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谷雨時節。
一場跨度足足半年的大雪終于消停了,百姓艱難從災難中走出來。
可帝國邊境頻繁傳來戰敗的噩耗,又将他們對未來的希望給擊潰了。
幾乎所有人都對現狀絕望的時候,長安城一道讨蠻夷檄文傳遍天下。
中山王在祭壇泣血誓師,告谕天下共雪國恥!
天下沸騰!
那個男人挺身而出,一人賦予天下勇氣和決心,糜爛不堪的帝國,人們堅信勝利會到來。
若是連這個男人都敗了,那大好河山便要被蛇鼠之輩攪成爛泥潭!
纛旗西出長安,從這日開始,盤踞在整個京兆各地的軍隊随着長安城發出的消息,全線動員開來。
整整十二萬精銳,以每部兩千到六千不等的規模,在各自統制官的協調下,交次有序進發。
在天下人心中,這就是決定帝國命運的一支隊伍。
……
涼州邊城軍鎮,到處都是堡哨據點。
軍營甲士林立,帷幔齊整,外圍不斷而來的軍士負甲持械巡營。
将卒遙望着那道身影,臉上露出自信的光彩。
從一盤散沙到衆志成城,隻因爲有這個男人在!
張易之負手而立,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土坑發神。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屍體腐爛的怪味兒,軍中害怕引發瘟疫,遂收屍點火焚燒。
屍骸在火光濃煙中化爲灰燼,将永遠埋藏在異地他鄉。
張易之彎腰點燃香燭,燒了一些紙錢,最後将烈酒灑在腳下。
他斬釘截鐵道:“誓殺蠻夷,告慰諸位在天之靈。”
“王爺……”身旁的主帥唐休璟喉頭滾動。
張易之颔首,轉頭離去:
“随我來吧。”
帥帳内。
張易之端着茶,審視着眼前的西北戰線主帥。
以往儒雅的臉頰異常瘦削,那鋼針似的胡茬子也軟塌下來,發青的眼窩子深深的陷進去,想來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說說具體戰況。”他沉聲開口。
唐休璟嗯了一聲,快速闡述戰場形勢:
“蠻夷聯軍駐紮在玉門關外一百裏處。”
“月餘以來,暫時沒有爆發大規模戰役,多次試探性交鋒,有勝有負。”
“吐蕃研制了一種克制炸藥的擋闆,這群西域蠻夷大量運用,炸藥效果大打折扣。”
頓了頓,他喟歎一聲:
“關鍵是這群蠻夷就像行屍走肉的傀儡,十分骁勇敢拼,悍不畏死。”
張易之面不改色:
“就像一群狂熱信徒?”
“對!”唐休璟連忙點頭,做了個類比:
“史書中,漢末張角的黃巾軍,就是以宗教信仰來引導軍隊。”
“這群蠻夷的執行力和紀律性,比黃巾軍高了數倍不止。”
張易之手指輕叩案沿,平靜道:
“打法呢?”
唐休璟詳細地回答:
“跟咱們大同小異,也是騎兵沖陣,步兵收割戰場。”
“他們的盔甲比較落後,長矛威力較大,戰陣獨特。”
“肩并肩站着,構成空心方陣,像牆一樣牢固,我們輕騎屢次沖鋒,都敗下陣來。”
張易之聞言,沉默沒有接話。
“王爺……”唐休璟有些不甘,“若是給末将五十萬,末将定能将這些胡虜殺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張易之盯着他,冷聲道:
“事實上,咱們沒有五十萬。”
唐休璟恨恨地攥緊拳頭。
“敵方究竟多少人馬?”張易之問。
唐休璟蠕動嘴唇,艱難說出口:
“包括後勤辎重民夫,不下八十萬。”
這個數目,太驚人亦太沉重。
若是兩千對六千,他有自信将敵人屠戮殆盡!
甚至兩萬對六萬,他利用地形和軍械的優勢,都能将胡虜趕回西域。
可二十幾萬對陣八十萬,那不止是倍數的差距,那是多出近六十萬敵軍!
張易之眯了眯眼,寒聲道:
“蠻夷準備就這樣利用兵力優勢僵持,慢慢消耗我們?”
唐休璟略默,點點頭說:
“卑職也是這般猜測,胡虜主帥大概是這樣的戰略目的,他們希望節省兵力……”
停頓了一下,啞聲嗓音繼續道:
“節省兵力搶掠中原,西域各國也希望有足夠兵馬牟利。”
“而我們兵力少,更不能貿然出擊,隻能陪胡虜曠日持久地僵持。”
“陛下也給了诏書,勒令卑職穩紮穩打,持重應對。”
張易之冷着臉,将茶杯放下,踱步到帳中沙盤前,緩緩道:
“再拖下去,把中原都給拖垮了,内有流民軍閥,外有四線蠻夷虎視眈眈,我們沒有僵持的資本。”
唐休璟雙目一亮:“王爺,您是想畢其功于一役?”
他表情狂喜,又懷念草原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場大捷。
那是他這一生,最酣暢淋漓的戰役。
張易之搖頭,轉身望着他:
“我是想讓你撤離,帶着麾下兵馬去隴右蜀中,這裏我來守。”
轟!
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靂,唐休璟滿目駭然。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否決。
戰略對峙階段,如果西域通往中原的咽喉隻剩十二萬兵馬,一旦八十萬胡虜全線西進,如何抵擋?
況且他若是執行,那就是公然違抗君令!
“王爺,卑職把帥印和旌節都給您,麾下所有兵馬唯首是瞻。”
唐休璟低着頭,說這番話時聲音懇切。
他以爲王爺是擔心指揮權的問題,畢竟朝廷沒有賜予具體頭銜軍職,還是白丁一枚,更背着反賊的名号。
如果有中高層将領拒不奉令,那西北防線直接崩塌。
張易之目光淡漠,語氣無波無瀾:
“渭州五座城池百姓遭到屠戮,短短幾個月,受困于以寡敵衆,魏元忠防線不知不覺往後移了兩百公裏。”
“一旦防線出現缺口,魏元忠部擋得住蕃子鐵蹄的入侵麽?”
“中原再無常備精兵,蕃子能肆掠到神都城下,你信不信?”
唐休璟蠕動嘴唇,沒有說話。
張易之冷笑道:“到時候圍魏救趙,你敢不帶兵去救駕?”
唐休璟臉色驟變,悚然一驚。
倘若吐蕃鐵蹄到了關中腹地,無論西北西域戰況如何,他必須帶兵回去。
張易之繼續盯着沙盤,輕聲道:
“去打吐蕃吧,你也擅長高原作戰,協同魏元忠,聯手圍剿蕃子,用勝利重振漢人威嚴,用戰果給百姓帶去佳音。”
“至于違抗旨意,眼下瀕臨絕境的局勢,救民遠比挽社稷更重要。”
唐休璟身軀僵硬,陷入天人交加的困境之中。
過了很久。
他顫聲道:“可王爺您十二萬兵馬……”
“除非我死。”張易之擺手截住他的話,淡然道:
“你應該清楚,我擅長創造奇迹。”
聽到這話,唐休璟眼睛竟給濁淚模糊了,這一刻他似乎不再擔心中原失陷的問題。
眼前這個男人,有着剛烈如鐵骨的不屈性子,以及隆重典雅的奇異魅力。
真正诠釋了什麽叫做——
漢家兒郎的脊梁!
他本可以帶兵入主中樞,直接稱帝,身上環繞着不敗戰神的光環,無論何種情況,他都能青史留名,被後世歌頌傳唱。
可現在站在這裏,萬一沒有守住,那中原崩陷的罪名,必将推翻其所有功績,将他釘死在曆史恥辱柱上!
笃笃——
張易之手指叩動沙盤桌沿,打斷了對方思緒:
“你在猶豫什麽?難道你要坐視西南戰線一敗塗地?”
唐休璟咽下喉間苦澀,幽幽歎了一聲。
他抱拳,沉聲道:
“等驅逐蕃子,卑職與魏相率軍馳援大帥,合力将胡虜挫骨揚灰!”
在他看來,王爺就算再逆天,此戰也斷無獲勝的可能。
能死守敵方聯軍的進攻,就已經是豐碩的勝果!
張易之不置可否,踱步到案前斟了兩杯酒,遞一杯過去。
他舉起酒杯,朗聲道:
“王莽以四十萬大軍進剿綠林,昆陽之役敗于漢光武劉秀兩萬人之手。”
“秦之苻堅糾合北方諸部八十萬衆南下,卻在淝水之畔瓦解冰銷。”
“縱有泰山壓頂之勢,何足爲恃?”
唐休璟沉默地舉杯,一口飲下。
仿佛是用苦膽釀造的一杯烈酒,澀味襲遍全身。
古時戰役多爲吹噓誇張,四十萬至少摻了二十萬的水分。
可陳兵邊塞的蠻夷聯軍,真的有八十萬!!!
……
……
聯軍營帳城堡密集,碉堡由石頭砌成,兩面三角形城牆,軍令總部修繕得氣派壯觀。
最頂層,一個矮小的男子身着嶄新铠甲,脖頸戴着鮮豔的徽章。
他來回走動,沒走一步都抖動一下,微微弓着背。
薩拉丁的神色仿佛正在圓滿地完成一生中極其壯麗的事業。
畢竟腳下踩着滿地絲綢,像是踩在女人胸脯上,絲滑細膩。
“哦!真主,我願做聖徒的殉道者,将您的光輝普照東方大地!”
薩拉丁揮舞手臂,臉上閃過狂熱和興奮。
“我哈桑·伊本·薩拉丁作爲這個世界高質量男性,當然要擁有東方财富,享用東方最妖娆的女奴!”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長笑了幾聲,神情恢複淡然,重新坐回位置。
桌上放着一本人物傳記,乃是由西域商人編撰傳入大食國——
《東方張巨蟒傳奇》!
上面詳細叙述了張巨蟒的輝煌戰役,以及給草原西域地緣帶來的毀滅性影響。
薩拉丁幾乎将傳記背得滾瓜爛熟,因爲傳記的主人翁來了!
他深谙一個道理,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能創下如此驚世駭俗之功的男人,豈是泛泛之輩?
此人行軍喜歡孤注一擲,一錘定音,賭性極大!
倘若自己一着不慎,興許真會英明盡毀!
薩拉丁沒有輕敵的情緒,更不會剛愎自用。
他早就做了針對張巨蟒的戰略部署,那就是——
熬!
盡管占盡兵力優勢,但他仍然堅持與周軍僵持。
其一,滅了波斯薩珊王朝,掠奪了足夠的糧食儲備,安心地等待吐蕃戰線進展,最後形成掎角之勢,南北兩面夾擊張巨蟒那三十多萬軍隊!
第二,保存軍隊力量,雖說是締結盟約的聯軍,一旦入侵東方大地,那就是各搶各的,誰搶的多就歸誰!
富得流油的土地、勤勞苦幹的漢奴,亟待傳播的真主文化,一切都需要帝國兒郎去掠奪開發!
就在此時。
一個軍官磕磕絆絆地小跑來到薩拉丁面前,這位大尉神色慌張,就像課堂上回答不出問題的小學生一樣。
薩拉丁從頭到尾打量着他,十分不悅道:
“喂,沒有通傳,你是想踐踏我的威望麽?”
大尉氣喘籲籲,深吸一口氣,響亮清晰的把話說完了:
“尊敬的赫迪夫(頭銜,類似行軍總督),據偵察勇士回禀,敵軍突然撤兵,短短幾天,分批次撤走二十多萬!”
嚯!
薩拉丁滿臉震驚,藍色瞳眸縮成針尖!
緊接着,幾聲通傳,聯軍各國都有人前來禀報。
突施騎竟是大汗烏施勒親自前來,他熟悉大周将領,倉惶地說:
“敵方行軍總管唐休璟撤兵南下!”
随行翻譯官重複一遍。
薩拉丁這下真的駭然震恐了,他尖利道:
“是否有詐?”
一瞬間,他否決了這個念頭。
沒人會蠢到用二十多萬大軍來布置陰謀,何況那麽多人的動靜根本瞞不住聯姻偵察兵。
所以。
二十多萬大軍的去向就是南下,包夾吐蕃!
烏施勒鎮定下來,分析道:
“有沒有可能,張巨蟒奪權失敗,兩人之間發生裂痕,便各自爲戰?”
薩拉丁擰着眉,“哦,真主,張巨蟒可真狡猾!”
他輕易看透了此人的意圖。
重兵圍剿吐蕃,一舉攻破西南防線,而後将全部兵力囤積在西南戰線。
這個戰略要想達成的前提是,張巨蟒十萬兵馬能守住涼州!
“大帥,出兵吧!”
一個西域酋長激動地嘶吼。
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
張巨蟒就算神仙附體,也守不住的!
其餘人也躍躍欲試,包括一貫謹慎的烏施勒。
張巨蟒氣焰太過嚣張,此獠難道不懂十萬跟八十萬的差距?
何止是天埑!
盲目自信絕對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愚蠢!”
薩拉丁咆哮了一聲,藍眼睛迸射出淩厲的殺意。
他身材雖矮小,卻爆發出懾人的威壓,周遭皆噤若寒蟬。
“這就是突厥亡國,吐蕃受辱的原因!”
“你們以爲張巨蟒是阿貓阿狗?一旦發動進攻,聯軍絕對要吃癟!”
“此人的武器庫非常豐富,在防禦戰中恐會爆發驚人的威力。”
薩拉丁表情嚴肅,氣息平穩如波瀾不驚的湖水。
張巨蟒,稍顯拙劣的計謀,在我這裏不會奏效的。
衆人面面相觑,壓下心頭郁悶,相繼點頭。
這主帥穩如狗啊!
不過聽說小矮子在阿拉伯帝國戰績輝煌,謀略出衆,他的分析些許有幾分道理。
烏施勒沉默了一下,依舊堅持道:
“此獠故技重施,我們也有防備炸藥的手段,憑借八十萬勇士,屠其如屠豬羊!”
他太恨了!
想到這個名字,他的血液都隐隐燃燒起來,每個毛孔都在傳遞着複仇的執念!
“噢,”薩拉丁點點頭,淡淡道:
“你可以率領突施騎部落進攻,我不會阻止,”
“這……”烏施勒如鲠在喉。
薩拉丁仰視着他,冷聲道:
“總之,我不會輕易改變戰略,畢竟偉大的阿拉伯帝國不像愚蠢的草原蠻子!”
烏施勒攥緊拳頭,臉色漲紅。
薩拉丁目光轉向上尉,嚴厲而又沉着地發号施令:
“派騎兵偵察小分隊盯緊南下的二十萬兵馬,他們的動靜會通過無數迹象表露出來。”
頓了頓,他望向東方:
“立刻出兵,打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挫挫張巨蟒的銳氣!”
薩拉丁還是決定試探一下對方的深淺,再調整後續作戰部署。
“是!”
衆人操着不同的語言,齊聲喝道。
薩拉丁點點頭,做了個祈禱的手勢:
“祈求真主将勇士置于您神聖的庇佑之下!”
……
七天後,細作奏報,聯軍五千騎快要抵達玉門關。
中軍大帳,文官和部将議論紛紛。
張易之站着沙盤前,面無表情道:
“蠻夷第一波試探進攻來了,也好,先熟悉他們的打法。”
話音剛落。
“卑職請戰!”
衆将幾乎異口同聲。
張易之環視他們,平靜開口:
“三千,無火器,輕騎上戰。”
這一下,諸多将領遲疑了。
一個美須髯的寬額男子站了起來,斬釘截鐵道:
“王爺,卑職一定攜勝而歸,否則提頭來見!”
張易之以爲然。
他審視着郭元振,輕輕颔首:
“點虎贲軍三千精銳,即刻出發。”
“遵命!”郭元振信心滿滿。
諸将也無話可說,王爺這命令恐怕是特意給郭元振準備的。
畢竟他擅長率領騎兵,而且空曠地方作戰,更是他的拿手好戲。
張易之揉了揉太陽穴,“去吧,溫酒等你歸來。”
……
營地鼓号聲絡繹不絕,旌旗移動,三千人馬浩浩蕩蕩向第一道工事防線驅近。
防線寨門打開,成排騎着馬緩緩出動。
前方幾面繡猛虎的旗幟在黃沙中迎風飄蕩,那是長安最精銳的虎贲軍的軍旗!
“嗚嗚——”
遠處嗚咽雄厚的号聲齊響,馬蹄聲驟然轟鳴,卷起漫天黃沙!
蠻夷聯軍呈方形陣,臉色黧黑,腦袋光秃的首領冷視着前方,高聲吼着《古蘭經》:
“真主,我們隻崇拜你,隻求你襄助,求你引領我們正路。”
“主啊,你的國是永遠的國,你執掌的權柄存到萬代!”
阿拉伯帝國的騎兵面露虔誠,眼底一片狂熱之色。
爲真主開疆辟土從來都是正義和榮耀的象征!
殺了東方漢奴,以此作爲對他們不阪依真主的懲罰!
轟!
阿拉伯騎兵如狼似虎地奔襲,兇悍之勢猶如大群惡狼,陣仗就像周兵與他們有殺父之仇。
馬蹄如雷鳴,遠近具有層次,郭元振眯了眯眼,大吼道:
“衆騎加速,左右翼指揮向前直沖。”
“此刻國運艱難,願諸君奮勇殺敵,願中原百姓遠離苦難!”
激昂的聲音順着狂風滾滾蕩開。
“爲中山王而戰,爲中原而戰!”有校尉舉起弓弩嘶吼。
衆軍頓時高聲呐喊。
一飙心有信念的騎兵,宛如怒濤的沖出去,兇猛異常的殺向了蠻夷。
鼓聲,叫嚷不絕于耳,相距甚遠的兩股人馬已經沖向了各自的目标!
宏大的場面,在爆發的那一刻就不是某一個人可以控制的了,它就像脫缰的野馬會順着它應該的方向狂奔!
密集的箭雨中,不斷的有露頭的胡虜被射中腦門,墜落馬下,屍體被踩踏而過。
胡虜持盾格擋箭矢,長矛竟能擋住大周長槍兵的俯沖,短兵交接之處叮哐作響。
即使胡虜撞進了郭元振布置的鐵騎縱深,亦是不亂陣型,在首領的嘶吼下,胡亂砍殺。
半個時辰的戰鬥,鮮血将沙土染成了赤紅色,吼叫聲伴着駿馬的嘶鳴,戰場從騎射變成肉搏交戰,郭元振逐漸占據優勢,将蠻夷絞得粉碎。
随着胡虜首領帶着慘軍遠遁,喊殺聲漸漸消失。
郭元振一箭釘在落在後面的胡虜腦門上,而後一臉凝重地盯着身下扭曲變形的屍體。
……
軍營之中,氣氛僵硬如鐵。
“戰損比一比四,我方損失九百多,敵方近四千具屍體。”
郭元振低着頭,铠甲血痕仍未擦拭。
張易之幾乎是毫無反應,隻是木讷的點頭。
不是他不想做出反應,更不是他内心毫無波瀾。
那些追随他的士卒,就如浪花般消失在戰場上,他怎麽可能沒有觸動?
可當身後站着一個幾千年文明,他即使再受觸動,也必須冷硬堅定。
衆将沉默不語。
從繳獲的甲胄來看,相對咱們精制铠甲而言,這群胡虜就是穿着破爛貨,箭矢弓弩也遠不及咱們。
如此,戰損比一比十才算大捷,郭元振勉強合格。
“王爺,卑職率領三千具裝甲騎,攜帶火槍,必能殲滅兩萬胡虜!”
郭元振聲音亢奮,像是不甘心急于洗刷這番恥辱。
臉上有塊刀疤的洛務整開口了,“我們有多少個三千騎?”
“你……”郭元振死死瞪着他。
“行了。”張易之叩了叩會議桌,沉聲道:
“本就是一場試探戰役,決定不了什麽。”
“是。”郭元振憋紅了臉。
他仿佛挨了體罰似的感受到一種肉體上的痛苦,卻不能把它發洩出來。
熟悉了胡虜騎兵作戰陣型,再給他一次機會,誓能全殲!
張易之緩緩起身,雙手撐着桌沿,沉聲道:
“既然敵方選擇僵持,那我們隻能按兵不動,但是。”
頓了頓,他踱步到沙盤前,指着聯軍分布密集的軍堡據點:
“我決定先展開遊擊戰不斷襲擾。”
遊擊戰?
此言一出,衆将皆愕然。
張易之繼續說:
“派出精銳騎兵加火器協同配合作戰,佐以明火,毒火等箭,攻擊敵方據點。”
“非固定區域割據,用波浪式的推進戰略。”
“一旦敵方出兵圍剿,利用輕騎優勢分散逃遁。”
見衆将雲裏霧裏的模樣,張易之簡單概括: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也可以稱作拉扯,最好能做到極限拉扯。”
一石激起千層浪!
衆将頓時義憤填膺。
這般打仗實在是窩囊了!
王爺以往所向披靡,遇魔殺魔,佛擋誅佛的存在,何時變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更何況,以他們的戰術素養,輕易就能勘破遊擊戰的弊端。
如果是叢林山地還能掩蔽,可在沙漠邊塞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魁梧雄壯的劉行實嚷叫道:
“王爺,這般打,又能殺幾個蠻夷?”
張易之給了一個森冷的目光:
“你在質疑我?執行軍令!”
劉行實梗着脖子,張了張嘴,無力地“哦”了一聲。
衆将也不敢再勸,畢竟王爺的威望太高了,誰都沒有勇氣忤逆。
張易之緘默片刻,語氣低沉起來:
“我當然知道,決定戰争成敗的軍事因素,還得是大型會戰摧毀對方有生力量。”
“但對方八十萬兵力,硬是不進攻,我們拖不起。”
劉行實一臉迷茫:
“不對啊王爺,等西南戰線勝利,唐休璟、魏元忠率軍北上支援我們就行。”
話落,張易之“呵”笑了一聲,平靜道:
“我怎麽覺得,到時候朝廷會下令,讓他們從身後攻擊我?”
什麽?
衆将震恐!
是啊,他們依然是叛軍身份,一旦中原從絕境中緩過神來,朝廷會不會選擇背刺?
劉行實啞聲道:“那王爺爲何……”
“隻爲天下百姓。”
說完後,張易之臉上再沒情緒波動。
一陣沉默,衆将表情極爲複雜。
王爺此舉稱聖人都不爲過,真正将中原扛在肩頭。
“立刻挑選精銳騎兵,配置三眼铳,每隊配三個熟悉地形的斥候,即日起開始遊擊戰!”
張易之的話幹脆利落、擲地有聲,說完負手離去。
……
光啓元年五月中旬,聯軍軍營旗幟迎風飄揚。
而總部帥帳内的氣氛,卻猶如陰森的墓窖。
薩拉丁目光晦暗,死死盯着地上破洛那國的翻譯。
據點又遭到襲擊!
這已經是第兩百多次了!
“他們騎兵五騎一排,沖鋒時用弓箭騎射,我們追上去,他們迅速勒馬回轉。”
“而後拿出神器夾在腋下射擊,威力巨大,一頓轟鳴,等硝煙散去,人早就溜遠了。”
翻譯面露懼色,想起那神器的威力,他便心驚膽寒。
薩拉丁攥緊拳頭,暴跳如雷:
“無賴!”
“又是這樣的無賴打法!”
“該死的張巨蟒,你就是天底下最龌龊的懦夫!”
他将案上的瓷器掃落在地,咔嚓碎響聲中,這位聯軍主帥臉色鐵青一片:
“你的聲望都是那群蝼蟻吹起來的,你就是個廢物!”
發洩完怒火,稍稍冷靜幾分,他盯着破洛那國的翻譯:
“那神器造成不了大規模殺傷吧?”
翻譯點頭,又顫聲說:
“可配合騎兵作戰,簡直無敵,它隻需要夾在腹下……”
“閉嘴!”薩拉丁冷冷截住他的話,“破玩意也把你們吓得屁滾尿流?”
隻要不會造成大規模殺傷,就不必太過堤防,畢竟八十萬聯軍,不怕微小的損傷。
“主帥,他們再來怎麽辦?”
翻譯哭喪着臉,各據點的兒郎早就吓成了驚弓之鳥。
薩拉丁寒聲道:
“故意賣破綻,進行伏擊!”
翻譯表情更喪了,活像死了爹媽一樣。
你們阿拉伯帝國位于中央倒能安然無恙,可咱們小國的營帳都在外圍,除非遷動軍營,否則就在漢奴的襲掠區域之内。
繼續下去,恐慌蔓延,咱們破洛那哪還有戰鬥力?
看來名義上聯軍,阿拉伯帝國終究不會考慮小國生死存亡。
薩拉丁扶着腰間的長劍,來回踱着碎步。
張巨蟒,難道你不覺得勝之不武?還是靠無賴戰術殺了幾千把人,就心滿意足了?
那你格局戰略未免太小了!
看來漢奴終究是井底之蛙啊!
薩拉丁嘴角一絲不屑,既然不按常理出牌,那就說明你急了!
等我出兵的時候,一定将你活捉,再像狗一樣吊死!
翻譯默默走人,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上帝保佑!”
……
簡陋的書房裏,檀香袅袅。
張易之靠着椅背,手捧家書,露出父親的微笑。
裴葳蕤産女。
他做爹了!
此刻,體内的激素不自主波動,似乎賜予了一種莫名的力量。
他提筆蘸墨,給裴葳蕤回信,給崔幼夢回信,給重新求神拜佛的親娘回信……
他想給女兒寫信,卻無從下筆。
“家國責任。”
張易之歎了一聲,埋頭書寫。
昏暗的油燈下,沙沙的聲音如美妙的音符。
過了很久,他仔細檢查了一下,才放下筆,将信紙折疊好。
“裴旻,傳行軍長史郭敬之。”
外面應答了一聲。
不多時,一個落腮胡須,風度閑雅的男子入内,恭敬禮拜道:
“卑職拜見王爺。”
張易之靜靜審視着他。
這位興許在史書上不甚出名,但他兒子是鼎鼎有名的郭子儀,如今剛滿三歲。
“坐吧,有事與你商議。”張易之斟一杯茶遞給他。
郭子敬受寵若驚,謝過一聲,才正襟危坐聆聽。
他是軍中司馬,掌管案牍後勤工作,算是文官之首。
張易之淡淡道:
“我要去一趟石國軍營,涼州一應事宜由你全權負責,繼續貫徹遊擊戰的戰略不動搖……”
轟!
猶如晴天霹靂,郭敬之大腦陷入宕機狀态,後面的話完全聽不進去。
他聽到了什麽?
王爺要去西域聯軍的軍營?
郭敬之急得跳起來,尖聲道:
“王爺,豈能以身涉險?”
委婉點就是逞英雄,難聽點就是不顧十二萬兒郎性命!
我們是爲了什麽義無反顧地背叛朝廷?
他們是爲了什麽日複一日不知疲倦地訓練?
一切都是你張巨蟒,因爲你無與倫比的何人魅力!
你要是有個閃失,那十二萬兒郎失了魂魄,拿何跟來勢洶洶的聯軍一戰?
“稍安勿躁。”張易之聲音依舊沉穩:
“八十萬聯軍聲勢浩蕩,但破綻也明顯,異族聯合,語言不通,兵力強弱,必然會衍生矛盾。”
“通過遊擊騎兵的回禀,石國是最好的目标。”
郭敬之遍體生寒,聽他這般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你是名震天下萬邦的張巨蟒啊,你要是露面,誰不想扒你的皮抽你的筋骨,更遑論備受欺壓的西域諸國了。
郭敬之慌忙的說:
“王爺,卑職可走一趟,您實在沒必要親自出馬。”
張易之沒說話,表情冷峻,直直盯着他。
郭敬之不敢對視,心中不禁哀歎。
這尊殺神決心一定,要是繼續勸誡,那就屬于忤逆範疇了!
張易之轉頭望着窗外夜色,似是自言自語般:
“人活一輩子,總該全力以赴做些什麽。”
“我其實是個利己主義者,但某些時候,一步都不能退。”
“既然百姓選擇我,我必須捍衛和守護華夏文明。”
說完端起茶杯,郭敬之失魂落魄地離開。
翌日。
一個修長的男人戴着白色頭帕,外套一件髒兮兮的羊皮褂子,用灰舊的氈子綁腿。
渾然一副羌族模樣,裴旻等親信也同樣是這番裝束。
衆人皆帶着鐐铐,一根粗大的鐵鏈将衆人捆綁在一起,十幾隻駱駝馱着财物跟在後面。
繞過涼州,沿路到處都是聯軍暗哨斥候,但自動忽略了這群羌族奴隸。
一群二腳羊的卑賤奴隸,多看一眼,就是玷污偉大的真主。
“屈辱!”
“本尊從未受過如此深入骨髓的恥辱!”
第五重樓咬碎牙關,幾乎處于崩潰的邊緣。
諸多綠袍沉默,他們的心髒仿佛被銳器一陣亂戳。
司長多麽高貴的一個人啊,竟要忍受這般的淩辱!
前方頭發糟亂,滿臉黑灰的男子平靜道:
“記住這種感覺,現在有多恨,到時候屠戮的快感就會有多強烈。”
這話從張易之嘴裏說出來,如此自然,蘊含着無盡的血腥氣息。
……
長途跋涉,一路無話。
從側面可以看出,聯軍的紀律性有多差,或許仗着兵力衆多,邊防極爲松弛。
一處綿延的軍營,旗幟飄舞,塔樓有士卒巡戈,外圍是各小部落的奴隸在接受搜身。
很快輪到張易之一行人,胡人校尉眼底厭憎地掃視他們,命令麾下立刻搜身。
裴旻拿出一塊圓形令牌,這是石國給羌族商人的通行證。
而後又從包袱裏拿了小塊金铤塞給校尉,校尉表情轉怒爲喜,哼哼了一聲,将衆人放進軍營。
“小人要見王子!”
一個綠袍操着一口流利的胡語。
嚯!
軍營周遭散亂的胡虜刹時集合起來,每人手裏的弓箭都拉到了滿弦,像幾堵牆一樣把張易之一行人的逃跑路線封死了。
校尉表情也異常難看,區區一個蝼蟻也敢妄見王子,簡直是亵渎我們石國!
他闊步上前,一手扼住綠袍的脖頸,咆哮道:
“卑賤的奴隸,死吧!”
綠袍漲紅了臉,比劃了一個手勢,顫聲說:
“寶……寶物。”
哦?
校尉眼底都冒出綠光了,趕緊松開手,“寶物何在?”
“小人要親自獻給王子。”綠袍說。
校尉盯了他幾秒,揮揮手讓麾下再重新搜檢。
繁雜的程序過後,确認這些人身上沒有尖銳物品,校尉嚴厲警告道:
“隻能進去三人。”
綠袍點頭哈腰,指了指張易之和裴旻。
“跟着!”
校尉前面領路。
帥營裏,一個身材高挑,淺發白膚的青年坐在首座,身下都是石國出色的将領。
校尉一進來,跪在地上,恭敬彙報:
“一個羌族奴隸稱有寶物獻給尊敬的王子。”
“召!”
石國未來繼承人莫賀咄摩擦手心,表情有些期待。
羌族奴隸每次都會帶來中原的珍稀物品,再交換少量珠寶回去販賣。
這回難道真是罕見的寶物?
緩慢的腳步聲,三人被帶進帥帳,就迎上了數道火熱的目光。
“快獻上來!”
莫賀咄一口蹩腳的中原官話。
綠袍看了司長一眼,出聲道:
“先打盆水,給小的洗洗臉。”
莫賀咄大氣地揮手。
越擺架子,說明寶物越稀有,難道是中原玉玺?
親信端來一盆冷水。
那個身形修長的男子閑庭信步般邁步,動作随意而自然。
一瞬間,石國諸将領大驚失色。
觀其散發的氣質,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個奴隸!
校尉沖上來質問:“你是何人?”
可就在此時。
“不……”
王子面容驚懼蒼白,仿佛見到了世間最最難以置信的一幕。
其餘将領也看到了那張俊美冷漠的臉龐,皆是震恐駭然,神色有惶惶之态。
這……
這怎麽可能啊!
那個男人的畫像傳遍了西域聯軍,隻看一眼就能識辯得出。
張!巨!蟒!
衆人通體生寒,包括靈魂在内,都在顫栗。
張易之用毛巾擦完污迹,就這樣手無寸鐵地走到莫賀咄面前,平靜道:
“來一趟費勁千辛萬苦,不容易。”
锵!
校尉瞪圓碧色瞳孔,最先反應過來,拔出長劍。
“快來人保護王子!”
帳内将領大聲咆哮。
外面胡虜聽到動靜,快速趕來,搭弓上箭,一臉警惕。
莫賀咄終于有了安全感,哈哈大笑道:
“張巨蟒,你是主動闖進地獄送死啊!”
此獠隕落在這裏,那他莫賀咄将名震萬邦,成爲西域的英雄人物!
張易之神情自若,淡淡開口:
“大周待你們不薄,爲何背棄盟約大舉前來?”
“這是棄前功而結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賊的愚蠢行爲!”
被這雙深邃的目光盯着,莫賀咄察覺被一股恐怖的殺機給籠罩。
他身子往後縮了縮,咬牙切齒道:
“張巨蟒,你斷我石國絲綢之路的稅卡,你放縱安西軍羞辱石國,你在長安更是屠戮過石國子民!”
“你惡貫滿盈,上帝都看不下去了,今天,我要除害!”
他聲音越來越陰毒,全身殺意暴漲。
張易之神情無波無瀾,很是風輕雲淡的說:
“我隻身前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讓你手下放箭吧,我的命你的了,把我射成刺猬。”
滿堂鴉雀無聲,氣氛幾乎凝結。
石國将領潛意識裏都帶着恐懼,是那種竭力控制,卻依然止不住地膽寒。
整個西域都知道張巨蟒強勢絕倫,此獠的戰績,是一路殺出來的。
張巨蟒就是一座橫亘于西域諸國腦袋上的恐怖大山,所以他們加入吐蕃和阿拉伯帝國,一定要摧毀這座大山。
誰曾想,此獠放棄十幾萬兵馬,單槍匹馬站在這裏,多麽大無畏的氣魄?
這個消息一旦傳出,會造成怎樣的大地震和波瀾?
莫賀咄萬萬沒想到張巨蟒會走這步險棋。
如今此獠孤身前來、手無寸鐵,光這份膽識就已經震古爍今。
而己方如臨大敵、劍拔弩張,在氣勢上完全輸給對方,而且是敗得一塌糊塗!
莫賀咄指着他,聲厲内荏:
“你現在就是拔了毒牙的惡蛇,再怎麽兇狠,也沒了殺傷力!”
張易之不置可否,環視所有人,微微一笑道:
“我的生死随你處置,但能否聽我一席話,再決定怎麽動手也不遲啊。”
石國将領下意識點頭。
“聽你一席話,勝讀一席話!”
話雖如此,可莫賀咄還是決定服從好奇心。
張易之找了個位置坐下,不疾不徐道:
“你們石國出兵,無非就是趁我國内亂之際,擄我财帛子女。”
莫賀咄沒有否認。
痛打落水狗,豈不快哉?
換做以往,小小的石國,哪敢觸碰你帝國的虎須。
張易之敲了敲案桌,繼續說:
“辛辛苦苦去搶,你們石國又能搶多少?搶得過吐蕃跟阿拉伯?”
“呵呵……”莫賀咄冷笑一聲,反唇相譏:
“你們中原富得流油,我們石國胃口小,光喝湯就飽了!”
張易之表情沒有變化,點點頭:
“行,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中原敗了,吐蕃向西北擴張疆土,阿拉伯向西擴張,你們石國該何自處?”
莫賀咄依舊笑吟吟:
“不牢你記挂了,西域諸國以突施騎爲首,擰成一股繩共同抗擊吐蕃、阿拉伯。”
雖然西域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但面對周圍兩頭猛獸,抱團還是有必要的。
張易之盯了莫賀咄幾秒,突然笑了笑:
“也就說,你們參與這場戰争,隻是爲了搶點财貨?”
“那不如我贈給你們。”
嚯嚯!
此話一出,石國将領面面相觑。
還真是這樣,入侵大周,還真就隻能搶點錢糧财寶。
“可我們不加入,國家就會遭到屠戮,不得已被裹挾入内。”
有将領聲音尖銳。
張易之聽完綠袍的翻譯,不動神色的開口:
“那現在和我合作也不遲。”
靜!
一瞬間陷入死寂!
猶如巨石墜入湖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衆人隻覺荒謬無比!
你自己都快死了,就算咱們放你回去,你依舊守不住八十萬勇士,東方大地淪陷是遲早的事。
現在跟你合作,除非腦袋被蠢驢給踢了!
張易之站起身,緩緩踱步到主座前方,不疾不徐道:
“現在殺了我,石國會獲得什麽,就算聯軍獎勵,難不成還會獎勵疆土?不會吧?”
莫賀咄目光遊離,領土就是癡心妄想了,但能赢得無上的美譽,甚至被稱爲屠龍勇士!
張易之:“但是跟我合作,石國就能獲得滔天利益了。”
“此話怎講?”有人急聲問。
藥葛羅幹笑幾聲,瞪了他一眼,尴尬地說:
“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張易之負手而立,淡定自若道:
“這一仗我赢了,中原是我的。”
石國将領眼神閃動,如此狂傲嚣張的話竟被此獠說得這般理所當然。
富饒的東方大地,此獠成爲主宰者,對于西域而言,不啻于驚天噩夢。
那更不能放此獠走了!
“這一仗我赢了,安西四鎮重建,西域諸國必須覆滅,方能洗刷中原刻骨銘心的仇恨!”
張易之的話語剛落下,滿帳嘩然。
衆人被震懾住了,又開始恐懼膽寒起來。
這非常符合張巨蟒的行事手段,倘若這次聯軍圍剿失敗,讓中原喘過氣來,那西域将迎來雷霆報複,根本沒有妥協餘地!
一定要宰了此獠!
張易之故意沉默半晌,緩緩說道:
“假設你們跟我合作,我又打赢了,那西域真就一國獨大,隻剩石國的意志!”
轟!
金石之音!
莫賀咄身體僵硬,瞬間失去表情控制能力。
張巨蟒說出了石國幾百年以來最渴望幻想的事情。
統一整個西域!
站在最巅峰處,成爲西域獨一無二的王者!
帳内每個将領都是呼吸急促,白皙的皮膚隐隐泛着異樣的紅色。
虛無缥缈的聲音再度響起:
“難道你們石國不想擁有西域的話語權?”
莫賀咄興奮激動不已,帶着顫音道:
“我想,我想,我想……”
一連說出了幾個“我想”來,可見他心中此時的顫栗。
野望被壓制得越久,爆發出來的時候,力量也越驚人。
“王子,不要聽張巨蟒蠱惑!”
一個年老睿智的胡人站起身,拆穿此獠的謊言:
“先不說此獠會不會卸磨殺驢,中原會允許一個統一的西域?”
張易之饒有興趣地盯着他,淡淡道:
“統一就别想了,我要是允諾這個,那太不現實。”
“但石國疆土至少能擴張五倍,至少能掠奪幾倍的人口,将西域大半資源收入囊中。”
“至于卸磨殺驢,我有必要麽?”
“西域有獨特的文化,況且還是異族,我不認爲他們會跟中原融合,強扭的瓜不甜,還會滋生種族矛盾。”
“但交給你們石國管理就截然不同了。”
此話,讓老胡人啞口無言。
張易之眯了眯眸,口吻變得柔和:
“我是站在石國的角度替你們考慮,我個人以爲,沒有什麽比這更有利的事情了。”
“正所謂可以背叛任何人,不會背叛利益。”
大帳陷入沉默,這個誘惑石國的确抵抗不了。
但很張巨蟒合作,一是與虎謀皮,二是太蠢了!
明知此獠必敗,還上去給此獠擋刀做掩體?
張易之嗓子有些暗啞,聲音也沉了下來:
“無非是敢不敢豪賭一把。”
“就如我站在這裏,賭輸了,我就是中原罪人,任憑史書唾棄抹黑。”
“可要是賭赢了,單槍赴會的傳奇會被後世反複提及,會有無數學者研究探讨,文人詩文歌頌,武将以我爲榮。”
“拼上一切賭輸赢,就是這般刺激,未知既讓人恐懼,又讓人期待。”
帥帳聲音漸漸消失,又變成死一般的寂靜。
裴旻和綠袍面露狂熱的敬佩之色。
春秋戰國時期一張嘴攪動乾坤的縱橫家,竟然真的發生在眼前。
原以爲司長的計劃很瘋狂很荒謬,甚至滑稽,沒想到真的轉變成可能性!
從胡虜迷茫的表情來看,他們絕對心動了。
不錯,莫賀咄真的心動了。
超過十倍以上的利潤,别說铤而走險了,他甘心冒絞刑的風險!
張巨蟒的話語仿佛帶着蠱惑的魔性,心志再堅定之輩,也難以禁受住這種誘惑啊!
張易之神情趨冷,漠然道:
“殺了我,或者跟我合作,選擇吧。”
石國将領齊刷刷把目光對準莫賀咄。
國王卧病在床,王子實際上是國家的主宰,他能拍闆做決定。
他們贊成搏一把。
本來就是被裹挾,就算侵占東方大地,石國也拿不了多少戰利品。
但是跟張巨蟒合作,雖然機會很小,可要是此獠繼續力挽狂瀾,那石國就賺翻了!
不需要中原王朝幫扶,隻要此獠依照諾言,滅掉西域其他國家就行了!
“張巨蟒,能不能……”
莫賀咄聲音略微發顫地開口,打算再聽此獠詳細分析。
然後,張易之打斷了他,聲音冷漠,不含絲毫情緒。
“合不合作,别再廢話。”
“國家崛起需要契機,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莫賀咄咬着牙,看向諸位将領,讀懂了衆人眼神的渴望。
他深吸一口氣,恭聲道:
“石國被吐蕃所誤,差點鑄成大錯,實在對不住中山王!”
“請王爺給石國一個出力的機會,石國一定竭盡全力,以此将功贖罪。”
裴旻長舒一口氣。
擺平了!
公子創造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奇迹!
張易之表情依然沒有多大變化,隻是輕聲道:
“識時務者爲俊傑,貴國将來會感激今天的決定!”
莫賀咄連連點頭,走下首座,急聲道:
“那拟定盟誓,締結合約?”
張易之審視着他,冷冰冰道:
“貴國難道不需要交納投名狀麽?”
這……
不止莫賀咄,連諸多将領都氣得發抖。
這個畜生氣焰太過嚣張,在我方幾萬兵馬的軍營,讓咱們納投名狀,簡直無恥!
信不信,讓你萬箭穿心?!
不過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逝。
野心一旦膨脹,那就很難收回。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火苗騰起的刹那,就止不住了。
“請講。”莫賀咄望着他。
張易之眼神示意綠袍,綠袍拿出一張繪得精緻的輿圖。
上面标注了數百個黑色圈圈。
“過幾天,會由羌族運來一批東西,你們将其分散埋在這些地方。”
“至于怎麽埋而不露餡,那是你們的事。”
“第二,外面包袱裏有幾個特制油瓶,埋好東西後,再将油瓶點燃放進河倉城。”
什麽?
莫賀咄震驚!
西距玉門關二十公裏的河倉城,那可是聯軍規模龐大的糧倉!
張巨蟒要絕糧?!
糧食沒了,那就相當于斷了聯軍的後路。
幾千裏迢迢的路程,沒了糧食做支撐,八十萬大軍根本不可能回西域阿拉伯?
那就唯有孤注一擲,擊潰西北防線,殺進中原搶掠!
張巨蟒真的要憑借十萬打八十萬啊!!!
此獠……
莫賀咄像看瘋子一樣望着眼前的俊美男子!
張易之從容不迫,平靜道:
“暗中做了這麽多準備,是該大會戰了。”
他仿佛聞到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腦海中浮現幾十萬蠻夷奄奄一息的畫面。
這一戰赢了,也就赢了天下。
殺戮模式。
我等不及了。
感謝冰月獠牙的7500賞,感謝蕉林夜雨,君生古的打賞。
感謝大家的月票。
(本章完)