
李顯眼底有一絲興奮,而武家衆人神色更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張易之表情沒有絲毫波瀾,靜靜等待禦駕裏的聲音。
“母皇……母皇,兒臣是無辜的,你要相信兒臣。”
李旦猛地咳嗽,咳出大片血來,整個人從上到下抖如篩糠。
“母皇,懇請……”
太平想說求情的話卻堵在嗓子眼裏,隻是滿臉哀容。
禦駕突然傳來沙啞的聲音:
“造反在朕這裏沒有輕重,觸碰必死。”
李旦如遭雷擊,全身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靈魂都在顫抖。
母皇要殺我!
她要殺親兒子!
群臣頭皮發麻,這就是皇帝,這就是純粹的政治家!
虎毒不食子,舔犢之情在皇位面前算什麽!
“啊……啊……”
李旦張開嘴,可此時卻根本沒有力氣支撐着他把話說完。
身旁的李隆基面色煞白,恐懼的臉滿是絕望。
李旦看到那道身影越靠越近,他已經喪失所有意識,像回到小時候,夢呓般喃喃:
“娘。”
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長街卻顯得那樣突兀。
一股悲涼凄婉充斥着群臣的身心。
有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喊的是娘。
有些老人臨死前,喊的也是娘。
将死之時,喊娘歸故鄉。
讓靈魂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得以安息,這是絕大多數人心底隐藏最深的念想。
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
這一刻,無數人爲之動容,太平甚至潸然淚下。
張易之停住腳步,刀也慢慢收起。
片刻後,帶着竭力控制悲痛的聲音從帷幔中響起:
“相王李旦意圖謀反,罪不可赦。”
“自即日起逐出皇室貶爲庶民,流放嶺南,無诏永世不得回京。”
群臣默然。
不僅廢掉皇室身份,流放到整個大周最爲貧瘠,最爲貧窮的地方。
可以說。
李旦這輩子無法踏入大周政治舞台,也再沒有半分争儲的可能。
完完全全淪爲一個廢人。
不過,對他而言卻是最好的結局。
兵變謀反,陛下沒有殺他已經是最大的寬容。
陛下除了是皇帝,還是一個母親。
曆朝曆代的皇帝之所以能狠下心殺子,那是他們沒有經曆懷胎十月的痛楚。
那聲“娘”喚醒了陛下塵封已久的母性。
聽到宣判,李旦長松一口氣,一陣眩暈感傳來,便昏厥在地。
能活命,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李隆基低着頭,眼底有劫後餘生的竊喜,他剛想開口叫幾聲奶奶。
目光卻看到一雙踏在血泊中的靴子,繼而是滿是猩紅的白袍。
最後是一張俊美無俦、卻沒有絲毫感情的臉。
李隆基雙目通紅,神色瘋狂,臉上充滿了怨毒。
是毫不掩飾的怨毒!
我終究不會死!
哈哈哈哈哈——
我不會死!
張巨蟒,氣死你啊!
群臣心底的陰郁慢慢散去,這場血腥該落寞了。
陛下既然放過了李旦,便沒理由再殺李隆基。
人家李隆基隻是湊熱鬧,這場政變參與度極低。
張易之俯瞰着李隆基,就像看一隻蹦跶的螞蚱。
他彎腰俯下身,直視着對方,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我曾做過夢,夢裏你是九五至尊,還擁有無數讓我羨豔的美人,你信這個夢麽?”
李隆基愕然,旋即恐懼就被各種本性就給沖得無影無蹤了。
欲望、野心在内心瘋狂滋長,然後膨脹。
他覺得自己以後要被這句話籠罩,揮之不去,去之複來。
我是皇帝?
我肯定是皇帝!
我一定會是皇帝!
然而,李隆基又聽到了很詭異的一句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看看你能不能承受。”
什麽意思?
他很疑惑,可就在這時。
一道寒芒。
不。
是一道帶着血腥的亮光閃過,緊接着他便感覺腹部一疼,身體也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疼痛瞬間傳到腦海深處,全身五髒六腑都散發着刺痛。
感受着身體從内快速流逝的生命力,李隆基湧起無盡的恐懼。
鮮血不斷從嘴裏嘔出來,他陡然覺得全身發涼。
“好冷。”
他想着。
然後下意識蜷縮着身子,轟然倒在地上。
長街上衆人都被那道身影遮住了視線,什麽都看不到。
可當“噗通”的聲音傳來。
還有那柄刀抽出。
這一幕,讓無數人爲之震撼驚恐。
偌大的宗廟,此刻卻像無人絕域。
那個人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他白袍血迹斑斑,滿手鮮血,擡頭望向前方,兩鬓發絲肆意飄拂。
感謝雲之風霜,疏離,腰酸腿發顫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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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