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灼熱,煙霧彌漫,噼啪聲不絕于耳。
熊熊大火迅速蔓延整個大地,如金蛇狂舞,糧倉徹底坍塌,大大小小的火蘑菇從木縫之間冒頭。
來勢洶洶的油火席卷而來,把未及逃出的人一一吞噬,隻留下絕望狂舞的身影。
軍營胡虜驚恐萬分,渾身顫栗,糧食一夜之間被燒毀,以爲是上帝懲罰他們,萬分恐慌。
聯軍主帥薩拉丁眼神恍惚,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
感受周遭騰騰熱氣,聽着鬼哭狼嚎,他心中一片冰涼。
“一定是無恥的張巨蟒,計狠莫過于絕糧,東方漢奴就是這麽毫無人性。”
突施騎大汗烏施勒用浸水的麻布條遮掩口鼻,表情異常憤怒。
“蠢蛋!”
薩拉丁雙目通紅,如餓虎一樣猛撲過去,按住烏施勒的胸膛,把其硬生生推倒在地。
烏施勒驚恐地拼命掙紮,薩拉丁惡狠狠盯着他:
“再動就殺了你!”
諸國首領噤若寒蟬。
薩拉丁渾身殺意綻起,咆哮道:
“是不是你燒的,你就是張巨蟒安插的内奸!”
“不是,不是!”烏施勒倉惶否認。
“快告訴安拉,誰是奸細!”
薩拉丁情緒失控,尖銳的目光掃視在場所有人。
他滿腔憤怒無處發洩,幾乎陷入癫狂狀态。
通過草原戰役,他很清楚張巨蟒擅長空襲,利用氣球投放炸藥。
所以他早在糧倉頂端布置了一層厚厚的擋闆掩土,極大削弱炸藥爆炸的威力。
何況瞭望塔安排了目力最好的弓驽手,日夜盯緊天空。
他薩拉丁有着卓越的戰略眼光,做了一切防禦措施。
可糧倉還是被毀了!
他,怎能不怒?!
場中的各國将軍們面色苦悶,互相交換眼色,得出一個結論。
聯軍内部出現叛徒!
位于軍營核心處,防備森嚴的糧倉,不可能被張巨蟒遣兵偷襲掉。
“一群豬隊友,比大馬士革的牛糞還肮髒醜陋!”
薩拉丁面色猙獰,狂爆粗口。
當初爲了鞏固信任,讓聯軍擰成一股繩,遂将全部糧草軍資囤積在一起。
可糧食是命脈,各國爲了維護公平的物資配給,就各派一隊人馬庶衛糧倉。
這就給了叛徒可乘之機,用張巨蟒秘制的火油點燃倉庫。
“尊敬的赫迪夫,真主會告訴你,現在要冷靜。”
阿拉伯帝國副帥邁步到他身前,低聲細語。
聞言,薩拉丁慢慢平複情緒,沉聲道:
“後勤徹底斷絕,連糠麸都難以供應,眼下該怎麽辦?”
各國翻譯将話傳達下去。
“打!”
僅一瞬間,迥異嘈雜的語言彙聚在一起。
諸國将軍意志堅定,且絲毫沒有動搖。
那就是進攻!
輕易碾壓張巨蟒這道防線,沖進中原大地。
到時候還用在乎這個被焚毀的糧倉?
笑話!
富饒的中原,要什麽有什麽,盡情掠奪吧!
将整個東方大地搶得幹幹淨淨,滿載而歸!
薩拉丁表情僵硬,一言不發。
諸國将軍面面相觑,搞不懂這個矮子主帥究竟在害怕什麽。
其實聯軍内部早就滋生不滿的情緒,忌憚兵力雄厚的阿拉伯帝國,不敢付諸于口而已。
八十萬聯軍啊,就算八個小孩,也能打死一個大人吧?
過分謹慎就是懦夫,就是膽小如鼠!
你的膽氣就跟你的身形一樣!
“赫迪夫,該下決定了。”
副帥目光灼灼盯着薩拉丁。
事實上,如今早就失去選擇的機會。
沒了糧食,聯軍徹底喪失對峙的資格,隻能選擇全線壓上。
八十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糧食都是海量,供應不上的話,絕對會爆發内部矛盾。
原本各國兵戈不休,都是爲了同一個目标才放下仇恨,現在大夥要餓着肚子,殺完牲畜以後就會演變成人吃人。
迎着無數道目光,薩拉丁冷着臉來回踱步。
自己已經失去主動了,會不會掉進張巨蟒布置的圈套?
雖然擁有八十萬大軍,但除了阿拉伯勇士,其餘都是一群烏合之衆。
形勢好就一往無前,形勢差就腿肚子轉筋。
倘若進攻不順,會不會出現兵敗如山倒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氣氛僵硬如鐵。
諸國将領面色越來越難看,隐隐有暴怒的趨勢。
這個矮子實在是太軟弱了!
整天捧着《張巨蟒傳記》研讀,真就把此獠當做神靈來看待?
你怕是被蠢驢踢壞了腦子!
八十萬大軍啊!
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張巨蟒那區區十萬蝼蟻!
你們阿拉伯國力強盛,又遠在西邊,就算退去也沒什麽好懼怕。
可咱們西域就在大周眼皮子底下啊!
要是放過落水狗,一旦這條狗抖幹水漬,那西域就将被一一咬死,諸國絕對會迎來滅頂之災!
副帥眯了眯眸,察覺有嘩變的可能性,忙上前警告薩拉丁:
“親愛的赫迪夫,您要是繼續猶豫,真主恐怕會失望,好運将不會再眷顧您。”
言下之意,咱們阿拉伯内部都會奪權,換掉你這個出征大總督。
費勁千辛萬苦,帶着國内子民的期盼,要讓真主的光輝普照雄踞東方的國度。
倘若灰溜溜逃回去,那就是奇恥大辱,無顔再跪拜清真寺!
薩拉丁藍色瞳孔陡然轉動,胡須都在微微顫抖。
他略顯緊張,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麽劫難等待着自己。
可在下一個瞬間,他的眼眸眯起來,射出兇狠危險的光——
這是壓抑至極所爆發出來的戾氣。
必須打!
立刻就要打!
若是無功而返,露臉變成露屁股蛋,那他在阿拉伯世界的威望将蕩然無存。
如果連東方大地都征服不了,哈裏發怎會給他出征拜占庭,占領君士坦丁堡的機會?
這道開胃小菜都拿不下,真主都會對他失望透頂吧?
念及于此,薩拉丁仰起頭,做了個虔誠的祈禱姿勢,高聲道:
“我來到東方,并非懷有惡意,真主要我來履行一項神聖的義務,那就是同化奴役那群異教徒!”
“法的人民,偉大的人民啊!”
“我确信我看見許多頭顱已經成熟,可以收割了,而我就是收割的人。”
“我仿佛看到漢奴頸下熱血在流,看到他們在慘叫求饒!”
阿拉伯帝國的将領,聞言面露狂熱之色,俱是做出祈禱的動作。
翻譯将話轉達成諸國将軍,刹那間,空氣都變得興奮起來。
“殺光漢奴,吞掉那片富得流油的疆土!”
“财富,奴隸,土地,都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
“享受過萬國來朝的榮耀,是時候,讓你們嘗一下萬國來犯的滋味了!”
衆人神情激動,竟是手舞足蹈起來。
他們仿佛能想象的,床上跪着婀娜妖娆的漢女,桌上放着精美的瓷器,地上鋪滿了黃金首飾,國内在瘋狂鍛造紙張火藥,倉庫的糧食都發黴了,絲綢布匹的價格變得極爲低廉,外面漢奴在替他們修牆鋪路……
一切的一切,是多麽的完美和諧啊!
聯軍将領們醉了,徹底沉醉了!
烏施勒等人興奮之餘,也不免有些即将複仇的快意。
張巨蟒,終于輪到你了!
我一定會踩着你的頭顱,生食你的血肉,舔幹淨你的鮮血!
“立刻開始軍事會議,動員全軍!”
薩拉丁雄渾的聲音傳遍場中,他扶着腰間的長劍,擡頭挺胸離去!
剛走幾步,他突然掉過頭,嚴厲地喝道:
“參加會議的人,絕不能離開總部半步,否則以叛徒而論!”
諸國沒有異議,不假思索地應是。
矮子這一步是非常英明,倘若關鍵的軍事部署洩露出去,那真就完蛋了!
萬事俱備,就等着在中原舉辦慶功宴了!
……
入夜時分。
張易之站在城牆上,靜靜望着遠處。
也不曉得哪裏驚起的鴉雀在塔樓之上盤旋不去,在冷月的映照下,使寒夜還站在城頭的守卒尤其的單薄。
他攏了攏披肩,面無表情轉身離去:
“我不會輸。”
帥帳燈火通明,一片寂靜。
隻剩斥候在彙報胡虜聯軍動作。
衆人表情凝重,通過種種迹象表明,胡虜要準備大會戰了!
掌管案牍的郭敬之瞥了眼王爺,首先開口:
“王爺,昨日朝廷傳來了任命诏書,讓您擔任征讨胡虜大元帥,全權負責西北防事務。”
郭元振等将領沉默不語。
國内局勢糜爛,由于雪災導緻逃難的流民就像潮湧,軍閥割據肆掠州郡,除了中樞,朝廷隐隐對地方失去控制。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西南危機解除大半,唐休璟二十多萬大軍夾擊吐蕃,改變了戰場局勢,将淪陷的城池一一收複,順勢将吐蕃驅回青海湖。
南方王孝傑漸漸支撐不住,猶如困獸猶鬥,朝廷再不支援兵馬,嶺南危矣。
北方戰線,倭國侵略半島,扶持高麗餘孽政權,與新羅分庭抗禮,新羅抵抗頑強,宗主國再不給予支援,滅國也僅僅是時間問題。
天下萬國的目光,都彙聚在西北,西北戰線決定中原的存亡。
隻要這裏拖的時間夠久,朝廷招募的新兵訓練一兩個月,就能奔赴戰場。
一旦涼州防線垮了,那九州大地就陷入崩潰。
十二萬兵馬帶着中原黎民的希冀,朝廷必須給一個正式名号。
張易之“嗯”了一聲,坐到首座,環視着所有人:
“一錘定音的大會戰就要到來。”
此話,讓每個人都沉默。
懸殊的兵力,始終是一座大山壓在他們心口,透不過氣來。
别說容錯率,連一絲失誤都不能犯,否則定是潰敗的下場。
刀疤臉洛務整開腔道:
“王爺,堅持不斷襲擾的遊擊戰,我們兵力少,更能慢慢磨死他們。”
王爺獨創的戰場打法效果太好了!
就像人和蚊子打拳擊,人打不到蚊子,蚊子更打不到人,卻總能咬一口就走。
憑借後勤優勢,跟胡虜聯軍消耗,殲滅他們的有生力量。
聯軍的防禦被摧毀到一定程度,就會自行崩潰。
“我們也耗不起!”郭敬之否決他的建議。
先别說王爺是自給自足,沒要朝廷任何軍械物資,就算耗赢了,到時候朝廷兵力夾擊,王爺就成了甕中之鼈。
眼下王爺的處境異常艱難,既然擊潰八十萬聯軍,又要防備朝廷背刺。
唯有決戰,一戰定乾坤,一戰讓王爺的威望攀升到難以複加的程度!
既然王爺能從石國安然回歸,創造了足以載入史冊的奇迹。
那爲什麽王爺不能再鑄造另一個更恐怖的奇迹呢?
“全軍迎戰!”
首座上傳來不容置喙的聲音。
“遵命。”洛務整抱拳道。
可他依然陷入到一種不解,懷疑和錯愕的複雜情緒裏,而且眉頭緊皺。
張易之平靜道:
“戰争核心就是情報,掌握敵軍動向尤爲關鍵,立刻布置大量觀察哨。”
“是!”立刻有将領下去安排。
張易之用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繼續說:
“别被八十萬給震懾住,種族文化語言習俗不同的聯軍,能有多團結?”
“隻要顯露頹勢,也許就是兵敗如山倒!”
他之前的遊擊戰,包括燒糧,其次要目的就是擾亂軍心。
前世資本對付韭菜,就一招,刻意販賣焦慮恐慌,核心就是吓唬。
此法也一樣,瓦解這群烏合之衆的信心,當戰場不利時,他們内心恐慌的情緒會飛速滋長。
“王爺,胡虜聯軍會以怎樣的戰略挺進?”有将領問。
張易之略默,語氣突然變得堅決:
“肯定是正面佯攻,側翼包抄!”
話音落下,一片嘩然。
衆人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在如此大的兵力優勢下,何必選擇迂回呢?
張易之眯了眯眸,笃定地說:
“據我分析,敵方主帥性格極其謹慎穩健,我猜測,行軍作戰也會将風險降到最低。”
“即使敵軍以犧牲部分兵力爲代價,也會避開咱們的堅固陣地。”
衆将深皺的眉頭漸漸舒展。
本就是各國聯軍,讓一批人做炮灰,從而保證自家精銳的行軍速度。
極有可能!
張易之踱步到沙盤前,開始戰術推演:
“如果敵軍從側翼進攻,利用切割蠶食,将咱們一口口吃掉,你們覺得敵軍會選擇哪個地方做爲突破口?”
衆将離位,快速走到沙盤前。
玉門關方圓五百裏的地形清晰無誤的描繪在上面。
邊塞多是平地沙漠,屏障的險峻山峰幾乎沒有,靠近第一道防線的地形,有幾座山地,也是僅僅幾丈的矮山低嶺。
張易之指着一座最高的山嶺,名爲昱嶺!
他沉聲道:
“突破這座山,兵鋒直指武威、張掖,敦煌等大城,所以我推測,敵軍側翼主力會在這裏。”
衆人悚然一驚。
倘若昱嶺失守,胡虜燒殺搶掠,一路屠戮,州郡闾舍恐會蕭然一空。
而己方薄弱的兵力根本攔不住!
“這是高地陡坡啊!”劉行實嗓音有些尖銳。
對于擁有大量騎兵的聯軍而言,居高臨下沖擊是絕對優勢!
換位思考,他也會選擇昱嶺。
“我們能不能占領制高點?”
郭元振說完自己都搖搖頭。
兵力太少了,搶奪山峰也守不住。
張易之表情沒有多大波動。
在冷兵器時代,登高望遠的優勢極爲明顯,騎兵沖擊借助勢能,會得到更快的速度和更強大的沖擊力。
對于性子謹慎的主帥而言,極大可能會選擇這裏。
這個坑對方會跳麽?
……
……
七天後,狂風怒嚎。
軍營中,張易之檢閱了車、騎、步三軍的武藝。
被檢閱的将卒,個個精神抖擻,技藝熟練。
他又查對了各營士兵數額,檢查了糧草器械,都井然有序,絲毫不差。
“報——”
斥候火急火燎地馳進轅門,來不及勒馬,大聲道:
“王爺,胡虜來了!”
張易之表情逐漸晦暗陰森,用一個沙啞而冰冷的聲音道:
“誓師!”
軍營校場,甲士林森,旗幟飄展。
十二萬将卒目光穿透上空厚厚的雲翳,像一把寒光閃爍的利劍一樣,遙遙地指向北方。
氣氛猶如被凍結,鴉雀無聲。
監軍挽起袖子,一雙渾圓如碗口粗的鐵臂,掄将起來奮力的擂鼓。
“咚!”
“咚!”
“咚咚——”
張易之沉默而又鎮定地走着,努力看清人潮的每一個浪頭,想把所有士卒的形象都映入眼簾。
這或許是一筆無法償還的虧欠,和一片永遠沒有墓碑的墳。
人群靜默無聲,但他能夠明顯感覺到所有人心中躁動的熱血。
保家衛國,驅逐胡虜!
漢人才是真正的戰鬥民族,華夏文明,是鮮血洗禮過來的。
一旦面臨生死存亡之境,就會爆發滔天的能量!
他掃視着每一個人,咆哮道:
“巍巍河山,朗朗乾坤!”
“與子同袍,與子同仇!”
“親親我家,翰翰我土!”
“與子同生,與子同墳!”
全場陷入沉寂,下一瞬間,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怒吼聲。
每個士卒臉上都漲紅了臉,渾身殺意騰騰。
他們身後站在家人,一步都不能退,死戰!
“臨陣,将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将先退者,後隊斬前隊!”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若此戰失敗,中原必蹈五胡亂華之覆轍,諸位有何面目去見天下之人!”
“拼死一戰,隻在此時!”
随着監軍令的一聲聲咆哮,士卒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纛旗升起,在震天呼喊聲中緩緩而出。
……
熾陽将整片天空映得火紅。
陣前狂風凜冽,征塵揚起迷人雙目,旌旗被吹得不住搖擺。
一片人海正緩緩移動而來,大地陷入震蕩,兵威極其強盛。
看得出,聯軍是齊頭并進,結陣而來,由無數的大小列陣合成,騎兵在前,步兵在後。
他們越移越近,沉重的馬蹄聲,幾十萬腳步聲,似乎整個中原都能聽到,震撼心靈。
聯軍主帥薩拉丁站在中軍戰車裏,距離太遠他看不到,但隐約能感受到那面載于瞭望塔上的金色纛旗。
薩拉丁的目光極爲冷厲,此人,便是他亟待征服的敵人!
“真主,請賜予勇士力量吧,吹号!”
随着号角齊鳴,全軍都看向左翼位置,微微騷動起來。
“咚!”
鼓車大鼓敲響,渾厚的鼓聲立時傳遍四野。
刹那間。
突施騎大汗烏施勒策動馬匹,當先而出,随後十萬大軍随着激情鼓樂,如憤怒的洪流滾滾湧出。
看着大軍遮天蔽日的盛景,千軍萬馬齊進的壯觀場面,薩拉丁仰起頭,抒發自己蕩漾不休的豪情:
“真主,我離開故鄉。”
“不是爲了尋找天堂。”
“而是那财富和奴隸。”
“把我吸引到東方啊!”
左手拿《古蘭經》,右手拿寶劍,用武力征服,東方大地要麽皈依,要麽腦袋搬家!
……
潮水般的聯軍,堅定湧向昱嶺方向。
郭元振登上自己高大的元戎車,用望遠鏡眺望良久。
望着撲面而來的煙塵,與煙塵中難以遮掩的騎兵雄壯身姿,摧枯拉朽之勢讓他心悸。
可那恐懼一瞬間便消散,轉而就是冷冷的殺意。
王爺料中了!
從那幾千披挂整齊的重騎兵身上,就可以推測出胡俘虜聯軍,要在昱嶺展開猛烈的攻勢!
一定要擋住!
“繼續挖壕溝截斷,布置炮營!”郭元振大聲吩咐。
他繼續用千裏眼觀察聯軍動向,隻見聯軍慢慢布置寨牆,前方具甲重器列陣,即将開始第一波沖擊。
而那些後面的步兵,大部分持盾牌長矛,又有人使用弩箭,投石機。
投石機……
郭元振在氣氛冰冷的疆場上,竟然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什麽年代了,還在用投石機啊!
身後的參将也拿着精美的千裏眼,嘀咕一聲:
“野人!”
咚——
驟然,嘹亮的鼓聲傳遍山野,随之大地震蕩,幾千鐵浮屠面色猙獰地登上山頂,狂奔而下。
所有人都用殘忍的眼神居高臨下俯瞰着那些漢奴。
郭元振深吸一口氣,寒聲道:
“開炮!”
一個炮手點燃引線,三萬将卒一齊注目那嘶嘶冒着火花的火門。
砰!
一聲巨響,粗大的炮口噴出大片濃厚的硝煙。
火光中,炮身劇烈的一震,一顆大大的黑色鐵彈沖出炮膛,往遠處的聯軍騎兵陣型中快速飛去。
如此巨響,那些重甲騎兵心髒劇烈跳動起來,似乎從未感受過如此威勢。
“啊!”
很多胡虜放聲尖叫。
“轟轟!”
數顆十餘斤重的大鐵球呼嘯而來,激射在騎兵之中。
頓時人仰馬翻,胡虜發出絕望的尖叫,就被馬蹄壓成肉團,内髒與鮮血不斷流出來。
阿拉伯将領驚恐萬分,身前盔甲上竟然有一堆飛濺過來的大腸小腸?
他忍不住打着哆嗦,額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掉落下來,這些神器徹底擊潰了他的自信。
而在轟隆聲中,聯軍騎兵四處逃遁,沖向第一道防線的速度越來越慢!
“退!”
“退回去,漢奴那神器的射程不夠遠!”
咆哮完,他勒住馬缰掉頭而走。
随着一輪密集的箭雨,周軍的炮火聲也漸漸消散,在懸殊的兵力以及劣勢的地形,他們自然不敢追擊。
……
聯軍寨牆裏,聳立着一個高大的空心敵台,山上皆是五顔六色的旗幟。
阿拉伯将軍掃視着周遭的戰士,個個手提沉重武器,不是重劍,就是大錘,或是粗壯的長矛。
突然一陣無力感席卷他的身心。
這種垃圾軍械!
在炮火面前,不堪一擊!
難道阿拉伯帝國無敵天下的強弓勁箭,當真無用了嗎?
真主啊,爲何不賜予阿拉伯勇士火炮神器呢?
他沉着臉道:
“步兵沖前,擺好戰車,我率八千阿拉伯鐵騎,從側面攻擊,他們火炮輻射的範圍不會那麽廣!”
聞言,聯軍将領悚然一驚。
這話什麽意思,在前面放人肉盾牌,吸引火力?
烏施勒眼珠子轉動,連忙道:
“不錯,咱們突施騎鐵騎随阿拉伯勇士從側面進攻,給漢奴狠狠一擊!”
“等漢奴火炮斷絕,就是他們的死期!”
“這……”聯軍将軍臉色一陣難看。
誰都害怕在前面做無謂的犧牲,他們可領教過火炮的強悍威力。
阿拉伯将軍懶得墨迹,直接點名:
“姑墨,單桓,西且彌,你們三國步兵骁勇,就你們了。”
嚯!
三國将領瞪圓了碧瞳,陷入憤怒與恐懼之中。
阿拉伯将軍冷聲道:
“誰敢違抗軍令,真主将其殺無赦!”
說完扶着腰間寶劍,巡視寨牆,探望傷兵。
烏施勒撇撇嘴,忽然有些幸災樂禍,炸死這些卑賤的胡狗!
……
主戰場,步兵挖戰壕時,一掀下去鏟開泥土,竟發現覆土下都是屍體殘骸、泥漿血肉。
特别在圓陣的各架拒馬上面,更密集的挂滿胡虜殘缺不全的屍體。
軍陣剛布好,轉眼間,黑壓壓的聯軍在騎兵的驅趕下,洪水般湧來!
“繼續射!”
洛務整咬牙切齒的喝道。
一瞬間,天地傳來砰砰的聲音。
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響起,一波波的火槍射出,聯軍尖叫着滾倒在地。
鮮血如河水般的流滿戰場,可仍有大量的聯軍胡虜,炸窩般的向這邊湧來。
人太多了!
像是不斷繁殖的卵一般,怎麽都殺不完!
洛務整臉上的刀疤隐隐猙獰,他轉頭望着身側那排三眼铳手。
士卒的手臂在劇烈顫抖!
不是因爲恐懼,而是頻繁裝填火藥,導緻抽筋!
士卒輪番射擊,雖然打退了敵人的進攻,但也被震得滿口是血!
……
聯軍中軍戰車,白色纛旗下,薩拉丁一張臉僵硬如鐵,他雙手緊握,甚至綻出了青筋!
那一幹将領們,也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
完全是用人命在往前挺進!
哭叫聲驚天動地,巨大的聲浪,讓人哆嗦不已。
“昱嶺戰況如何?”薩拉丁問着身側親信。
立刻有偵察兵上前禀報,“赫迪夫,那裏炮火更兇猛,聯軍損失慘重。”
薩拉丁臉色更加難看,他自認非常成功的戰術被張巨蟒識破,試圖從側翼包抄一定程度上失效了。
但昱嶺必須攻下,不惜一切代價。
“增兵十二萬,四面圍剿漢奴,就算用命堆,也要将昱嶺拿下!”
他藍色瞳孔一片冰冷,近乎于嘶吼出這句話。
“是!”親信領命而去。
上過數次戰場上的薩拉丁并未過于慌張,沒有什麽防禦是絕對的,何況是兵力如此劣勢的情況下。
他望着前方彌漫的硝煙,忽然輕笑了起來。
“張巨蟒不過如此,全靠火炮這等神器,等真主普照東方,這些軍事殺手锏全都屬于阿拉伯帝國!”
他很不屑,如果是兵器對等的情況下,張巨蟒早就兵敗如山倒了!
身旁的聯軍将領聞言,心中暗道:
“張巨蟒才十二萬兵力啊,戰場上恐怖的組織紀律性,簡直恐怖。”
主戰場勉強維持亂中有序,每個指揮都在做各自的事。
将士們的呐喊、武将們的吆喝,讓城外的廣袤大地上氣氛急促。
随着黃昏臨近,鳴金吹角,鼓聲密集,前線的聯軍慢慢往後退。
地上每一寸地方都有屍體,血把泥土都打濕了,人們踩在土山上腳下一片泥濘,像是下雨天在泥地裏跋涉一般。
監軍不再計算傷亡,想也想得到那是觸目驚心的數字,正面戰場推進極其緩慢,除非全軍壓上。
……
翌日。
當昱嶺傳來還在僵持的戰況,聯軍内部達成統一意見,今日必須擊潰正面戰場。
很清醒意識到自己戰略失效的薩拉丁歎了一聲,既然不能穩中求穩的蠶食,唯有付出代價強攻。
“壓上全部改造之車,列陣沖進,一戰殲滅負隅頑抗的漢奴!”
随着鼓聲大作,聯軍發了瘋的湧出去,卯足力氣沖殺。
戰線最前方除了盾牌,就是一排排雄壯的戰車,戰車上面有一道弧形的彎曲鋼闆。
碰上炸藥,爆炸的沖擊波會垂直擊中在鋼闆前面,威力就會削弱很多。
這是吐蕃經過一年的研究,終于制作出克制炸藥的法寶。
隻要頂住火炮的威力,憑借懸殊兵力,阿拉伯勇士就能近身殺敵,讓漢奴嘗嘗長矛的威力!
周軍戰場,洛務整放下望遠鏡,表情冷峻,他下意識轉頭看着瞭望塔。
不約而同地,将卒将目光看向瞭望塔。
那裏有金色纛旗,那裏有脊梁筆直的中山王。
站在最高的位置,讓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
這道身影仿佛有魔力,帶給他們力挽狂瀾的信心。
“擺鴛鴦陣,向敵人密集之處沖去!”洛務整怒吼一聲。
将懷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哪個還會退縮?
龐大緊密的鴛鴦陣緩緩駛出。
二十名士兵配屬一輛戰車,戰車裝載兩門佛朗機輕炮,而右方士兵持長五角形藤牌,左方持圓形藤牌,後面分别持狼筅,長槍,镋钯。
重戰車七百多輛擺開,望之戰意凜然,懾人心魄。
鼓聲隆隆,殺聲震耳,聯軍沖鋒陷陣,心裏已然有一絲怯意。
這戰車看上去太威猛了,竟讓他們有掉轉馬頭倉皇遁逃的念頭。
可就在瞬間,兩軍前鋒碰撞,繼而攪拌在一起。
無數胡虜被戰車上的佛朗機轟炸得四肢橫飛,血肉飚濺,聯軍同樣将箭矢釘在戰車闆上,偶爾釘死混亂的周軍。
對,就是淩亂失控。
這在場大會戰中,基本無法再保持陣型,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盾牌戰車箭矢,隻能靠铠甲分辨友軍。
唯一的念頭就是殺!
主将洛務整渾身血迹斑斑,大聲喝令加強火力攻勢。
慘烈的疆場到處都是撕裂耳膜的槍聲,咆哮的重炮把這裏真正變成了血肉磨坊。
聯軍波波重騎,冒着炮火迎面沖來,将失去陣型的周軍撞翻在地,而後馬蹄踩踏于下,使用他們的尖銳長矛,将他們一一戳死。
在《古蘭經》的加持下,阿拉伯帝國的胡虜尤爲英武,他們似乎不懼怕轟隆隆的火炮,狂熱興奮地往前湧去。
甚至披甲輕騎多棄弓弩直接執長矛往亂陣裏沖殺,仗着兵力優勢,利用箭矢的掩護下,劈刺而出。
“别亂,保持陣型!”
洛務整朝身邊怒吼,随後軍令一級級傳下去。
不一會,騎兵在前阻攔敵人,戰車得以有充裕的時間布置戰鬥隊形,當聯軍胡虜逼近時,騎兵立刻退入戰車陣内,利用佛朗機進行攻擊。
鴛鴦陣可攻可守,幾乎沒有破綻,面對挺進的胡虜,亦能遊刃有餘。
這就是正面戰場上的殺手锏!
“齊射!”
戰車後面,劉行實狂揮手臂,開始使用射程最遠的火器,保持火力源源不斷。
砰!
排铳聲音一波接一波,沖鋒的聯軍,不斷中彈翻倒,一時铳聲,慘叫聲不斷。
殘肢交疊,彌漫在四周尚未熄滅的火焰,籠罩整個戰場未散的硝煙……
幾萬周軍硬生生抗下幾十萬聯軍,竟然反推過去!
大量戰車聚攏,從而形成了一道如同小型簡化般的可移動城牆。
洛務整臉色扭曲,猙獰笑道:“不堪一擊的廢物!”
“殺!”
聯軍中軍戰車,薩拉丁緊抓扶手,指甲竟有血迹滲出。
自家勇士被輕易碾得粉碎,隐隐有土崩瓦解的趨勢。
前方人馬像是戰敗了一樣散亂後撤,竟仿佛難民一樣四處逃竄。
他頭暈目眩,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和挫敗感,
竟有一種泰山壓頂的感覺!
真正交戰,才知道張巨蟒的部隊居然如此強橫!
薩拉丁瞪圓眼睛,突然咆哮道:
“監軍隊,殺!”
一個西域将軍有些疑惑,用阿拉伯語詢問:
“是不是讓步兵隊列迅速推進?”
卻不料,薩拉丁忽然面目可怖,直接從腰間取下長劍,方面狠狠揮出,那将軍脖頸飚血,再無生息。
薩拉丁怒意不減,對着屍體大喝:
“誰敢後退一步,殺無赦!”
聯軍将領心驚膽寒,口幹舌燥。
“放箭!”
薩拉丁像是瘋癫了一樣,朝監軍隊發狂。
他甯願自己殺幾萬個人,也不願幾萬個人被周軍當豬羊宰殺!
一旦恐懼的情緒蔓延全場,這些臨時組建的聯軍,再無舉起兵器對向周軍的勇氣。
監軍隊面無表情地執行命令。
點一樣的箭矢像傾盆大雨一樣撲頭蓋臉飛來,逃跑的聯軍胡虜紛紛中箭。
“前行!”中軍旗下喊聲傳來。
胡虜聯軍面對密集的鴛鴦陣,和持續不斷的炮火,誰活膩了各自沖上去送死?紛紛往後退。
“陣斬!”
在聯軍畏懼,不願意拼命的情況下,監軍隊瘋狂叩響弓弩的扳機,還專門對準聯軍铠甲的薄弱之處。
戰場前方硝煙彌漫,後方卻也是血霧升騰,聯軍死亡速度竟漸漸高于前方。
“繼續殺!”
薩拉丁表情冷硬如鐵,親眼注視着靠近中軍旗幟的潰兵被一排排射死。
終于,潰兵不敢再退了,他們哇哇吼叫着向前沖刺。
“啊……呀,殺!殺!”
後面推着前面的人,數不清的聯軍重新回到最前面的陣線。
這一次,他們喪失理智,眼下連逃跑的退路都沒有,隻能不顧一切往前沖。
“殺上去,擊潰漢奴,方能生!”
“冒着炮火,向前推進!”
随着将領的催促,聯軍竟組織起輪換進攻的秩序。
“破了,鴛鴦陣破了!”
不知哪個雄厚的聲音,隻見前方那戰車轟然倒塌,兩尊佛朗機炮被胡虜死死抱住,戰車外的聯軍死傷殆盡。
這一刻,超五十萬聯軍胡虜燃起了熊熊意志!
打光了!
這戰車上的炮火竟然打光了!
而且漢奴裝填鐵彈的空隙,就是最大的破綻!
主旗旁的洛務整臉色僵硬,握住火槍的手心竟然在發顫。
戰局失去控制了!
受限于兵力,受限于彈藥,他們快支撐不住了。
隻要抓住這個時機,就能給予漢奴緻命一擊!
“要不要退。”滿臉血污的校尉沖上去前,焦急地說道。
洛務整剛要發令,竟聽到破空的箭矢聲,一箭正中校尉眉心,校尉仰倒在地。
“去疾!”洛務整一臉悲痛,戰場局勢讓他更爲心涼。
後方大量的救護帳篷搭起來,一波波傷兵被拖了進來,軍醫顫抖着手進行醫治。
止血粉,金倉藥,酒精,紗布繃帶……瘋狂地救治士卒。
士卒大睜眼睛,眼神有些空洞,眼淚滾落下來,把風餐露宿粗糙不平的臉上的血沖得斑駁,仿佛血淚齊流。
他眺望着瞭望塔,那面纛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瞬就會傾倒。
敗了!
終究不能力挽狂瀾!
随着密密麻麻的屍體,這時候前方完全沒有了熱血,隻有恐懼和絕望。
有人在喊:“娘,娘親……”
甚至有丢盔棄甲丢掉火槍的士卒開始逃跑。
眼看就要兵敗如山倒,而聯軍胡虜的攻勢越來越猛烈。
“快去請示王爺!”魁梧大将劉行實聲音顫抖。
震天喊殺聲中,親軍縱馬返回,嚴肅道:
“王爺有令,絕不能退!”
劉行實深吸一口氣,命令麾下繼續壓上。
可潰兵止不住,敗勢越來越明顯的情況下,士卒爆發強烈的求生欲望。
劉行實望着前方鋪天蓋地的胡虜,和己方混亂的陣型,大聲道:
“若是不退,能不能讓昱嶺郭元振前來支援?”
親信沉默片刻,緩緩搖頭。
劉行實屏住呼吸望了許久瞭望塔的動靜,義無反顧地縱馬前進。
親信跟上。
越來越多的潰兵也掉轉頭,握緊手中的重槍,跟在隊伍的後面。
連綁着繃帶的傷病,都瘸着腿往前沖。
戰争就是這麽殘酷,無數的人知道自己必須去犧牲,卻還是可能會打敗仗,丢失國土。
這一刻,無論是誰,内心都有些絕望。
然而絕望到毅然去死的人,漢族從來都不缺。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中原幾千年曆史,就因爲有無數個敢于犧牲的漢人,文明而得以延續至今。
但隊伍中,也會有恐懼的逃兵,比如渾身鮮血的劉麻子。
他要跑,他要在潰敗的戰場上活命!
他早就受夠了軍營艱苦的訓練生活,也不信那些老掉牙的鼓舞軍心話語。
看着其他人被洗腦一樣的群情激奮,劉麻子甚至想笑。
“我雖然崇拜王爺,但我才不賣命呢,我隻想混些軍功在新朝做官老爺。”
“我要活着!”
劉麻子發了瘋地往後逃竄,突然腳步頓住。
腳下,一個新兵蛋子被長矛戳得滿身血骷髅,一個勁嘟囔着:
“俺好疼,俺好疼……”
在硝煙彌漫中,新兵蛋子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
他咧着嘴笑,似乎是完成遺願般那麽開心,顫顫巍巍從破碎的铠甲内層摸出染血的信紙:
“隊正,替俺帶給俺娘。”
劉麻子表情麻木,艱難扭過頭去。
他想起荒無人煙的哨所,自己和眼前這個新兵一起站崗。
新兵紅着臉給講了自己暗戀的姑娘,生怕配不上她,小心翼翼而又朝思暮想。
“隊正,我……我……我殺了三個胡虜!”
新兵蛋子張着嘴,嘔出大片鮮血,像是在炫耀邀功一般。
劉麻子依舊沉默,他看着身邊這個年輕的臉龐,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變了,一切都變了。
因爲這場戰争,一切都回不去了。
刹那間,劉麻子的腦子裏隻有兩個字——
殺人!
他好像不再畏懼死亡,也不會再害怕痛楚。
他變成一具傀儡,他要變成一具隻知殺人的行屍走肉。
“窩囊廢,我殺了七個呢,難怪你一直還是新兵蛋!”
劉麻子踹了新兵一腳,接過那張信件。
他将信塞進铠甲裏面,那裏同樣有一封家書,雖然字寫得歪歪扭扭,但婆娘孩子應該認得。
能寄回去就好。
信到了,就安心了。
“我要砍胡虜咯!”
劉麻子面無表情,掉頭往遠處那片血霧硝煙彌漫的戰場走去。
新兵蛋兒閉着眼,早就沒了氣息。
突然。
一聲大喝伴着密集号角聲。
“王爺有令,王爺有令!”
後方軍陣之中,刹那間陷入短暫的沉寂。
劉行實急速趕來,神情依然有些恍惚。
綠袍盯着他,重複道:
“劉将軍,即刻派遣一千騎,從側面将聯軍戰場中央切斷,使其南北無法相顧。”
劉行實微微壓低頭顱,望着綠袍運來的滿車廂炸藥。
負傷的士卒臉色肅穆,有恐懼,亦有決然。
劉麻子攥緊拳頭,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朝着瞭望塔方向痛罵:
“張巨蟒,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擦幹嘴邊的唾沫,他突然笑了笑,從铠甲掏出兩封家書遞給身邊的校尉。
而後走到闆車前,将壓縮的炸藥捆綁在腰間。
劉麻子迎着風,低聲說一句:
“可我下輩子還跟你。”
……
聯軍白色纛旗之下,薩拉丁緩緩松了一口氣,臉上逐漸露出愉悅的笑容。
觀戰場形勢,漢奴最多支撐兩個時辰。
超出兩個時辰,那就是他這個偉大英勇的主帥無能。
他打心裏承認,張巨蟒出類拔萃,可惜懸殊的兵力注定此人淪爲戰敗者。
十倍于你的兵力,極端的生穿硬鑿之下,你拿什麽擋?
“報——”
突然一個斥候快步上前,急聲道:
“一隻裝備精良的騎兵,正從我方右側二十裏極速靠近。”
什麽?
薩拉丁面露駭然,難道張巨蟒要施展暴風驟雨似猛攻聯軍的薄弱之處?
“多少兵馬?”他死盯着斥候。
斥候回禀:“最多兩千騎。”
薩拉丁緊張的情緒陡然傾瀉,反笑道:
“士氣搖搖欲墜,打算最後突一突麽?所謂的奇兵真能奏效?”
他擺擺手,命令聯軍将領集合五千鐵蹄去阻截。
要說張巨蟒這招算很出色,聯軍腹部空出了一個緻命的巨大空隙,極爲适合插刀子。
隻可惜,你正面主力呈潰敗之勢,一切都再難挽回。
他将身軀站直,張開雙臂,似乎想将整個中原大地擁入懷裏。
……
層層疊疊的騎兵,鐵蹄翻滾,往聯軍急沖而來。
他們娴熟的砍倒面前的長矛,撞翻聯軍的盾牌,身影交錯,肢體橫飛。
瞬間撕開聯軍胡虜刀盾長矛陣口子,所到之處,鮮血噴濺,腦漿湧射。
“攔住!”西域将軍吼了一聲。
面對漫山遍野的胡虜,面對瀕臨死亡的處境,那一千人沒有恐懼,而是竭力全部從側面沖進戰場中央。
遠遠望去,像是要割裂聯軍幾十萬兵馬。
在主力兵馬全部推進正面戰場,這隻騎兵沖破阻截,面對的卻是一群步兵。
“爲了中原!”
有騎兵被一箭射中,仰天呼嘯出這句話,然後按住胸膛的壓縮器。
“爲了中原!爲了中原!”
一千道聲音彙聚在一起,形成驚濤駭浪,刺破漫天血霧,湧向戰場每個角落。
霎時,震動蒼穹的爆炸在戰場中央形成一道沖擊波,一千騎兵被火光席卷吞噬。
轟!
轟!
轟轟——
這一幕,太過駭然驚悚!
沖擊波所到之處,斷肢頭顱飛起,血霧在硝煙中逐漸濃烈。
慘叫哀嚎聲此起彼伏,猶如天塌地陷,無數胡虜在爆炸中呻吟。
戰場徹底崩亂,局勢翻轉!
聯軍那一股氣完全洩掉,淪爲一盤散沙。
接近爬上頂峰,突然墜入深淵,絕望感會讓人窒息。
中軍戰旗下,薩拉丁四肢發涼,驚惶之下,腦中一片空白。
他甚至失去了表情控制能力。
戰車傾倒,烈火舔舐着車轅,發出噼啪的聲響。
一面象征着榮耀的旗幟浸泡在血水中,逃竄的聯軍從上面踩過,将鞋印烙印在泥濘中。
放目望去,到處都是糾纏在一起黑黝黝的屍體,堆疊的好似小山。
“監軍,保持陣型!”
薩拉丁的嗓子都幹裂了。
“咚!”
“咚!”
嘹亮的号角從前線傳來,周軍重整陣型,以飛快的速度挺進,步履稍遲的聯軍即被周軍趕上斬爲肉醬!
“唉,力竭矣。”有西域将領仰天長歎,“就差一口氣,蒼天何故護佑漢奴啊!”
“滾!”
薩拉丁聞言,剛要拔劍,卻被身旁的親信阻攔:
“全軍崩潰,士氣蕩然無存,先鳴金收兵吧!”
薩拉丁臉色難看,這一場潰敗至少扔了二十多萬有生力量,還不包括傷員,昱嶺那邊也死了好幾萬精銳,形勢已經極爲不利。
或許一開始就不能打這一仗,碰上張巨蟒這般不要命的打法。
“報——”
偵察兵滿臉血迹,沖向旗幟下,微微歡喜道:
“勝了,昱嶺勝了,漢奴潰敗而逃,連炮器都來不及帶走!”
砰!
薩拉丁一拳轟在扶手上,周遭将領僵硬的臉龐扯出一抹笑容。
上帝啊,您可真會吓唬人。
這一刻,戰敗的陰霾徹底消散。
大軍去昱嶺,直面涼州諸城,張巨蟒一場慘勝,防線縱深大大削減。
“撤軍,開拔昱嶺!”
薩拉丁喝了一聲,眯着眼望着潰散的聯軍,以及氣勢越來越盛的漢奴。
他突然想到,以張巨蟒的謀略,昱嶺山坡反斜面會不會有詐?
不行,這一場潰敗猶如耳光甩在他臉上,打醒了他!
穩!
一定要穩!
“傳令,大軍完全繞過昱嶺。”
他怒吼了一聲,命令旗幟的方向轉向而去。
随着這句話傳開,石國某個将軍遍體生寒,仿佛被驚雷劈中。
一切都算準了!
張巨蟒難道是神祇?
繞過昱嶺的方向,末日降臨,聯軍将迎來一場驚天噩夢!
爲什麽此獠笃定矮子會繞過昱嶺?難道戰場局勢,細緻到每一步,都在此獠的算計之中?
石國将軍勉強平複情緒,給身旁親信使了一個眼色,隸屬石國的騎兵漸漸分散而走。
那裏,是他們親手埋葬的神器,具有毀天滅地之能!
從洛務整的視線中,聯軍近乎遭受海嘯般亂成一鍋粥,如無頭的蒼蠅奔跑逃竄。
人踩着屍體随着那面旗幟蜂蛹而走。
有士卒坐在戰車裏,絲毫沒半點反應,怔怔看着漸漸遠去的胡虜,茫然道:
“赢了,我們赢了。”
有校尉腳步踉跄地奔跑向前,“赢了,赢了!”
漫天遍地,聲音漸漸整齊,失态地大喊:
“赢了!”
無數翻騰地甲士鐵流,回頭去翻同袍的屍體。
瞭望塔的騎使突然打出騎語,示意立刻追擊。
“是時候了。”張易之面無表情,喃喃道。
他提着一壺酒,指關節繃得發青,仿佛背負整個天下的殺戮,煞氣沖天。
“敬,萬千生靈。”
他擡手揚起,酒水從最高處,淋淋灑灑的飛揚而下。
……
鏖戰猶如一場惡夢,自信滿滿的聯軍,敗得如此之慘,使人始料不及。
戰争是無情的,戰敗留給人的悲切更無情。
擡眼遠望,夕陽西下,濁浪車流,四處混亂。
原就是烏合之衆的諸國聯軍,此刻喪失了一切鬥志,要不是糧倉被毀,沒了逃回西域的糧食,否則早就跑光了。
薩拉丁面色沉重,竟感覺孤寂襲上心頭,分割着他那顆痛苦的心。
如果糧倉沒有燒毀,他會第一時間選擇撤回阿拉伯,遠離東方大地。
越靠近昱嶺,一股不安的情緒越濃,關鍵是斥候不停傳來身後追兵的訊息。
追擊?張巨蟒憑什麽追擊?難道那片防線不要了?
薩拉丁腦海裏一片混亂,他想征詢諸國将軍的意見,可迎上的都是一張張沉默的面龐。
他很清楚自己威望盡失,如今唯有在昱嶺取得戰果,要不然甚至會被篡取指揮權。
“赫迪夫,聯合諸國,就地召開……”阿拉伯将軍的話剛說一半。
突然一聲巨響,前面騎兵被炸得人仰馬翻。
薩拉丁驚恐萬分,四處張望,顫聲道:
“伏兵,張巨蟒有伏兵!”
仿佛踩到了什麽起爆器,整個大地掀了起來。
轟隆隆!
平生聽過最恐懼的震動聲,大股濃密的白煙騰起,彈殼四處席卷飚飛,竟将一個高階将軍的臉龐刮得稀碎。
四野哭叫聲形成的聲浪,是如此的驚心動魄,聽得薩拉丁腦門似乎發炸,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
求饒聲、哭喊聲、叫嚷聲轟然一大片,驚慌失措的聯軍,恐懼的氣氛像瘟疫一樣蔓延。
轟!
爆炸沖擊波沿着傷肢蔓延,觸雷部位附近撕裂滲血。
輕者骨折,血管斷裂,重者身體被炸成幾十個碎塊。
而且爆炸還呈扇形範圍擴散,周遭百裏連綿不絕,像是怪獸張開血盆大口,慢慢将活着的生物吞噬。
還算寬敞的坡道,簡直慘不忍睹,密密麻麻全是屍體,血水橫流,像是屠殺場一樣!
薩拉丁心髒被一隻手狠狠攥住,渾身充斥着絕望感。
不該撤退,不該分兵,不該轉道,不該來這裏。
倘若選擇八十萬大軍全部壓上,張巨蟒必敗無疑啊!
爲什麽!!!
快,安拉眷顧,真主賜予我力量。
薩拉丁無力地癱軟在戰車裏,英明毀于一旦,他再沒有出征拜占庭,占領君士坦丁堡的機會了。
或許,他連回到阿拉伯祭拜清真寺的資格都沒有了。
“撤——!!”
雖然知道命令沒有多大用處了,但薩拉丁還是下達了一條這樣的命令,而後帶着自己的鐵衛們,瘋狂朝南撤離。
目的,當然是吐蕃高原。
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危急時刻,薩拉丁僅存一絲理智。
兵敗如山倒,眼前的局面已是難以收拾,想要反擊翻盤更是絕不可能。
這一局是敗定了,唯有逃出更多的有生力量。
就在這一刻,他渾身汗毛豎起,感受一股危險降臨。
一支箭。
一支來自不遠處的箭矢穿破血霧,掠過了逃竄的阿拉伯将領,死死鎖定薩拉丁。
砰!
薩拉丁藍眼瞳鼓起,滿臉不可置信。
他似乎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
沒有死在君士坦丁堡,沒有死在東方大地,卻死在遍地屍骸的人間地獄裏。
尖銳的箭矢釘在額間,血迹緩緩流下,薩拉丁眼神漸漸黯淡無光。
他仿佛看到耀眼的光輝,真主在怒視着他,咆哮道:
“你毀了阿拉伯帝國,你是罪人!”
我是罪人?
薩拉丁蠕動着嘴唇,慘然一笑。
而後轟然倒地,死不瞑目。
一個铠甲破碎的小卒子揮舞着手臂,大聲道:
“是我殺的,是我殺的,我要獻給偉大的中山王,祈求他的諒解!”
說完扔掉兵器,跪在地上。
先是隻有幾個人,已經又絕望又恐慌的胡虜們士氣低落到了極點,紛紛效仿,投降者不計其數。
主帥一死,多國聯軍頓時失去聯結的紐帶,開始各自行動。
降的降,往南逃的又驚醒了沉睡的雷聲,引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于是乎,越來越多的胡虜止步不前。
……
移動的瞭望塔,纛旗飄展。
衆将望着那道背影,竟不知用什麽言語來表述心中的情緒。
一場輝煌的英雄史詩,締造了不朽的戰争傳奇。
“立刻建立集中營。”
聲音順着呼嘯的狂風,飄得很遠很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