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
兵部尚書王孝傑走進客廳。
他首先注意到太平,表情倒沒有訝異,顯然在府外看到公主府的儀駕。
“參見殿下。”
王孝傑彎腰施禮。
“免禮。”太平神情淡淡。
張易之雙眸幽深難測,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輕笑道:
“王将軍,你應該在軍營鼓舞士氣,而不該來我這裏。”
“張司長,冒昧拜訪,實屬失禮…”
說到這,王孝傑突然停頓一下,不知如何組織語言。
張易之也不催促,跟太平對視一眼,靜待下文。
王孝傑此人,完美诠釋一句經典名言——
【忠誠比能力更重要。】
如果說唐太宗李世民、李靖、李勣,蘇定方等人算頂級名将。
那王孝傑堪堪算二流,打吐蕃稱得上一流将領,打突厥估計就三流水準。
不過在名将匮乏的大周朝,王孝傑倒成了領頭羊。
除了領兵打仗,此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忠誠,對武則天忠心耿耿。
目光掃過王孝傑的滿臉橫肉,張易之又記起一樁趣事。
唐高宗時期,大唐跟吐蕃打仗,朝廷兵敗将領皆被俘,原本吐蕃人打算将王孝傑殺掉祭旗,然而就在臨刑之前。
前來觀禮的吐蕃贊普赤都松贊看見王孝傑長相後,竟然潸然淚下,痛哭不已。
原來,王孝傑長得實在是太像他爸爸……
于是,吐蕃人不僅沒有對王孝傑行刑,還對他禮敬厚待,給予其豐厚衣食。
經過一番談判,王孝傑被吐蕃人放回大唐。
收回思緒,廳内沉默被打破。
“咚!”
張易之指節有節奏叩着桌沿,似是在催促。
王孝傑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說道:
“我麾下軍隊雖是精銳,但爲了确保萬無一失,如果有火器就更好。”
太平嚯然一驚,果然是來要炸藥的。
該不該給?
她将目光投向張易之。
張易之沉默了幾息,表情嚴肅道:
“不瞞王将軍,火器技術并不成熟,把勝敗希望寄托于火器,到時候火器效果不好,恐會影響戰局。”
王孝傑臉色變得難看,對方很明顯是拒絕的托詞。
什麽技術不成熟,能轟塌一座茶樓,就不能用于軍事?
他虎目灼灼盯着張易之:
“我麾下将士不畏馬革裹屍,不畏身首異處,不畏天地爲墓,抛頭顱灑熱血,爲家爲國而戰,而張司長呢?”
“滿口天下黎民社稷百姓,裝出一副爲國爲民的風骨,原來也是自私之輩。”
聲音裏夾雜着憤怒。
張易之“嗯”了一聲,身體略微前傾,眼眸霍然變得淩厲:
“所以我自私也罷,何能容你置喙?”
“你……”王孝傑騰得一下站起身,氣得臉色煞白。
張易之凝視着他,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我本不想戰前動搖軍心,但有些話憋在心裏不得不說。”
王孝傑表情陰郁,但還是坐下,冷聲道:“洗耳恭聽!”
“此戰要達成什麽戰略目标?”張易之這般問道。
“當然是全殲突厥!”
王孝傑聲調拔高了幾分,神情顯得自信昂然。
“呵呵…”張易之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大放厥詞,單憑王将軍一張嘴皮子麽?可敢立下軍令狀?”
太平側目望去,隻見王孝傑表情僵硬,艱難地蠕動嘴唇:
“張司長,本官立不立軍令狀,礙你何幹?”
張易之冷冷笑道:
“直說吧,此戰隻要将突厥驅逐出境,王将軍戰功薄上就添上濃厚的一筆。”
“幾個盜賊光顧家裏,主人隻想将他們趕出去,就算盜賊懷揣金銀珠寶滿載而歸,主人也沒有想過将他們杖斃。”
“可盜賊卻賴着不想走……”
“别說了。”王孝傑截斷他的話,不耐煩道:“你究竟想表達什麽?”
張易之搖了搖頭,神色淡然道:“沒什麽,提前祝将軍凱旋而歸。”
略頓,看了眼太平:“火器司諸多事宜由殿下負責,該不該出火器,殿下一言可決之。”
太平愕然,旋即狠狠剜了張易之一眼。
臭不要臉的,把皮球踢給本宮?
迎着王孝傑期待的目光,她眼神一動,溫婉的回答:
“本宮近日事務繁忙,對火器司不太上心,具體情況要問公主府長史。”
“殿下,她人呢?”王孝傑急聲道。
太平不動聲色道:“去長安執行公務了,王将軍再等幾天吧。”
砰!
王孝傑一顆心沉入谷底,他算看明白了,眼前這兩個人分明不想出火器!
兩個不要臉的!
簡直自私自利到極緻。
心裏絲毫沒有河北百姓!
“行,卑職去找陛下讨個公道。”王孝傑冷聲道。
“好啊。”張易之端起茶杯,“請自便……”
見對方一副端茶送客的架勢,王孝傑心口一堵,竭力克制怒火拔腿就走。
身後突然傳來輕飄飄的一句話:
“王将軍,該撤離就撤離,給自己留後路不丢臉,别到時候被扶靈回來。”
王孝傑止步,轉過頭怒目橫眉:
“不必勞煩張司長挂念。”
等他走後,太平僞裝的淡然瞬間崩塌,她蹙眉擔憂道:
“怎麽辦?母皇絕對勃然大怒。”
張易之盯着她看了一會,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
“在沒有做出殺傷力更強的武器之前,炸藥一定要處于我們可控範圍。”
“軍伍後勤多有将作監工匠,他們隻要研究炸藥,就能推測出成分,輕易造出來。”
“造出來相當于洩露秘方,就會被别人所掌握。”
略頓,張易之表情嚴肅,冷冷道:
“聽起來非常自私,但我就是這麽個自私的人,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他王孝傑若真能一舉殲滅突厥,我徹夜不眠給他制作炸藥。”
“可在我看來,此戰必敗,倘若因此暴露出炸藥的威力,突厥以後必然有所防範。”
說完有些累了,沙啞着聲音:
“至于陛下,憤怒就憤怒吧,她暫時顧不上我們。”
太平思量片刻,緩緩點頭,作爲一條道上的親密夥伴,張易之的決定,她都支持。
擡眸看了眼窗外漸深的夜色,太平啓唇道:
“本宮先回府了。”
張易之起身送她,兩人到了遊廊,太平突然轉身,直直盯着這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你永遠會站在本宮後面,對嗎?”
望着她咬唇期待的模樣,張易之黑眸沉着自若:
“對。”
廊下燈籠光芒,勒着他極其清雅分明的五官棱角。
平靜似水的幽邃目光也因火光搖曳,忽明忽暗,一派溫潤矜貴的氣質。
……
禦書房。
“不識大體,不識大體!張巨蟒不識大體!”
“就因爲朕沒采納他的意見,就敢跟朕甩臉,簡直無法無天!”
“往日行事嚣張跋扈,碰上突厥就畏之如虎,區區蠻子何必動用三十萬大軍!”
武則天嘶聲咆哮,臉色極其陰沉。
發洩一通後,她望向王孝傑:
“依你看,火器真的能決定戰役成敗?”
王孝傑略默,一場戰争要綜合各方面,火器隻能占很小因素,所以他不敢隐瞞:
“很難,但能給蠻子留下心理陰影,打擊蠻子士氣!”
武則天眯着鳳眼,寒聲道:
“那就拿朕旨意去火器司搬,誰敢阻攔,朕饒不得他!”
“陛下。”王孝傑皺了皺眉:
“臣對火器的儲存、使用、爆炸一竅不通,需要張司長的親自指導,但他顯然不願意。”
武則天胸膛劇烈起伏,尖聲叱道:“叫他張巨蟒!”
真真氣煞朕也!
張巨蟒,李令月,等戰争結束,朕再跟你們算賬!
過分的縱容,卻一次次突破朕的底線!
感受着周遭徹骨的寒意,王孝傑垂着頭不敢言語。
片刻後,武則天調整情緒,溫潤的腔調掩飾緊張之意,“實話實說,此戰究竟有幾分把握?”
王孝傑斟酌措辭,小心翼翼地說道:
“如果默啜真有十萬騎兵,想要大勝很困難,但将這群蠻子趕出河北,臣還是有九成把握。”
其實張司長猜得沒錯,此戰的戰略目标僅僅是将突厥趕出河北。
“九成把握?希望你不會讓朕失望。”
武則天露出滿意的神色,她走回到禦座,擺手道:
“退下吧。”
“遵命,臣告退!”王孝傑趨行出殿。
武則天摩挲着禦座的扶手,自言自語道:
“朕又何嘗不想屠盡突厥?可三十萬大軍戰敗的後果,朕真的不敢賭啊。”
……
三天後,朝廷舉辦隆重的出征儀式。
河北道行軍大總管王孝傑,率八萬兵馬奔赴河北!
軍隊氣勢如虹,戰意高昂!
儀駕上。
武則天被這股濃烈的戰意所感染,頓時信心滿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