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氣氛有些凄涼。
李旦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癱倒在地上哭哭啼啼。
他不僅心疼阿瞞廢掉的腿,内心更升騰起不甘心。
是,朝野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裏罵他懦弱,罵他丢了李唐的臉,罵他在母皇面前瑟瑟發抖。
但他也曾君臨天下啊!
就算是母皇的傀儡,他也做過一段短暫時間皇帝。
皇帝一言九鼎,煌煌天威,震駭蒼穹。
爲什麽?
曾經的皇帝都保不住自己親兒子的腿?
爲什麽啊!
這人世間究竟怎麽了?
武則天看到李旦神情呆滞,還有濃濃的傷悲。
她歎了一聲,喟然道:
“旦兒,朕已經嚴厲處罰張易之,所以你切不可怨恨在心。”
李旦擡起頭,目光毫無生機,哽咽着說道:
“母皇,你不殺他,就殺了兒臣吧,兒臣無顔苟且在世。”
李昭德不禁被他流露出的悲情感染,也雙目泛紅,難以自持。
衆目睽睽之下打斷皇孫一條腿,李唐威嚴蕩然無存,還将皇家的顔面踩踏在地。
這樣的人,如今還能堂而皇之站在殿前?
簡直是國家律法的恥辱,此獠便是混亂國家之根源!
武則天眯着鳳眼,目光極爲淩厲:“你真覺得自己在苟且偷生?”
李旦剛想說話,可觸及到母皇的眼神,話語便卡在嗓子裏,隻能埋着頭繼續低泣。
太平略顯無奈,這位皇兄,懦弱真的刻在骨子裏。
“行了。”武則天身心俱疲,沙啞着聲音說道:
“臨淄王買兇殺人在先,張易之報複在後,朕不能因爲他是皇孫就蓄意包庇。”
“還有張易之,朕能讓你大權在握,亦能讓你萬劫不複,好自爲之。”
“至于神皇司司長一職,由鮑思恭接任,即日上任。”
“退下吧,朕要移駕去臨淄王府。”
說完揮了揮手。
……
殿外,文武百官在殿廊下來回徘徊。
他們都在等待第一手消息,陛下如何處置,張巨蟒是生是死?
當李旦從殿内出來的那一刻,佝偻着身子,整個人都顯得憔悴頹廢了許多。
眼窩深陷,面色灰敗,眼底掩蓋不住的滔天恨意,讓人一看就猜到處置結果。
群臣心情跌落至谷底。
以張巨蟒所作所爲,治大不敬之罪綽綽有餘,難不成這都能被赦免?
陛下,此獠打殘您孫兒的腿啊!
您的親孫兒啊!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那道修長的身影緩緩走出,平靜的臉上無怒無喜。
李旦雙目噴火,死死盯着他。
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剮!
但也隻能将今日之仇,深深記在心中。
李旦受不了周遭的眼神,疾步離去,身影隐沒到那幽仄深邃的甬道裏時,他眼中露出狼一般兇狠的光芒。
“陛下是怎麽說的?”武三思忍耐不住,急聲問着狄仁傑。
“梁王急不可耐啊!”
張易之淡淡的笑着,神情自然從容,仿佛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甚至給人一種神仙俊雅之感。
群臣更加膽寒。
畢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因爲永遠不知道這樣的人心中在想些什麽。
捉摸不透。
“你打殘皇孫,罪該萬死!”
武三思心中雖然歡喜,但臉上卻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張易之嗯了一聲,淡淡道:“不愧是皇孫,一條腿值一萬兩黃金呢。”
頓了頓,似笑非笑,“不過上次殺了梁王的侄兒,陛下倒沒讓我罰錢。”
說完不顧渾身顫抖的武三思,一揮袍袖,闊步走下殿階。
群臣望着他漸漸走遠的背影。
感覺……
就像是一位劍客喝醉了,拎着個破酒壺,有着獨步天涯的氣勢,但路人皆避他爲瘋子。
此獠真是個瘋子!
李昭德恨聲道:“陛下将其禁足、罰款萬金充國庫,再革職!”
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略顯僵硬,心中更是難堪至極。
他失算了,沒料到張巨蟒在陛下心裏的地位這麽重要。
甚至沒進神都之前,他真以爲張巨蟒是靠着美色上位,就像薛懷義那樣,一個恃寵而驕的面首。
可現在颠覆了他的認知。
更深層次的,加劇了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在他看來,女皇就是過過皇帝瘾,到時候自然會将皇位還給李唐。
皇位最終還是李家的,隻需要多忍耐幾年就可以。
其實不止是他,朝野絕大部分官員都是這麽想。
本就應該是這樣的。
可現在出現了大變數。
張巨蟒突然崛起,成了不确定因素。
他不死,絕對會影響到皇權更替!
所以他必須死!
“革職?”群臣異口同聲确認。
狄仁傑輕輕颔首:“不錯,張易之不再擔任神皇司司長一職。”
嚯!
群臣震驚,旋即而來的就是狂喜。
原本以爲那個籠罩在頭頂的陰影,是整片夜色,怎麽撕都撕不掉。
可此獠自食惡果。
終于倒下了!
普天同慶!
這一刻,沒人會去在乎臨淄王腿傷怎麽樣,犧牲一條腿扳倒張巨蟒。
小小年紀,立下潑天大功啊!
一些世家大臣歡呼雀躍,有人高聲笑道:“五惡不赦之徒,陛下終于制裁他了!”
“五惡不赦,此話怎講?”旁邊人略有迷茫。
其他人也循聲望來,目光都帶着不解。
他們隻聽過十惡不赦啊。
那瘦削的世家臣子自矜一笑,捋須道:“且聽我慢慢道來。”
衆人屏息凝神。
“第一,毆及謀殺虐待親屬,實爲惡逆,該誅!”
有人雙眼一亮:“朝殿殺死堂兄張同休,惡逆!”
“第二,行事殘暴不仁,性格扭曲變态,實爲不道,該遭受淩遲!”
武三思附和道:“此獠在襄州屠殺六千水賊,便是不道。”
世家官員:“至于大不敬,便是打殘皇孫,不義和不睦便不多贅述了。”
群臣聞弦知意。
在律法裏,不義可不是講究義氣,而是指毆打、殺朝廷五品以上官員。
張巨蟒殺來俊臣,便是不義,依罪當誅!
不睦還是虐殺張同休。
十惡不赦犯了其中五惡,此獠竟然還能活着,真是律法的悲哀啊!
不過能讓他從神皇司滾蛋,也算成功一小步。
畢竟失去權力的張巨蟒,便不能像之前那樣肆意妄爲。
“新任司長是誰?是不是魏王?”武三思表情略顯激動。
終于輪到武家執掌神皇司了!
有了神皇司,才能以各種手段控制朝臣!
張巨蟒這棍子打得好啊,給本王打出一條光明大道!
文武百官沉默不語,看來臭名昭著的神皇司更換主人了。
幾個官員望向武三思的目光中,已帶有一絲敬畏!
李昭德當然清楚武三思的如意算盤,他挑了挑眉,輕描淡寫的說:
“錯了,不是你們武家人,是鮑思恭!”
言語中有些戲谑。
什麽?
武三思大驚失色。
鮑思恭是同知,是神皇司三把手。
可武延基是正兒八經的二把手,是鮑思恭的頂頭上司。
按照官場升遷順序,怎麽可能跳過二把手,去提拔一個三把手?
群臣錯愕半晌,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陛下就算不屬意武延基,也可以空降一個官員。
爲什麽硬要推出鮑思恭?
鮑思恭是張巨蟒的親信,陛下想讓他做提線木偶!
立傀儡,從而确保張巨蟒在神皇司内部的政策不會改弦易轍。
等一年禁足結束後,再走馬上任。
剛剛的歡呼聲陡然消散,殿外毫無聲音,靜作一片。
有大臣自我安慰,“就這樣,好歹也能睡一年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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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